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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读书人的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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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和斗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诗韵再普通不过的一次饭后散步,会对另一个女人造成那么大的心灵震撼。

    这饭后散步,原本是他不屑一顾的,更不用说还要带着自己的宠妾一起了——孙家二公子虽说是实学干将,可实学再怎么贴近生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归到读书人里面,对于大老爷们吃饱了饭带着媳妇儿满街乱窜闲唠嗑这样的习俗打心底里看不上,认为这实在有辱斯文。

    这种轻视和不屑可不仅仅是生活习惯上,读书人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几千年独尊儒术让傲慢与偏见深深浸入了圣人门徒的骨髓之中,不管这门徒信奉的是理学还是心学。

    不管是工匠,还是商铺的学徒,甚至就连能写会算的掌柜和帐房,在这些圣人门徒眼中全被扒拉进了“下品”之中——能认字儿就算读书人?笑话!五经没读透、八股作不来能算读书人?

    也就是徐门源于阳明心学的泰州学派,而这个学派恰恰最接地气,讲究的是从百姓日常生活中悟道,所以相较其他圣人门徒而言对普通百姓的蔑视程度要轻得多;而徐门学子则更加注重实学,这就需要工匠的鼎力相助才能让学子们的研究得到验证,所以若论身份地位的心理差距,徐门学子可谓儒生中最小的。

    正因如此,孙和斗以及他的那些师弟、师侄们——这半年多以来,徐光启又派了两批多达二十余名徐门学子来耽罗,大大充实了孙和斗的教研队伍——才能融入到工匠们的生活之中,并逐步接受一些以往不怎么看得惯的生活习惯,比如,这饭后散步消食。

    孙和斗现在身兼三职,首先是东印度公司的技术总监,牛岛和耽罗两岛几乎所有的生产部门,其标准化和生产工艺的整理、记录、改良全由他掌总。随着两岛摊子越铺越大,孙和斗早忙得焦头烂额,还是在楚凡的提点之下,他才新设了标准化部、技术规范部和研究发展部三个部门,将大陆来的师弟师侄们充实其中,更提拨了几十个识数认字儿特别快的年轻工匠起来,这才堪堪把工作推动起来;其中的研究发展部其实就是个研究院,专一研发各种新工艺和新产品,带头的却不是徐门学子,而是那位圆满完成九州岛探矿任务的邋遢道人灵虚子——老道从九州回来后便一门心思扎进了新的实验室中,不管是化学还是物理,各种实验做得昏天黑地,倒让孙和斗省了不少心。

    孙和斗的第二个身份则是耽罗学堂的山长。耽罗学堂的学生来自于遍布岛内的各个小学堂中的优秀学子,通过资格考试后便更进一步地系统学习儒学、算学、化学、物理等实学各科乃至兵学、农学以及吏目学等等科目,目前第一届两百多学生已经入学了——刚开始的时候,孙和斗以为这耽罗学堂就跟北京城的太学一样,是为耽罗王廷培养预备官吏;等到他费尽周折总算把学堂筹办完毕,尤其是同楚凡几次深谈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理解可谓是谬以千里。

    按照楚凡的思路,耽罗学堂仍然只是个过渡,在这里学习两到三年后,学生们将分流进入师范学院、理工学院、农学院、医学院等专业学院继续深造,当然,在此之前复辽军系统的陆军学校、海军学校以及参谋学校先要选拔一次,将其中最优秀的人才遴选入复辽军。

    更让孙和斗瞠目结舌的是,楚凡规划的最高学府名叫中央大学堂,能有幸考入其中的学生,将得到各个科目最顶尖的大能手把手教授,一边学习一边研究,及至毕业之时,就铁定是本领域中佼佼者了。而楚凡对于中央大学堂的定位,“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实学,包括理学在内的儒家各门派,只要愿意来教学,中央大学堂都将敞开大门。

    这让孙和斗既感奋又疑惑:感奋的是,有了这么个大学堂,实学的兴旺指日可待;疑惑的则是本门的死对头程朱理学,都已经腐朽成那个模样了,还有必要为其留一席之地吗?

    对此楚凡的回答让孙和斗羞惭不已,所谓“理不辩不明”,所谓“学术之争,越争越纯”,所谓“公平治学”,自家的东西过得硬,还怕和对头争辩吗?既然敢开门办学,就不用怕别人来砸堂子!

    如此光明磊落,让孙和斗自觉这声师叔喊得不冤: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胸气度,遍观天下诸多大儒,又有几人能比肩?

    如果说前两个职位让孙和斗忙碌而快乐的话,那他的第三个职位——耽罗王廷吏曹左参判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愤懑了。

    礼曹左参判相当于大明的礼部左侍郎,而相当于尚书的礼曹判书是个耽罗旧臣,只是个摆设而已,真正的实权全在孙和斗这位左参判手中。按理说大权在握孙和斗应该十分开心才对,可楚凡对于礼曹的一系列改革却让孙和斗不明所以。

    和大明一样,礼曹最重要的一个职能便是科举,也就是通过院试、乡试、会试乃至殿试层层选拔官吏或是后备官吏。楚凡的改革没有取消这些考试,却将考试内容改的面目全非——大一统的八股文被取消了,各级官吏根据部门不同考试内容也不同,比如乡一级的派出所所长,其考试内容除了笔试《耽罗律》之外,更要考奔跑、举重和武艺三样!而工曹的许多职位则几乎没什么笔试,主要考的便是各种工匠的实际操作!

    这就触碰到了孙和斗,或者说天下众多读书人心中那颗最敏感的弦:贩夫走卒都能通过考试跻身官场,我辈悬梁刺股苦读那么多年的书还有什么意义?

    “孙郎,孙郎!你在想什么呢?”

    轻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把孙和斗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扭脸一看,诗韵正仰脸凝视着他呢。

    孙和斗默然一笑,伸手握住诗韵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管如何事烦心乱,眼下美人在侧,这夕阳美景却不可辜负了。

    对孙和斗而言,与其说诗韵是宠妾,不如说是红颜知己更加恰当,要不然上次奸细风波中,孙和斗也不会不避嫌疑替她说情了。

    这个女孩带给了孙和斗家中妻妾迥然不同的感受,不仅在诗词歌赋上能与自己唱和,更在实学上有着一股强烈的求知欲,让孙和斗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她日常起居中那似水的柔情和入微的体贴更让离家万里的孙和斗享受到了久违的家庭的温馨。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携着诗韵走上木墙,远眺海天一线那抹最后的猩红,孙和斗不由得感慨道,“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只顾自己感叹,却没注意到身边诗韵脸上的变化——先是极度的赞同和满足,继而迅速浮上了遗憾且担忧的表情。

    诗韵此刻心中的独白是:自己倒是幸福了,那远在长崎的阿姆还不知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