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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衙门所在的地方,虽然在皇城内,但实际上属于外宫。内宫里是嫔妃公主们的住处,那边只有女官、嬷嬷和宫女们伺候,即便是太监,平日里也是极少进入内宫的。
外宫就要松泛多了。像是御膳房这样的地方,平日里还有民间的车马进入呢。当然这并不是说规矩不严了,只是来往的人多且杂,就成日里显得闹哄哄的,没个安静处,同内宫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即便是在这外宫中,也有僻静之处。
沿着二十四衙门办事的院子一直往里走,尽头是几间仓房,用来存放平日里用到的东西。大部分时候,即便是来往这边的人,也只走到这里为止。然而过了这几间仓房,后面却是一片花木掩映,一座小院在其中若隐若现。这闹中取静之法,马太监每来一次,都不免感叹一回。
他是来这里找人的。
二十四衙门除了管事的大太监之外,还有一位少监作为他的副手,钟鼓司当然也不例外。但平安进宫那么久,从没有见过这么个人,这其中是有些缘故的。
如今的钟鼓司少监徐文美,当年也是唱戏出身的,跟小白龙他们一样。那时他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做“虞美人”,生得姿容绝艳,身段婀娜,戏台上一甩袖一扬眉,令人如痴如醉,不知将多少旦角给唱活了。
然而这么个大行家,却并不得喜欢外戏的当今太后喜欢。原因无他,传闻当年先帝本不喜欢听戏,可这个徐文美每次登台,先帝却都必然会去听,对他十分痴迷。甚至私下还有传言说,当年先帝同他颇有过几分不清不楚,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大楚朝虽然不禁南风,但却也绝不鼓励,就是大臣们在这方面也格外注意,更不用说是宫中的天子。
所以这种风声传出来之后,徐文美就极少登台唱戏了。红极一时的“虞美人”,自然也就销声匿迹。大多这样的太监都自视甚高,最后都会沉寂下去庸碌无为,下场凄凉。但徐文美不同,他不唱戏之后,很快摇身一变成了钟鼓司的学艺官,不久又升为少监。
原本他甚至有可能成为钟鼓司掌管太监,那也就没有曹炳文什么事了。
但就在那当口,先帝骤然去世。昔日的皇后变成了太后,虽说没有打算要对徐文美做什么,但徐文美自己却很识趣,放弃了争夺掌管太监的资格,甚至连钟鼓司的事情都不再去管,反而是躲在这个小院子里,轻易不出门见人。
这件事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宫中除了一部分老人之外,大部分人恐怕都已经不记得这么个人了。
甚至连钟鼓司,在曹炳文的影响下,也消除掉了一切徐文美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是马太监始终没有忘记他。
他是亲眼看见过徐文美风光的时候的,那时他自己也跟现在的平安差不多,是个进宫没多久的小菜鸟。而如今不可一世的曹炳文,更是被徐文美压得气都喘不多来。
他凭借的可不是自己背后的靠山,而是自己个人的能力。
这是个手段能通神的人物。只看他现在还能好好活着,还住在宫里就能知道了。毕竟太后虽然面上不显,恐怕私底下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现在她身份尊贵,徐文美又没有任何靠山,按理说要处置他很容易,可太后却偏偏没能动得了他。
自然不是因为徐文美运气格外好,或是太后忽然发了善心。
这一次曹炳文直接撕破脸,马太监自己对上他,是没有多少胜算的。因为他是曹炳文手下的人,曹炳文要处置他,甚至不必经过内侍省。既然自己对上没把握,那就去找有把握的来。
这就是马太监今日到这里来的目的。
只是走到小院门口时,他的脚步忽然踌躇了起来。徐文美根本不可能记得他,就这样贸然前来打扰,若是没能说动对方,恐怕反而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但院子里的人已经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懒洋洋带着三分缠绵的声音透过篱笆传来,“谁在那里?”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让马太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只好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长发及腰一身白银完全看不出是个太监的人正躺在藤椅上吹风,马太监看了一眼,立刻战战兢兢的垂下头,隔着远远的距离行礼,“见过徐少监。”
“唔。”徐文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是钟鼓司的人?”
“徐少监慧眼如炬。”马太监简洁的道。明明对方看上去慵懒悠闲,可他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徐文美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人记得我了呢。来找我有何事?”
马太监眼中倏然迸射出一缕精光。如果真的闲云野鹤不想管事,是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的。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倒有了□□成的把握。
……
平安睁眼时,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黑漆漆的。
但他这会儿就该起床上工了。毕竟宫里不比别处,你总不能当着贵人主子们的面去打扫,弄得到处灰尘吧?虽然没有主子会来钟鼓司,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必须要在其他人起身之前,就将自己负责的地方打扫干净,否则就是玩忽职守。平安已经是被罚过来的了,要是再犯错让人逮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天马太监并没有告诉他要怎么对付曹太监。但平安也知道对方一定正在发力,自己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
拿着笤帚走到钟鼓司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平安推门进去,将昨日被弄乱的东西重新规整好又从井里汲了水洒在地上,这才开始打扫。等一切都弄完了,平安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扛着笤帚正打算回去休息一下,然而才出门就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赵璨就站在不远处,微微凝眉看着他。
平安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要请安,但腰还没弯下去就被赵璨打断了,“行了,做那些功夫有什么用?这才几天时间,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一句话说得平安也有些赧然。这就像是大学同学时隔多年再见,原本是一样的起点,结果人家蒸蒸日上现在已经是某集团的高管,自己却在街上摆地摊,这次第,怎一个羞愧了得?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远远的甚至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赵璨看了平安一眼,“找个地方说话。”
“是。”平安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格外陌生。但仔细想想,自己跟对方其实从来没有熟悉过。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交集,根本来不及互相了解,也完全不必互相了解。
想想还挺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