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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雷士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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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面等着你们出宫的,可不是只有家人而已。

    你和父亲走出慈宁宫时,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年汉子正在通往前方广场的甬道尽头等着你们。

    “国公,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少公子,在下雷士诚,今日际会,三生有幸。”他走上前来自我介绍道。

    这个名字在你心里轰然响了一下。你肃然起敬:原来这就是南汉朝中的第一名将雷士诚!

    当今天下,但凡军旅之人,没有听到过雷士诚这名字的人,可绝无仅有。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追随老汉王,经历了无数的南征北战,和天下的各方割据势力都屡有交锋,而且鲜少败绩。当今天下各方,凡有名气的将领,不论是哪一边的,多半都领教过雷士诚的战法,吃过他的苦头。雷士诚的战法,来也并无奇特,但有一,少有人能及。这一,就是:沉稳。他的定功极为深厚,面对敌军各种花样百出的招数,总是能一眼洞穿对方的真实意图,不为所动,不为牵引,以不变应万变,按自己的节奏控制战斗的发展,绝不跟随对方的节奏,让对方常常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他手下的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单兵作战能力相当强,且以忠诚团结,悍不畏死闻名四方。在各方混乱的战事当中,许多将领都以遭遇雷士诚的部队为大霉运,而雷士诚统领的军队,也一直被刘氏父子,作为最王牌的部队,总是被用在最关键的战事刀刃上。你在清川研究各方战力的时候,对雷士诚的所有战例关注甚多,研究很细,深觉从他的战法中获益良多,心里一直都很景仰他,想不到这次来峒城,能与他不期而遇。而他,武英殿散朝之后,竟然还能毕恭毕敬地在这里等了你们父子这么久。

    你满怀敬意地躬身回礼,:“雷将军,久仰英名,如雷贯耳,幸会!”

    这就是你和雷士诚两大名将之间唯一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你还那么年轻,天下还没有人听过你的名字。你们都不知道,将来你们会在汜水关之战中狭路相逢。而雷士诚将会在你指挥的这场战役当中全军覆没,阵亡殉主。

    你在大殿上的奏对,没有让刘言发生兴趣,但却深深地惊骇了在场的一个人,那就是雷士诚。

    他被你的简短陈词惊得背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多年持续的混战下来,他自己也陷入了某种总体战略的混乱当中,一听你的陈述,他就知道,自己最近这些年沉缅具体的战事,犯了战略含混的错误,倒不如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高瞻远瞩,见事清晰,三言两语,便击中问题的要害所在。你所提出的,从建立强大骑兵入手,先北后南,平定战乱的思路,他深为认同,强烈共鸣。他直觉,这个思想清澈、见地犀利、言辞明确、行动果决的年轻人,若因缘际会,必定会改变天下的格局和历史的进程。

    看着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纷纷诘问你,他终于忍耐不住了,想要挺身而出,给你一个明确的支持。但是,刘言一见他要行动,便立刻出面,轻描淡写地中止了有关军事根本战略的廷辩,让雷士诚没有开口的机会。雷士诚知道,这是刘言觉察到他的认同,向他明确地暗示,刘言本人不赞同你提出的战略思路,刘言也不希望公开就战略思路的问题进行严肃的辩论。看着刘言漫不经心地以口头的嘉勉和礼节性的恩赐打发了你,雷士诚一方面无比痛心,一方面也感到恐惧。

    他知道,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等待别人的重用和赏识的,你会自己开辟出前进道路。若刘言不能给予你在战争中所需要的资源,你将会自己去取得它们。而若你这样去做的时候,以刘言的才具格局,他是根本无法阻挡你的。

    于是,出于对刘氏父子的绝对忠诚,雷士诚决定要做什么来弥补刘言的错误。他散朝后,打听了一下你们父子的去向,便匆匆赶到从慈宁宫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来等着你们父子。他已经在这里站着,等了你们很久。

    和父亲寒暄之后,雷士诚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对你刚才武英殿建言的高度共鸣,并为刚才在殿上出言太晚,没有及时当众给你坚定的支持而致歉。

    雷士诚的态度,很让你动容。你再度对他躬身施礼,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

    雷士诚看你对他并无拒绝之意,就开门见山,进一步地对你提出了挽留。

    他:“国公,少公子,少公子方才在武英殿建言之事,事关国本,事关全军,并不是只有三言两语就能在朝堂上个清楚明白,让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的。要让汉王了解其中利弊,要让群臣赞同,还需要持之以恒的多次陈言。本来就很难毕其功于一役。少公子既然谋虑多年,信心足具,成竹在胸,就不可轻易放弃,要有恒毅不舍之心。相信,如果少公子能有这样的坚持和耐心,终有一日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令汉王刮目相看。”

    你看着雷士诚。你作礼道:“不知雷将军希望晚辈做些什么呢。”

    雷士诚:“国公,少公子,雷某特为来此恭候,就是想恳请国公不要即刻带少公子回去岭南封地。少公子人中龙凤,宜留在峒城,发挥更大的作用。雷某,诚心邀请少公子留在峒城,耐心蛰伏,以待其时。若少公子觉得一人在此过于寂寞,不妨搬来雷某的府邸居住。雷某此番调防休整,也还要再在峒城居住一段时日,雷某正好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听听少公子的高论,愿得少公子的指启迪。雷某可以保证,雷某返回战线之前,必定设法再为少公子争取一个单独面君的机会,让少公子得以排除庸臣之扰乱,从容把今天在武英殿上没有机会完的话,全面完整地向汉王陈述。雷某必会从旁协助,劝汉王让少公子放手一试,给少公子足够的权力和兵马,在北境去实施少公子的想法。”雷士诚完自己的考虑,便热切地看着父亲和你。他:“雷某之言,发自肺腑,还望国公和公子,慎重考虑。”

    父亲看了看你,他再度感谢了雷士诚的这番心意,但是,父亲也:“此事,由犬子而起,今后如何,老朽致仕多年,于朝局政事已然生疏,不宜贸然决定,不如,由犬子自己来决定去留吧。”他对你:“景龙,你可仔细考虑雷将军的建议,给雷将军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你决定留下,父亲无不支持你的。”

    雷士诚充满希望地看着你。你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雷士诚看你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还没有充分吸引到你。他自己回头想了一下,也觉得若把你留下,其实他也只能尽力争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动刘言再次召见你,更没有把握刘言就能被你动,改变他长期以来厌恶骑兵是蛮夷之风,注重步兵战法的成见和对北地边军的忌惮。于是,他又补充道:“少公子放心,若汉王始终不为所动,雷某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能做的。雷某诚心邀请公子到雷某所部军中为参谋,公子若欲有个军职,只要职分不求一步登高,雷某也可以满足公子所愿。公子若肯留下,雷某必定能给公子超过500人的兵马和更多的权力,让公子得以一展抱负。汉王在殿上给的差事,雷某也可以代为回掉,公子不必为此操心。雷某此番陈词,绝无虚言,公子可以信任雷某必当尽心竭力。”

    话到这个份儿上,雷士诚的一片至诚,已经是毋庸怀疑。雷士诚的邀请,就等于是南汉最精锐部队的邀请,而南汉的这支精锐部队,是天下三大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这个分量,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后辈而言,可是非同可,足以让人感觉受宠若惊。

    父亲被雷士诚如此诚恳和隆重的态度深深打动。他心里,也觉得你应该就此顺势接受,不当有所拒绝。但是,父亲也记得,道济曾经多次当面和书信提醒过,你在军事和政务上的见地之卓,能力之强,当今天下,可能无人能比,道济多次表示过,希望你回家之后,父亲不要太过替你做主,在所有的关键时刻,都应该绝对信任你的选择,绝不干涉你的决定。于是,父亲也看着你,等待着你对雷士诚的建议做出反应。

    你沉吟了片刻。然后你拱手向雷士诚再次施礼。你语调平静、神态恭敬地回答:“雷将军的诚意,让晚辈铭感肺腑,没齿难忘。雷将军一代名将的心胸和忠诚,是晚辈景慕随学的榜样。只是,晚辈离家多年,刚刚回来,私心里,实在很想留在父亲身边,先尽几年人子之孝,这次奉王命募兵五百,在清风寨训练新军,正好忠孝可以两全,晚辈非常感谢汉王的恩典。方才晚辈在武英殿上的建议,只是一家之言,但表对王廷的一番忠诚而已,能否真的实行,究竟怎样实行,晚辈,其实也还多有谋虑不周,思路不清之处,此番回去,正好痛下苦功,完善其策,在岭南封地先行尝试,但求来年觐见,能够稍有心得,或能有所演示,不负汉王所托和雷将军的厚爱。晚辈据实而言,还望雷将军不要见怪。”

    雷士诚听了你这一番话,心里一阵透凉。他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事情上,所做的决定,必然是想得非常清楚的了,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你既已明确出,就很难再望你更改了。他怔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可以再什么。

    你也不再进一步地客气,但再三拱手为礼致歉而已。

    父亲赶紧出来打圆场,了不少场面上的话,总算是把尴尬的气氛扭转了过来,双方各自礼敬而别。

    雷士诚站在那里,看着你们父子告辞上马离开了宫城。他听着风吹动自己衣角的噼啪声,目送你骑马穿过整个广场,消失在宫墙外。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正如你没有引起刘言的兴趣一样,刘言的平庸和狭隘,也同样没有引起你的兴趣。

    雷士诚知道,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在这座宫城里见到你。你以后不会再来了。

    随后,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其实应该就让这一次的觐见成为你的最后一次觐见。他应该在你回去的路上,在你羽翼丰满之前,先行杀了你!你这么有主见,这么镇定,这么坚不可摧,如果不能为汉王所用,也绝对不能为他人所用,更不能让你自起炉灶!

    但是,这个罪恶的念头,很快就让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他随即想到你父亲的忠诚和仁厚。他用力把这个念头从心里推开去。他在内心谴责自己:“我怎么能对一个三代效忠的老臣做出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呢?怎么能无缘无故地杀他唯一的嫡子!”

    雷士诚,像他后来表现出來的那样,始终还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到底没有去做这件事情。

    当天,雷士诚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很快就决定放弃这样做了。他自我安慰地想到:“他这么孝顺父亲,而他的父亲这么忠诚,他即使不能被刘言所用,也应该不会就此走上与刘言敌对的道路吧。”

    他就在内心的这一番衡量与犹豫当中,离开了宫城,悻悻然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