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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江云都是上午去市集摆摊,下午去青弋溪谷听讲,上午摆摊却是从没做成过一桩生意,因为那位白衣士子不会来,而每每到日落黄昏之时,那位白衣士子就会来到,仿佛相互约定似的。
到时江云就会写下一副小幅,而最后这些小幅也都如他所愿,全部给卖出去了。
这一天日落黄昏,江云又坐在自己的摊子前,翘首而待,在他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字帖,上面写着“人而无耻,未知其可”八个大字,跟摊子前幡布上的广告“小幅一件十两”相映成辉。
这字帖也不知换了几茬了,到后来江云彻底视若无睹了。
没有让他失望,远远的,看到一道白影向着这边施施然走了过来,那位唯一的主顾,年轻白衣俊美少年再次不约而至。
远远的看到对方来,江云就没什么可说的,铺开笔墨,开始动工吧。旁边的那些同行们对此已经麻木,无立吐槽了,这是什么人啊。能不能不要这般丧心病狂啊。
白衣士子走到摊子前停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对方书写,很快的,江云收笔,落款,一副小幅一气呵成。
“水可载舟,亦能覆舟!”白衣士子拿着刚刚写好,犹带淡淡墨香的字幅,轻声默念,白玉般俊脸上又露出欢喜之色。
略略一沉吟,这个句子,又是他所未曾听闻过的,但他没有再问对方,是否出自对方亲笔之作,事实上对方写的这些字幅,他回去之后,找人询问,却从无人知晓这些字句的出处,至此他心中就再没有疑问了。
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灿灿的金币,搁在案几上,张口欲说什么,这时就见对方也张口似要说些什么,他便淡淡一笑,道:“江公子请先说吧。”
江云呵呵一笑道:“要告知兄台一声,从明日起,我便不会再在这里摆摊了。”
白衣士子闻言,眼眸一眨,笑说道:“为什么呢,莫非是江郎才尽乎。”
江云心说惭愧,都是抄袭的啊,他道:“囊中银钱已鼓,可以知足矣。”
回头又扫了背后墙上贴的字,略带自嘲的道,“再说,身处这积毁之地,心不自安啊。”
白衣士子莞尔一笑,眨了眨眼,道:“这几日,江公子收获甚丰吧。”
江云又是心说惭愧,都是收获的你的啊,他决定收手,也有良心发现的意思,这几天来,赚了对方也快有百两纹银了,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说来惭愧,在下赚了多少,兄台可是一清二楚啊。”他讪讪说道。
白衣士子一怔,随即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不禁莞尔,道:“那是因为没有识货之人罢了。”
过了片刻,他突然问道:“不知明日江公子可有空么。”
江云道:“在下也没什么事,不知兄台可有什么事。”
白衣士子便道:“明日书院休沐,有几个社商议了,合着在丘园聚一小会,若是江公子有暇,不妨同来参与其会,不知江公子意下如何。”
江云听了,下意识的婉拒道:“这是你们书院学生的聚会,我这个外人就不便参与其中了。”
白衣士子道:“江公子不必多虑,此次小会,倒是不限于书院学生参加,只是几个社团的聚会,府学,还有那红叶书院都有来人参加,每人都还可以邀请一位外宾与会的。”
见到对方还在犹豫,白衣士子又半开玩笑的道:“此次文会,还有不小的彩头哦,若是江公子能够拔得头筹,可是比这几日在这里摆摊强的多了。”
对方的话,让江云有些动心了,虽然对这种附庸风雅的文会并不怎么感冒,但是能够挣一挣零钱花花,他还是乐意为之的。
“既然是兄台一番美意,在下就答应了。”他最后就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下来。
“是了,还未请教兄台的高姓大名,实在是失礼了。”此前不问对方名姓来历,实在是因为不好意思“杀熟”,现在已经不打算摆摊了,对于对方的身份来历,他也有一些好奇。
听他问起,白衣士子淡淡一笑,简单的告知道:“我姓楼,名唤姑墨。”
“原来是楼兄!”江云揖手一礼,猜测对方应该是一位世家子弟,不过却没怎么听说过此地有什么姓楼的高门望族,当然他初来乍到,对这三河的世家大族也不甚了解,也有可能对方并不是这三河人氏,跟他一样,来自于外地。
他没有多问,只是觉得,对方虽然似出自世家大族,却没有寻常那世家大族子弟的衿骄自傲,眼高于顶,这一点让他颇生好感,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对方可是这几天他摊子的唯一主顾,雪中送炭的大善人啊。
白衣士子楼姑墨这时又说道:“此刻我已经在淇水亭中备了一席薄酒,江公子若不弃,一起共饮如何。”
江云听了,也没有推辞,道:“那就叨扰了。”
楼姑墨淡淡一笑,当即就在前领路,江云把摊子收拾一下,便随着对方而去了。
两人出了市场,又走了百来步,到了淇水边,沿着河岸一直走,没走出多远,前面河岸边现出一个六角小亭,走到近前,看到亭中一张石桌上,此刻果然已经摆上了一席酒菜,楼姑墨当先走入小亭中,又伸手示意江云落座。
江云站在亭外,看着面前的小亭,突然露出几丝会意的笑容,楼姑墨见状,却是不明其意,便问道:“江公子怎么了?”
江云道:“没什么。”便迈步走入了小亭中。他刚才站在亭外,是想起了先前几次路过此地,时常见到小亭中有几位身穿文士儒服,形貌上看,高鼻深目,似是异族人的客人,在这里喝酒谈天,不时吟出几句蹩脚的诗句的情形。
进了亭中,他看到,在酒席上,已经摆置好了四副杯著,看来除了他和楼姑墨之外,还有两位客人尚未来到。
他不知尚未到来的两位客人什么身份,这么一来,这个座位就有点讲究了,若是乱坐,就有失礼之嫌。
小亭中,面向淇水的座位是尊位,楼姑墨坐了尊位的东边,看来是做东之人,江云准备低调些,打算在背对淇水的位置坐下,楼姑墨却伸手指着对面的座位向他示意,江云见状,也就依着对方,在对方对面坐了下来。
楼姑墨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江云呷了一口茶,正要问几句,这时便听到亭外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道:“姑墨兄,先前有些事,故晚来片刻,恕罪,恕罪!”
楼姑墨起身,朝着亭外一笑道:“高兄,温兄来的正好。”
江云闻声也站起身,朝着亭外看去,只见两位翩翩长衫士子,正大步走进厅中,左边一位,一袭蓝衫,浓眉大眼,气宇不凡。右边一位,一袭白衫,白面朱唇,温文尔雅,两人都是秀才冠带。
两人进来之后,先是跟楼姑墨揖手见礼,随后目光便落在了江云的身上,那位蓝衫士子看到江云,似有错愕,眼眸闪过一抹讶色,旁边的白衫士子则是笑着道:“这位莫不就是姑墨兄所说的那位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兄?”
楼姑墨淡淡笑道:“正是。”说着给江云介绍起来,指着蓝衫士子,道:“这位是高延武高兄,现白云社的社长。”
又指着白衫士子,道:“这位是温恢温兄,现白云社的副社。”
又指着江云,对两人道:“这位就是江左西道的江云,江兄。”
蓝衫士子高延武拱手一礼,白衫士子温恢也客气的向江云揖手见礼,江云也各自回礼,寒暄一番之后,各自落座。
楼姑墨和江云依旧坐了先前的位置,高延武坐了上座,温恢坐了下座。
听楼姑墨对两人的介绍,都提到了白云社,在此地盘桓了有些时日,这白云社江云还是听知了的,知道是石鼓书院的三大社之一。
书院学子喜欢结社,当然这结社也并没有什么门槛,只要志趣相投,便可以结社,只不过这社团的名声就有大有小了,多数小社团都籍籍无名,只是两三子在一起互相研究学问,自得其乐而已,书院比较有名的社团则有三个,分别是春秋社,琴剑社和白云社。
这三大社团还别有区分,春秋社的成员,基本都是高门望族子弟,基本不接受寒门学子,白云社则基本以寒门学子为主,琴剑社则是位于中间,成员以中小世家子弟为主。
三大社在成员构成上,可说是泾渭分明,正是因为此,之间也有着明争暗斗,意气之争。
这些都是江云平时从旁人闲谈中听知的,他猜知楼姑墨应也是这白云社的成员了,只是不明白对方把自己拉来喝这个酒是什么用意,还把白云社的社长,副社都拉来了,莫非是想拉自己入社?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否定了,他又不是书院学子,自然没有这个入社的资格。
高延武和温恢今天之所以欣然赴约,一来是江云的几个字幅确实令人惊艳,两人见过之后,也生出好奇之心,想要见识其人,虽然心中对这些字句是否真的出自对方亲笔之作而尚有怀疑,二来则是主要看在楼姑墨的面子上而已。
社团要扩大影响,要聚会活动,都需要经费来源,而这主要就是靠社团成员的捐赠,而白云社的成员以寒门子弟为主,每人又能捐赠多少,而楼古墓则是社团的大东主了,他一个人的捐赠几乎就占了社团捐赠的大半,像这般社团的财神爷,两人能不给面子么。
席上,四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谈,说到江云的那几个字幅,那温恢倒是不吝溢美之词,江云则是一味低调,连说不足挂齿。
高延武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瞥过旁边的江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其它原因,只因为他认出了对方,这不是那位在青弋溪谷闹出偌大名声的“不知兄”么。
青弋溪谷畏斋先生的讲学,他去听过两三次,而且还是因为听说了有“不知兄”这号人,听了其人的事迹,这才特地去的,听闻此人身为一位在野学子,却敢跟那几位学霸作对,跟对方杠上了,他听了之后,却是十分佩服且解气,因此特地去听了两次讲,见识其人。
不过后来又得知,此人竟也有一项奇处,竟然是中了“小三元”的人物,只不过中的不是正儿八经的小三元,而是县试,府试,院试连中三次榜尾,这也算是一件奇闻了。
温恢并没有去青弋溪谷听过畏斋先生的讲学,并不认得江云,所以对于江云的那几个字幅是由衷的赞叹。
而江云的一味低调,看在高延武眼中,却颇有心虚的意味,心道那几个字幅固然是好的,但只怕多半还是来路不正,并不是对方亲笔之作。
也难怪他这般想,试想一下,一个连中三次榜尾,靠着逆天的狗.屎运才得中秀才之人,能够有多少过人才学,写出这般佳句,多半还是抄袭,道听途说得来的。
听说,这几个字幅,都是姑墨兄花了十两银子一副买来,这价格,可是有点高啊,颇有贪得无厌且欺诈嫌疑,心中有所成见之下,越发觉得某人品行不正,不是君子所为。
看姑墨兄的样子,对这人倒是十分倾心相交,找个机会,我还是要提点一下他。高延武这么在心里暗自琢磨着。
一边吃喝,一边闲谈着,不觉话题转到了明天的文会上面。楼姑墨笑着道:“明日的丘园之会,我已经邀请了江公子与会,这对我白云社来说,算是如虎添翼了吧。”
听闻此言,看出楼姑墨对这位江公子十分欣赏看重,温恢倒没什么异议,甚至有几分欣喜之色,对于对方的才学,他是认同的,口中附和了几句,高延武听得却是不经意间眉头微微一皱,感觉这十分不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