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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注意到闻人语神色有异,郝欢乐连忙解释,“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会拉小提琴的朋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朋友么?”闻人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郝欢乐心头一紧。她看向她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眸,直到抿紧的唇血色全无,才终于开口,“是我大学时代喜欢的人,她很优秀,国家二级排球运动员,小提琴九级,总是在赛场或舞台上闪闪发光。比我这种小草根强多了。”她的笑容夹着苦涩,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你就不同了。闻人你这么厉害的人,别说精通一两件乐器,就是会开飞机开大炮都不奇怪,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没有人生下来就厉害。只要有心,就能优秀。你总是看到别人却无视自己,这点该改一改了。”闻人语既没有八卦地追问她喜欢的人是男是女,也不理会她的糖衣炮弹,一针见血的戳到某人痛处,清冷的声音不凌厉不寡淡,却让郝欢乐听出了三分惆怅三分失望三分怜惜以及一分淡淡的恨?她当即更慌了,“这种事情也要看天赋的吧。就像我,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宫商角羽声声离谱,怎么可能去接触那些艺术呢?”语声刚落,手上蓦然一重,那名为大提琴的庞然大物便落到自己手中,她赶紧一把抱住,生怕一个不稳将琴磕碰了。
“重么?”闻人语淡淡的问道。“还好,就是有些沉。”郝欢乐又将琴匣抱紧了些,一脸疑惑。“所以,现在不是接触到了么?”闻人语嘴角浮起柔和的浅笑,探过身来伸手为她擦去额角的细汗。不是纸巾,没用手帕,而是微凉的指尖轻抚额间,带着熟悉的幽香。随着她渐渐靠近的俏颜,郝欢乐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迅速升温,额间触感清凉,胸间却热浪翻腾,一遍遍剧烈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她甚至担心“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会被几乎与她呼吸可闻的闻人语听到。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过危险,惊慌失措的她唯有避开视线,却蓦地发现阳光下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的影子。原来,连影子也远比自己要诚实得多、勇敢得多,也幸运得多啊。
不容多想,她的脸被一只熟悉的柔夷轻轻扳正了,对上一双深邃如渊又隐隐星辉闪动的眼眸。“其实,只要你愿意走出一步,你会发现,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不要再给自己设障碍了,至少我们是平等的。”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她似乎能感觉到那人唇角张合间送来的温润水汽,濡湿了她的唇,沁润了她的心。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如果我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你只需要要向我踏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会走完。”她正欲从那双眼中读懂更多的涵义,那人却提起两个纸箱利落的走远了。“这次你留下来看东西,没什么不可以。”她越走越远,留下孤零零的她和单薄的影子,令她突然就不习惯了。“向前走一步么?”她低语呢喃,脚下不自觉地向着那人的方向走出一步。
四楼的阳台上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陶沐雪一脸纠结的小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注意影响了,这还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公共场所呢就差点亲上了!”又看了一眼还在原地丢了魂似的自家闺女,连连骂到,“怎么就差点亲上了!怎么就没亲上呢?白瞎了那么好的机会。”语气间充斥着恨铁不成钢的深深怨念,浑然不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弯成了蚊香。
大概是因为被那二人无限靠近的一幕深深震慑了,陶沐雪一看到这二人就莫名的心跳加快自觉脑补,所以原本打算好的细节交待只匆匆说完,就带着二人回家吃饭压惊了。可吃个饭也不安生,她大闺女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要不闻人语拦着,夹了块生姜就要送嘴里。不过一个没亲上的吻而已,就惦记成这样了?那日后闻人语若是勾勾手指,她还不得屁颠屁颠的把自己献宝似地送上去。不成,不成,找不到女婿也就罢了,至少给带个媳妇儿回里威风威风。
所以一吃过饭,她就把郝欢乐拖进卧室进行爱的思想教育:“我知道语儿是个明事理的好姑娘,样样精通事事妥帖。今后你们住一块了我本应很放心才对。可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平时也该有点主见,尤其在某些方面要坚持自己的立场,要立威知道?”
不料人心可肚皮,即便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大闺女也十分不买账,“妈,你就别担心了。我一定会和闻人好好相处的,她这么好的人,你还担心我吃亏么?”能不担心你吃亏么?担心你被人家吃干抹净了一辈子在下面!幸好当时和闻人语约定了一年内不能对你下手,护女护到这份上我也是醉了。“还有语儿是什么鬼?小语都够亲热了,语儿语儿的不嫌肉麻?你是不是古装片看多了?”我叫肉麻你叫就合适了!一声语儿轻声细语地喊下来,就是冰山也给融化了,女王乖乖变绵羊有木有?“至于立威什么的,你不会真想认了闻人当女儿吧?闻人是好,但这门亲绝对不能认!你可别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我可不会在和她一起住的日子里给她潜移默化的树立什么长姐的威信,完全没可能!”没可能你个头,我让你立威驭妻你给我扯什么认女儿。到时你还得哭着求着我让闻人语喊我妈呢。哼!
陶沐雪一面忍受着郝欢乐毫不领情的抗议,一面在内心疯狂os,在听了第十八句闻人是好人后,终于挥手结束了这场鸡同鸭讲,自说自话,答非所问的无聊交谈。“回去吧回去吧。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打发走人,看到二女翘着腿抱着娃在客厅悠哉悠哉地看着《熊出没》,自家女婿在厨房刷碗切果盘,又有些犹疑了:或许找个女姑爷也不错?
然而她的处心积虑良苦用心并未传达给她那操碎心的单细胞闺女。郝欢乐正把闻人语往公交车站台上带。快到站台,却被一只微凉熟悉的手拉住了。咦?闻人不喜欢坐公交车吗?她应该是习惯了打的才对。若是平时,她说不定在下楼前就已经用滴滴打车为闻人安排好车辆了,但闻人今天下午的话忧在耳边。不要再给自己设障碍了。闻人语能拉大提琴,自己也许也能。自己能扛重物上楼,闻人同样可以。她徒手为自己擦汗,所做的就是打破自己所设的障碍。于是她鼓起勇气,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意愿,“闻人,这里离老房子不算远,这个点打车也不太容易。我们可以在前面的公交站等车,的士和公交可以一起等。”
闻人语的嘴角便也微微的翘起,淡淡的笑意从那张精致清冷的脸上缓缓浮现,扩大,是一种鼓励与欣慰的神色。温润的声音随着夜风轻扬,“既然不算远,不如陪我走回去吧。就当消食如何?”
“当然。当然。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郝欢乐的脸上也笑开了花,手下却偷偷使力握牢了另一只滑软微凉的手,生怕那人下一刻松开了手。
闻人语由着那人带着薄茧的手牢牢牵着自己,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尽管晚风微凉,心里却是暖烘烘的一片。
牵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肢体动作。可以是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牵着手嘻嘻哈哈的在田野上追逐萤火虫。这里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可以是一个才会走路的小奶娃,左手拉爸爸,右手牵妈妈,自个儿蹦蹦跳跳一步一顿的走。这里是爱的传承,美好的期望。也可以是夕阳西下,人约黄昏后,白发苍苍的年老夫妻执手漫步。这是世人艳羡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可以是街角暧昧的霓虹灯下,冷不丁斜刺里伸出一只白腻胳膊,一勾一搭牵个正着,就有娇滴滴的笑声从漆黑的巷子里传来,“大爷,今晚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呀。”呸呸呸,这个不算。郝欢乐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看了看仍然安放在自己手心的手,笑得无比满足。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桥上。桥下烟波淼淼,鱼火点点。桥上路灯盈盈,连成光链。郝欢乐不禁想到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明明只是寻常可见平凡无奇的街景,明明是自己无数遍路过的背景,此刻却鲜活通透,一步一景。如若不是身边多了个人,如若不是掌心不同的温度,她几乎以为误入了画境之间。不过,也正因身边多了那人,她才会有心细赏身边的景致。以前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同一个地方散步,日复一日的场景究竟有什么意思?直到这一刻,她明白了。原来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她的世界就会变得如此美好。似乎只要牵着那只手,走到哪里都可以。她甚至祈求这座桥永远走不完,沿着连绵的街灯,她可以一直这么牵着她,走过春夏秋冬,走到暮雪白头,走向与星轨交接的尽头。
她微微低下头,悄悄抬起眼角偷瞄身边人,却直直对上一双早已镌刻到灵魂深处的眸子,那里流光涌动,似乎将朦胧的渔火,耀眼的灯光,以及璀璨的星辉通通揉碎在其中,只一眼,便将她的魂灵轻易拖入其间,沉沦,陷溺。那一瞬,她忘记了逃避,忘记了托词,忘记了世间的一切,只发自内心的由衷赞道“闻人,真美。真好。”
“是的。真美。真好。”耳边,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在轻声回应。
执手江月夜,静听渔歌远。如何不美?如何不好?
有你,真美,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