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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直筒高帽,帽顶还扎着一束明黄色的流苏,顺着帽顶瀑布般垂下;额头上一片儿不知什么做成的黑色帽檐,帽檐上方端端正正绣着颗金色五角星;纯白的紧身军服看得出由细密的松江布做成,脖子下面左右分开成三角形的大领口,边上还绣着金色丝线;左右肩头上各有一块丝绦扭成的肩章,上面同样是一颗金色五角星;胸前一排密密的横胸扣,花纹很是繁复,衬托出正中央那一颗颗黄铜扣子格外闪亮;同样缀着黄铜扣子的还有两个袖口和下身紧身马裤的两侧,脚上穿着的,却是黑色高腰小牛皮靴。
楚凡的这一身让郑芝龙觉得似曾相识,经常和西班牙人、荷兰人打交道的游击将军当然见过鬼佬们正儿八经的陆军,那挺括平整的军服曾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管怎么腹诽,郑芝龙不得不承认这身军服确实凸显了军人英武挺拔的气质,更别说楚凡在鬼佬军服的基础上又加了许多细节,平添了一份贵气。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绣着黑虎补子的崭新朝服,郑芝龙突然觉得这身早上看着还无比顺眼的官袍如今软塌塌地像个面口袋!
眼角余光扫过,他发现不仅楚凡如此穿戴,其他人大多数也是这样,主要不同之处在于军服颜色——白色军服不多,更多的是青灰色,比如那豆腐块一般整齐的三列卫队;其他细微之处也略有不同,比如帽檐上许多人都是银色梅花,一到三朵不等,更有人缀的是黄铜三角星,却是站在人群的边缘。
这又是什么古怪?
郑芝龙心里嘀咕着,脸上却堆起了笑容,抖了抖袖子刚准备抱拳行礼,却见楚凡领头,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抬起右手,平举到眉尖处暴喝一声“敬礼!”,把个游击将军吓得一愣——我做错什么了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旁边又传来一声暴喝,“鸣枪致敬!”
郑芝龙愕然回首,却见那卫队第一排放下肩上火铳,斜指天空抠动了扳机,“砰~~!”七声枪响合成一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叫。
三列放完,空气中已满是刺鼻的硝烟味儿了,却让郑芝龙脑袋更加糊涂了——看这样子楚凡是在举行某种仪式欢迎自己,可这仪式怎么老让人感觉是在示威和警告呢?
“暌违半载,飞黄兄别来无恙?”
郑芝龙还在咂摸其中滋味呢,楚凡已经踏前几步笑吟吟地朝他伸出了手。这次郑芝龙再没犯迷糊,伸手同楚凡握住寒暄起来——郑彩之前的来信中早提到过,现今耽罗已废止了跪拜,新兴了这握手礼。
寒暄已毕,楚凡先介绍了耽罗方面陪同迎接的人,主要是复辽军陆师和水师的军官以及东印度公司的一干人等。
接着便是郑芝龙介绍郑家来人,郑芝虎、郑芝豹以降几乎全是郑家的首脑人物——郑芝龙这次来事关两家结盟大事,又带着一份走亲戚的意思在里面,当然话事儿的人能带来的全带来了。
其他人也还罢了,等到郑芝龙介绍小一辈儿中的郑森时,楚凡明显眼睛亮了,居然弯下腰牵着他那粉嫩的小手问了好半天,末了还掏出一块极品翡翠挂在他脖子上说是“见面礼”。(螃蟹注:郑成功,本名郑森)
这又是一个让郑芝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儿——郑家的重要人物这么多,楚凡都是一带而过,怎么就偏偏对自己这个六岁不到的长子这么上心?难不成是想押他在耽罗当人质?
从下船到现在郑芝龙所见所闻都透着各种意想不到的古怪和不解,这让游击将军心中更没底了,好容易抽了个空子把郑家在耽罗的常驻代表郑彩叫到一边问了半天,才算明白了个大概。
据郑彩介绍,耽罗如今可不仅仅是新器物、新玩意儿层出不穷,就连典章制度也花样百出了。耽罗王廷六曹职事增减也还罢了,如今复辽军又开始搞这个叫“军衔”的新玩意儿了:楚凡那身白色军服乃是水师礼服,而他帽檐上一颗金五角星则代表着水师少将;梅花则是表示校官,共分为少、中、上三等;同理黄铜三角星是尉官,就连普通士卒也分等级——手臂上绣着正立的人字那是士官,倒立人字便是所谓列兵了。
这消息听得郑芝龙心里拔凉拔凉的!
早先看到楚凡一身鬼佬军服他心头便犯起了嘀咕——自己这次可是来请楚凡出手对付鬼佬的!这下倒好,求援的话还没出口呢,人家先在衣裳上同鬼佬一致了!
这还不算,什么将官、校官、尉官,那不就是鬼佬们军队里的等级区分吗?现如今复辽军也搞出这么一套来,难不成他们要与鬼佬同流合污?
越想郑芝龙越觉着像,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华夷之辨首重衣冠,楚凡这个做派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已经把自己算做鬼佬的一员了吗?那下一步是不是该同荷兰人一起前后夹攻,彻底把郑家消灭掉呢?
疑神疑鬼的郑芝龙心思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如提线木偶般任人安排,草草结束了这场迎接仪式,跟着楚凡上了他那辆精雕细琢的四轮马车。
“飞黄兄想是舟船劳顿,脸色可不大好看。”
车中仅有他俩相对而坐,楚凡一边拨弄着小炭炉烧水,一边微笑着调侃道。
郑芝龙直到这时才悚然而惊——如果楚凡真想对付郑家,自己这次倾巢而来,岂不是把郑家的命脉主动送到了楚凡的砧板上?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腰中短刀,眼中寒芒乍起,箭一般地深深扎在楚凡脸上,浑身的肌肉绷得直欲破衫而出!
他纵横海上这许多年,那股混不吝的劲儿早已深入骨髓——老子就是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若是能生擒了眼前这耽罗监国,只怕还能死里求生,为阖族老少觅得一线生机!
“飞黄兄稍安勿躁,这水且得烧会儿,”楚凡早感觉到车厢中那有若实质的杀气,却连眼皮子都没抬缓缓说道,“昔日曹刘煮酒论英雄,今日你我二人烹茶观天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