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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仲文把楚凡送到了家,自己就回去了,临走时还神秘兮兮地说有惊喜,楚凡问他什么惊喜他又不说,弄得楚凡越发好奇了。
小院里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满院的落叶不翼而飞,青砖铺就的地面用水洗得白生生的;灶台更是擦拭得干干净净,铁锅刷得锃亮——张氏是个见不得腌臜的人,这些天带着楚芹闲茶她们就没停过。
楚凡却没心思仔细打量,匆匆进屋之后,让闲茶去把葛骠请来——做什么生意暂且不说,这海上航行的事情他得先弄明白才行。
“少爷,海上反而花不了多少银子!”
葛骠来了后,坐在凳子上对楚凡侃侃而谈——他今天穿得很周正,可那一脸的大胡子让他倍显苍老,怎么看都不像个三十四岁的人。
楚凡坐在桌前,用毛笔记录着他觉得有用的知识。
“俺们的船,得用二三十名伙计,海上差不多要待个把月,粮食菜蔬十两银子顶天了……到了倭国就更便宜了,倭国银贱钱贵,俺们一般都用制钱……一贯嘉靖大钱,够三十个人吃上好几天呢……就是倭国那里吃食很是古怪,俺走了这么多趟还是吃不惯……”说着葛骠抽出腰间的烟杆,塞上烟丝点着了,吧嗒吧嗒吸了起来,屋里立刻充满了旱烟丝那呛人的味道。
楚凡被旱烟味儿呛得轻咳了几声,他发现葛骠说话总是缠夹不清,所以不得不打断他问道,“具体是多少天?三天?五天?”
“五天。”葛骠想了想说道。
楚凡算了算,一贯嘉靖大钱值银一两二钱,也就是说,三十个人一个月需用银七两左右,就算在倭国待十个月,也就七十两白银,加上来回的二十两,总共不到一百两,确实是小头。
“少爷,其实海上真正花钱的,是修船!”葛骠吸完一锅后,把烟杆在凳子腿儿上敲了敲。
“哦?要花多少呢?”楚凡有些意外地问道。
“这沙船要是有点小毛病,俺们自己就修了,怕就怕遇上风暴、搁浅什么的,坏了帆或是船板破损,那就得进船厂修理了,”葛骠说道,“俺们大明这边,一般都在威海卫成山卫修;朝鲜那边多半在济物浦(螃蟹注:今天的仁川);倭国就是长崎了,平户倒是也能去,可那儿还是偏了点儿……”
见葛骠又离题了,楚凡赶紧打断他,“哪儿咱们不管,葛叔你就直接说,出一趟海修船一般要花多少银子?”
“这可真不好说……这得看运气,要是一路风平浪静,兴许一两银子都不用花……要是遇上整个帆都得换的话,可就要花上七八十两银子了……运气这事儿谁说得准?下了海只能看老天爷……”葛骠絮絮叨叨又开始偏题,弄得楚凡没了法子,只得估了个两百两。
“还有一笔费用,俺却不知道是多少,”葛骠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往烟锅里装烟丝的手,仰头想了想说道,“当初都是老爷亲自办的,俺陪他去过两次,走到门口就不让俺进去了……”
“咳咳,葛叔,进哪儿?”楚凡赶紧打断他,否则不知他又要离题多远了。
“长崎町奉行,细川藤原四郎家,”葛骠点燃烟锅,吧嗒吧嗒吸了起来,“就是从他这儿,俺们搞到朱印状的……这玩意可稀罕,俺们山东海商里没几个有,就福建广东那边多点……红毛鬼也多……没朱印状的卖不了货,只能低价卖给福建人或者红毛鬼。”
楚凡听明白了,这细川藤原四郎——倭国人的名字真长——应该是个官员,自家老爹通过行*贿获得朱印状,朱印状应该是贸易许可证之类的东西,但应该送多少呢?想了想,他在纸上写了“交际公关费:五百两”。
大体情况弄清楚以后,楚凡又问起了诸多细节,葛骠还是一如既往的老跑题,花了一个多时辰楚凡对倭国海贸总算有了个全面的了解。
和楚凡预计的一样,这个时代海上贸易的风险来自三个方面,依照威胁程度分别是海盗、风暴、政策影响。
山东沿海以及朝鲜沿海,海盗较少,风暴也不多,算是比较安全;危险最大的,是倭国近海。
那些福建广东海商,以及红毛鬼——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在长崎港里面是商人,出了海就是海盗,杀人越货司空见惯;倭国近海风浪也大,一个不小心就是船翻人亡的下场。
至于政策影响,说到底就是公关到不到位的问题,公关不到位,什么货也别想卖什么货也别想买;公关到位了,什么都不是问题。
葛骠走后,楚凡翻着记满数字的本子盘算着,海上航行、公关交际这一块,怎么也得一千两银子。
“少爷,”他正算着呢,闲茶那俏生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你忙完了吗?去看看太太吧。”
楚凡心里咯噔一下,抬脚往正房走,“娘怎么了?”
“太太病了,”闲茶跟在他身后道,“受了风寒。”
楚凡默然。几天时间里,张氏接连遭受丧夫之痛、抄家惊吓,还要强撑着应酬族人、收拾院子,现在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进了正房,只见张氏歪在床上,楚芹端着碗水坐在床头,正在喂她。
“娘,你怎么了?”楚凡边问边凑上前去,仔细一看,张氏眼圈发乌,双目赤红。
“俺没大碍,就是身上软得很……你该忙就忙你的去,别耽误了事。”张氏虚弱地看着他,说话有些喘。
楚凡心下愧疚,自己这段时间光顾忙活了,也没留意老娘身体。
伸手试了试张氏的额头,烫得吓人,他扭头问楚芹,“姐,娘这样多长时间了?”
“晌午吃完饭娘就觉着不舒服,”楚芹放下碗,细声细气说着,“才刚请村里的郎中来看了,说是冒了风寒,开了个方子。”
楚凡接过方子一看,上面写了柴胡、甘草等七八味药,他把药方往怀里一揣道,“我这就去抓药。”他们湾子口这一带没药店,抓药得进登州城。
刚要出门,楚凡又停下了,叮嘱楚芹道,“姐,你们赶紧打点儿井水上来,越凉越好,弄块毛巾浸透了给娘敷在额头上。”
听到楚芹脆生生应了,楚凡这才出门而去。湾子口到南门,正好十一里路,楚凡骑上骡子,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进城直奔登州最大的药铺“济世堂”,把方子交个了药铺伙计。
“公子家中可是有人感了风寒?”药铺伙计看完方子问道。
楚凡点点头。
“公子,您这方子虽平和,来得却慢,要不,您试试这味药?”药铺伙计热心的推荐着,返身从药架上取下肥皂大小桑皮纸包着的一块药来。
“这是什么?”楚凡好奇地看他打开,一股呛人的尿骚味儿扑鼻而来。
“这叫阿扁,俺们从扬州进的,治风寒有奇效,前些天府后街张员外受了风寒,就是这药吃好的。”药铺伙计滔滔不绝的介绍着。
楚凡凑近了,盯着这块黑褐色的药砖看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这个阿扁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阿扁什么价?”楚凡直起腰问道。
“公道价,二钱银子一两。”伙计回应道。
“太贵了……算啦,还是照方子给我抓吧。”楚凡想了想说道。
骑着骡子往回赶的路上,楚凡还在想。
那黑乎乎的阿扁,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