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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主任。”周秀英看着脑袋顶上一个个椭圆的豪华吊灯，一桌桌高鼻深眼浑身长毛的老外，也知道在这吃不是小鸡炖蘑菇的价格可以对付的，面对王海波的嘱咐，老老实实应道。
结果二人没点菜，一盘盘造型奇异的菜反而自己来了，一点一点的堆满餐桌。
周秀英还在评头论足的对这里的菜实在坑人，量少一点不实惠而感慨，王海波找来张简列的菜单一看，脑袋上已经冒汗了，光一盘刚掀开钢罩的龙虾，就能把他们带来的预算一把干光，单子上还是外汇计价，也不知到底认不认四伟人。
二人正各怀心事，余光就见何蓝正跟在一位面相老成的年轻人身侧小声的说着什么，两人移位间又露出来身后一个理着西瓜头的小孩，王海波一瞥之下立刻愣住了，实在是走过来的年轻人一身打扮太潮了，旁边几张桌的外国人跟这位爷比起来都显得土鳖，一帮男女老外也都纷纷瞪大眼偷瞧时尚男呢，厅中陡然静了不少。
八十年代末的世界，什么行头能够让男人一看就愣，女人一见就蒙？
萨维定制的英伦缩身套装，马逊西印岛棉衬衣袖口上的黄金绞丝纽扣要可拆卸的，手腕上来一块朴实的三十年以上皮带式百达翡丽，穿一双挪威公羊额头皮制成的意大利皮鞋。
哦对了，上衣口袋里的手帕右下角一定要绣上自己的姓，不嫌基的话可以喷一些香水，只要不要像三哥那样为了压制咖喱味像洗了个香水澡就行了。
还缺什么？拿点小额钞票，对角叠几下，这样付小费的时候比较潇洒，六脉神剑。
当然，如果口袋实在太深，像中东土豪那样朝人脖子撒也是没人介意的，但不能是硬币，如果不想被人来一拳，最好准备大面值钞票，津巴布韦币除外，那面额实在太大了。
欧洲人想知道你是谁，美国人想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所以，为了尊重西方古典神秘主义的传统，保持神秘感是很重要的，和风细雨的温煦笑容与冷漠的眼神配合，礼貌的表象与疏离的矜持相得益彰，这装的就有三分火候了，再提高就得跟胡同串子似的多串场子，跟欧美的一帮骗子多练习了，交际场混半年，眼里走进个老母猪，嘴里出来个杨玉环，绝对一不脸红二不打磕绊，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如果连自己都信了，那就基本掌握古典神秘主义忽悠学了。
这身白相人的行头与兜里有老钱的气质，二十年后在美国照样秒杀拿超跑唬街妹的坏孩子，在老欧洲专杀眼深的女郎。
这位走过来的老相人就是这么个打扮，这才显得岁数轻了，也把王海波看的一愣一愣的，周秀英倒是没头回见那么惊诧。
年轻人扫过来的眼神对上了王海波，一边笑着抬头示意，一边揪着身后小孩的衣领朝这边走。
“怠慢了，王主任，周姐您好，又见面了。”年轻人首先伸出手跟王海波握了握，一边笑着寒暄，一边跟周秀英热络的打着招呼。
“孙经理您好，这不上次我跟我们领导提了一嘴，我们主任就特别想来见见……”周秀英很高兴孙经理没有揭穿她自抬身价的话，反而对她表现的很热情的样子，赶紧向人介绍。
“孙经理好，唐突过来，不要见怪啊。”上赶着不是买卖，王海波赶紧出言打断周秀英的话。
“哪里哪里，王主任言重了，周姐这是看得起孙某人……”孙经理托着二人走完了过场，冲身边的小不点一指，“我外甥，家姐降不住，放我这守着，还得喂他饭，家门不幸，见笑了。”
王海波哈哈一笑，逗趣道：“生瓜子哪能没藤拴着，男孩闹着好哇，小公子你好啊，告诉王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西瓜头内心崩溃，面上甜甜一笑：“王叔叔好，我叫杨伟。”
几人又笑闹一番，分别落座，通名盘道，互道久仰。
扯了一会闲篇，孙繁拿起桌上的一杯白葡萄酒跟王海波轻轻碰了一个，脸上转为郑重：“王哥，您的来意我都清楚了，按说送上门的买卖不该不接，一是得承您人情，二是生意人的道理。不过先告个罪，我这还真不敢接您这笔送上来的买卖。”
“怎么，老弟，钱不凑手，还是有什么说头？”王海波跟孙繁干了一杯，情知能接春市的就没接不了自己的道理，肯定有别的原因。
“交浅言深的问一句，王哥，您做的了主么？”孙繁淡淡一笑，拿手指摩挲着高脚杯圈。
“我当…哦我明白了，老弟，你这是不托底啊。”王海波刚想拍胸脯保证，忽然心中一动，人家根本不是问的自己，是在问市里系统领导们是否达成了统一的默认态度，在问主管的领导是否明确表态了，人家又不是普通跑单帮的二道贩子，根本不愿意为了俩小钱惹一身骚。
“中央已经放开了国库券的流通交易，人行李行长也公开表示欢迎公民持有，随时买卖国库券，中央政策是明确的，银监会有人出面表态，证明下面部门的态度也是认真贯彻执行政策的，我们地方上响应中央号召，将财政与商业系统沉淀的冻结资本，换成各行业的建设资金，加大流通，也是搞活经济嘛，与主管部门的政策并不冲突，市里领导是支持的，主管部门领导的态度也是积极的。”
王海波面带微笑，态度平和的阐述了一番，之后又是一笑，“老弟是人杰，路子广，可不能看着我们有难袖手旁观哪，像我们哈市那样的老工业城市，包袱重，急需资金注入的厂子多，财政账上又跑耗子，对活钱是望眼欲穿哪。”
一旁认真细听的周秀英糊涂了，人家问的是你能做不做的了主，主任怎么来了这么一出云里雾里的，讲话水平貌似很高，但这什么意思？
不过除了周秀英，桌上的其他人都听懂了，何蓝笑着给王海波斟满一杯低度白葡萄酒，孙繁举杯示意道：“既然是可以帮助地方上盘活资产，促进市场流通与经济发展，孙某人虽是一介商贾，本领低微，能力有限，却也义不容辞啊，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王主任给我上了一课啊。”
“孙经理客气了，国家改革开放，一方面吸收国外的资金与技术，一方面正是需要孙经理这样有能力的经营人才来搞活地方经济，有能力的人该当仁不让才是，可不能打退堂鼓呦。”王海波哈哈笑道。
两人称呼换回了职务，这一问一答，彼此心里就有数了。
孙繁正要有所示意，就见身旁的外甥对他使了个眼色，心中莫名一动，把原来想说的话一收，转而打起了哈哈：“听王哥的，正该当仁不让，我这就派人过去打个前站，向各位领导通通气，顺便把盘子摸一摸，下面人不懂事，做事毛糙的很，到了王哥地盘上，还请多照顾哦。”
王海波闻声一愣，对方的话里怎么又转圜拖起来了，不过当下人家既然不愿立即敲定，却也放了线过来表示诚意，不好再行言语上的逼迫，那样反而会弄巧成拙，只得强颜欢笑点头道：“好，我这就给市里挂电话，一定把老弟的人招待好。”
至此，会谈进入垃圾时间，除了兴致勃勃的周秀英，孙繁与王海波都在做结尾陈述了，主饭一上，又聊了几句北国风光，风土人情，孙繁就借不胜酒力要何蓝代他敬王海波一杯了，明确了最后一杯酒，大家很快离席。
何蓝签了账，送王周二人下楼取车自去。
孙繁却在回到房间后，门一关就疑惑的问身前的杨伟：“小福，怎么回事？”
杨伟舒服的朝大床上一躺，捂着肚子呻吟道：“不能有污点。”
孙繁走到茶桌旁，把桌上的烟灰缸朝自己一拉，坐在椅子上点了颗烟：“有地方背书，咱们才是文明人，咱们要都有污点，那帮背国库券的耗子算什么。”
“大舅，你有点志气好不好，跟他们有什么好比的，一帮野蛮人，没我迟早让这帮野蛮人把好好的牌打成双输，还是喝过洋墨水的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履历造假，草根习气太重了，一点看不到成长。”杨伟倒是忧国忧民。
孙繁习惯了外甥的作风，也知道老孙家多少代能出个这样邪性的主不容易，倒是爱护有加：“那就不做了呗。”
“不是不做，是不能有污点，既不能把魔都的现金在时间段内抽空，碰响银监会的铃铛，也不能让东北老工业城市吃亏，一旦账面资产溢出过快，咱们来不及回吐，导致预警体系响应，咱们就得被打成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又一个老管而已，不入流，上不了台面。”杨伟说道。
“老管是谁，咱家认识？”孙繁没听过这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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