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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那些人的板子已经赏完了,主子可还有什么要训示的?”
宋弥尔正在思考间,少侍允从蹑手蹑脚地进来,颇有几分嫌弃地绕过大殿中间那一团血渍和狼藉,走到了里宋弥尔一步梯远的下首,立马变得端肃严正,一张包子脸沉着,嘴巴抿得紧紧的。
“哦?打完了,本宫去看看。”
宋弥尔狡黠一笑,瞧见了允从方才从嫌弃转到故作端正的样子,伸出手好笑地点了点他的头,“一个半大的孩子,做什么这般老成的表情!快走,跟本宫去看看热闹!你呀,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别学德修!”
说罢,宋弥尔为了做好表率,还装模作样地从宝座上蹦下,三步并作两步从五部梯上跳到了地面上,拍了拍允从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朝前走去。
允从跟在宋弥尔身后,有些羞赧地怂了怂肩,又马上板起脸装成熟。心头却是在庆幸,自己跟了这样一个主子。
宋弥尔领着允从来到了两仪殿的后院里。
几个奴才被堵住了嘴巴,按在了木条凳上,用麻绳固定住了双手双脚。打板子的长侍见宋弥尔来了,连忙用底下的毯子盖住了那几个奴才的背臀,唯恐污了宋弥尔的眼睛。
宋弥尔只看到这几个挨板子奴才一张张或泪涕四溢或痛得青白的脸,有两个已经晕了过去。
另外还有一些人,由各尚宫局的女官领着,跪在边上,低着头,见宋弥尔来了,女官们脸上都一阵红一阵白,下头的宫人们更是埋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宋弥尔点到了自己。
这是宋弥尔自入宫以来,第一回这般严厉地惩罚他们这些宫人。
其实孙淑仪领着一干娘娘们兴师动众地往宣德宫走,他们又看清那些娘娘们都是谁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去告状的了。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可谁都没有慌,众所周知,这位宋皇后可是大历朝历来大家公认的好脾气皇后,年纪又小,心思单纯善良,之前宫里边死了个末等的洒扫宫女,都心痛得跟什么似的,大家还在说,若是个有心狠的,恐怕还会借着这事儿唱上一出戏,狠狠惩治惩治宫里边的人,趁机树立权威,可这宋皇后,就只是掉了几颗金豆子,差点被人冤枉和柔贵姬换药的事情有关,甚至还惊慌失措,最后还是柳贵妃出来处理的这件事。后来大家以为,经过这事儿,皇后必要和受宠的柔贵姬对上,可万万没想到,皇后竟然对柔贵姬好得不得了!最开始还有人怀疑,皇后是不是个面善心恶的,不过是做做样子,大家观望了许久,却发现皇后似乎是真心善!惊掉了无数的眼珠子:皇后娘娘可真是贤惠大度!
这下子,大家心头都是一松,起初大家因为皇后宽和,做起事来也觉得轻松,日子久了,大概是奴才本性,觉得上头的主子不严厉,大家反而愈发地放肆了起来。
就比如这一次的事情,其实那些衣料那些补品,有多少是真的进了柔贵姬的肚子,穿在了柔贵姬的身上呢?不过是见皇后真心重视这一胎,趁这个机会,大家好捞东西罢了!
也不是说,就没有用心给柔贵姬准备东西,只不过柔贵姬就那么大一个人,用得了多少,又吃得了多少呢?
起初,内务府是根据皇后娘娘的懿旨,为着柔贵姬多分拨了许多物资去各尚宫局,大家也都卯足了劲用在了柔贵姬的身上,可慢慢发现,每次呈给柔贵姬的东西,她都用不完,白白地浪费,于是渐渐地,大家都颇有默契地一个扣一点,反正这么多东西,少一点柔贵姬也发现不了,一层层盘剥下来,柔贵姬的东西虽说少不了多少,可下面那些没吃到油水的,被后宫宽和的风气养大的胆子的,就将手伸到了那些不受宠甚至无宠的低位妃嫔上,反正被发现了也可以往柔贵姬身上推,这么大的借口,不用白不用呢。
却没想到孙淑仪竟然撺掇着这些低位的妃嫔去告状!
关孙淑仪什么事呢!她的东西可没缺斤少两,没见着她与月淑仪交好嘛!万一有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呢?!
可是你说她管这闲事干什么呢?!
不过即使这些娘娘们去告了状,大家也都没当回事,反正皇后宽和,大不了到时候认个错,哭上几场,说不得也就揭过了此事。
可是却没想到,想来温和的皇后娘娘,这次却发了狠!
自己们被宣来宣德宫,只有内务府的总管大监和尚宫局总领的大尚宫两个人去了殿内,其余的人连皇后的面儿都没见上,等着大监和尚宫出来,两个人一个一瘸一拐,一个叫人抬着,身上还有血迹,大家这才知道心慌了,还没等做出反应,也不知道皇后怎么找出来的,首先就将那些盘剥严重的人给压在了条凳上,其余犯事较轻的,也都全都呵斥着,跪在了地上。
大家都等着看皇后娘娘怎么训斥。
打是打了,下头那些奴才也都服了,皇后娘娘如何从这么多宫人中找出他们这些盘剥比较严重的,他们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也不寒而栗,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身边交好的,有皇后娘娘安插的人?这些奴才们,一个个都拿眼睛偷瞄着身边同样跪着的好友,心头又惊又疑又怕,至此却是不敢再狠下心大数量私吞了。
而那些女官大监,却都还在观望。
皇后娘娘当机立断,孙淑仪他们与自己两边都罚,两边惩罚根据不同人有不同的内容,他们服!能够在短时间内弄清楚他们当中谁污了多少东西,不管是安插了人手还是有人告密,能够在密不透风的内务府和各尚宫钻出空子来,他们心服口服!
但是,服气是一回事,可是是只是对待普通皇后那样恭敬,还是真像待主子那般忠心,就要看皇后娘娘接下来怎么说怎么做,值不值得他们付出真心了。
毕竟他们这些人,最后都还是要找个主子,至于这个主子是皇后娘娘,还是柳贵妃,还是会第一个生下皇子的柔贵姬,甚至是最近这一个月皇帝去了五次的兰贵姬······就要看这些主子们的表现了。
说主子要找可靠的奴才为她办事,他们这些要靠着主子才能谋得更多喘息空间的奴才,何尝又不是再考察值得他们投靠的主子呢?
所以,当皇后娘娘出现在这院子里时,所有的人,都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看见,这个还是少女模样的皇后娘娘,脸上噙着笑,温和地走到了那几个被打得狠的奴才面前,不顾众人的阻拦,竟然温柔地拿出了一个宫女口中含着的布帛,血水混着口水从布帛中滴出,可皇后娘娘一点也没有嫌弃的神情,轻轻地将那布帛放在一边。
“皇···皇后娘娘····”
宫女有些不安,不知道皇后要做些什么。
突然只见皇后缓缓抬起了手,那宫女赶紧一闭眼,以为皇后又要赏自己一个耳光——在她宫女生涯的十年里,大部分的主子,在落了她的面子的时候,总会这样做——可是预想中的那一记耳光却迟迟没有落下,宫女睁开眼,有些怔忪:皇后娘娘正托着一个瓷瓶笑吟吟地看着她:“可是打疼了?本宫特地命御医制了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保证好得快不留疤,这一瓶是你的。”
完了,这皇后是个圣母啊!
为首的几个尚宫女官大监绝望地闭了闭眼。
后宫里边,最不缺的就是圣母。有个贤妃就够了,没想到皇后也是!难怪她对之前死去的阿然那样好,敢情谁死都是一样吧!
下头也有几个奴才是高兴的,圣母好呀,圣母好骗呀!骗不到圣母也会心软呀!
众人心思变幻间,又看见皇后娘娘又走到了另一个宫女的面前,那宫女已经希冀地望着皇后娘娘,含着布帛的嘴里“呜呜”出声,却没想到皇后娘娘却笑眯眯地冲着那行刑的太监招了招手,“这个少了五杖,别偷懒,快补上~!”
宫女:······
众人:······
怎么画风突然变了!!!
那个宫女已经脸上惊怒交加,还带了一丝迷茫不解:为何小茹可以得一瓶御赐的伤药,可自己却要被多打五杖?别小看这五仗,今日行刑的都是些老手,打得自己痛得死去活来,却偏偏避过了筋骨,皇后娘娘只是要给大家一个教训,并不是想要人命,哪怕打上一百杖人都不会死,可是虽说不会死,但是也绝对不好过,皮开肉绽的滋味谁受得了?依旧是痛不欲生,要在床上躺尸几个月才能慢慢恢复。如今自己的背上臀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肉了,再加五杖?!皇后娘娘好狠的心!
可是还有更多的人是不明白皇后为何会这样处理。
宋弥尔的目光在院子里或趴或跪的人身上淡淡地逡巡了一圈,走到院子的中间。
“吴小茹,尚食局掌事,这一个月里曾昧下血燕三两,金丝燕一盏,以及含有补气血功效的蔬菜肉糜无数,不过这些东西从未进到自己的肚子里,而是给了同屋被贵人动用私刑而伤口溃烂的宫女。我说得对不对?”
宋弥尔用下巴点了点第一个她给了伤药的宫女,那宫女眼眶一红,泪花噙在眼底一眨不眨地望着宋弥尔。
“冯燕,尚食局帮厨,冯尚宫的外甥女。仗着冯尚宫在尚食局作威作福,瞒着冯尚宫贪下了采买的银子十两,谎称天冷食材不新鲜没要,自己又将那十两银子的食材与几个厨子一同分了,要的是堵上他们的嘴。至于那十两银子,寄给了老家生病的妹妹。”宋弥尔又转头看向第二个加了五个板子的宫女,“虽说情有可原,但规矩不能废,不管是什么原因,贪了银子就是贪了,前头三十杖打你不尊宫规、中饱私囊,后头五杖打你愧对冯尚宫的悉心教导,她这么多年来,把你当亲生闺女看待,希望你能在宫里做满二十五岁,再找宫里的娘娘给个恩典,能堂堂正正地出了这个宫门,找个老实人嫁了,以后好好地过自己的好日子。她掏心掏肺地为你打算,可你出了什么事,却半句不告诉她,自己自作主张地昧下了银子,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就能瞒过所有人吗?她费心费力让你做一个青白正直的人,可你却毁了她的希望,也毁了自己,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
跪着的那一群人中间,响起了一声压抑的哭声,冯尚宫捂着自己的脸,身子半躬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手指缝里面掉落出来,砸在地面上、裙面上。
“姨母!!!”冯燕趴在条凳上,望着前方那个哭泣的瘦削单薄的身影,眼里都是悔恨,“姨母,我错了!您和娘关系不好,我以为,我以为······”她以为,平日里冯尚宫那些严厉的教导,都是因为和自己娘亲有仇,变着法子折磨自己。所以,她一面在冯尚宫面前小心翼翼,一面又背着她作威作福,毁坏她尚宫的名声,甚至这一次昧下银子,是因为她觉得冯尚宫一定不会帮她,而自己昧下银子,即使事发,也完全可以拖冯尚宫下水,到时候一箭双雕,她不在乎进了宫只做一个帮厨就做了十几年,不在乎最累最苦的活都是她做,她也没想着要靠着自己的姨母尚宫在尚宫局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她的作威作福也只不过是帮着弱小的宫女,欺负那些善于欺负人的宫女太监。她只是,只是想要自己的姨母能够多看自己一眼,对自己再好一点。可是她不明白,姨母为何这样严厉,每次看见自己,总没有好脸色。可是,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会不会太晚?“娘娘,奴婢有错,奴婢错了,求娘娘放过冯尚宫,奴婢,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宋弥尔却没有再理会冯燕的哭求,只是让行刑的太监将那五个板子打了。又转到下一个人面前,“你,周肃文,内务府帮着打理宫中瓷器摆件库房的,因为会识字,为人机灵,所以前头那个内务府的大监将这位置给了你。只可惜,人不如其名,你在这位置上做了三年,你就贪了三年的瓷器物件。宫里边东西多,哪个娘娘贵人打破一个都是常事,于是你就和一些娘娘们设了这个局,娘娘们假意打碎东西,又向内务府申请新的瓷器,你大手一挥,检查也不过走个过场,那完好无损的瓷器便自然去了宫外的地下钱庄,得来的银子,你与那些妃嫔三七分成,哪怕你只拿三成,可这大内的瓷器,哪一件不是价值万金?这么多年来,你手中的银财,没有五万,也有三万两了吧?别急着狡辩,”宋弥尔对那眼中泛红的少侍摆了摆手,“本宫知道怎么搜也从你那儿搜不出钱来,因为你的钱,都统统拿去赌了!而且十赌九输,不仅讲自己手中的三五万两全都输光,还欠了外头赌场无数的高利,这利滚利,你已经还不起了,所以,趁着这次柔贵姬的事情,你大着胆子从库里边拿了三件前朝的古物,又去外头造了假,怕假的被发现,又故意打碎,栽赃给打扫库房的小少侍,趁着没人发现,将其勒得半死,又逼着他吞金自尽,伪造成他因为害怕而自杀,从此一了百了,背负了一条人命,从此高枕无忧!”
宋弥尔的声音突然凌厉,“你这样的人,再给你十年,你必然贪得更多,害死更多条人命,今日,你还未成长起来,便如此大胆,欺上瞒下,博取暴利又善于钻营取巧,他日,若等你手中掌权,是不是本宫与皇上也不得不受你的威胁,听你的差遣?!今日,你就敢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他日,你是不是就敢在本宫与皇上的吃穿用度上动手脚?!你是不是甚至可以为了钱财,违者良心,在宫里边各位主子的吃食里动手脚?!”
哪怕周围的人再害怕安静,听到这话,都不禁“哗”的一声,那内务府的大监脸已经吓得白了,汗珠顺着白皙的圆脸往下流,盯着周肃文半晌说不出话。别的宫人,也都用眼神交流着,震惊于皇后娘娘抛出的这个消息。
“你这样的人,谁都万万不敢再用!”宋弥尔冷了语气,“方才赏你的五十仗,只不过是让你尝尝你从未尝过的滋味。接着给我打,不用什么技巧,怎么痛怎么打,打死为止!!!!”
跪着的趴着的人都不由得颤了颤,周肃文那饿狼似的,发红的,怨毒的眼光,狠狠地盯着宋弥尔,不过待行刑的长侍打了十杖后,他的眼神便变了,眼中尽是痛苦和哀求,他摇着头,嘴中“呜呜呜”像是要说话。
“主子,这奴才好似要说什么。”跟着的允从小声地提醒。
“哦,那就摘下来看他还能说些什么。”宋弥尔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头,眼中却没有半分好奇。
“皇后娘娘,奴才知道自己死罪难免!但求娘娘能给个痛快的死法,奴才愿意告诉娘娘这些年是哪些妃嫔娘娘在与奴才做交易,奴才手里,手里还有内务府其他人贪墨的把柄记录,不止内务府,还有各个尚宫局,他们哪些人和哪位娘娘交好,是哪些娘娘的心腹,奴才都有记载,这些,这些娘娘都没查到,若是没有奴才,娘娘定然也再也查不到!”周肃文被允从摘了布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句句低吼似的话语,眼中全是笃定,脑中已经开始疯狂地计算待会如何再与皇后讲条件。他就不信,这种消息,皇后会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