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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中学有个小小的图书馆,隔着花坛,与礼堂遥遥相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陈四平在逼仄的书架间绕来绕去,借了几本皱巴巴的旧书,带回储藏室随便翻翻,消磨时间。没人搭理,形单影只,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消遣了。
他看的第一本书是《植物奇观》。
那是面向少年儿童的科普读物,高中生或许会觉得浅,但对陈四平来说刚刚好。他有轻微的阅读障碍,深奥的书看不懂。闲着也是闲着,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默念,读得很慢,一本书可以消遣很长时间。
植物的世界很有趣,陈四平找到了精神寄托,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读书的乐趣。
冬天到了,礼堂很冷,陈四平裹着老棉袍,抱着热水袋看书,时不时站起身走一圈,跺跺冰冷的脚掌。
《植物奇观》一套四本,读完了,他觉得有点空虚。
岁末年终,学校放寒假,陈四平回到冷清的家里,母亲一味唠叨,横挑鼻子竖挑眼,让人心烦,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浮想联翩。
待在家里什么都懒得做,闲得发慌,陈四平琢磨着找几本书看。临时工待遇差,工资到手没几个钱,开门七件事,处处都要花钱,家里条件不好,他也知道节俭,没舍得买书。
陈四平到市中心的新华书店蹭开架书看。
讲植物的书不多,讲动物的倒有一大堆,陈四平混在人堆里,从早到晚,一站就是一天,中午啃两个馒头充饥,晚上躺在床上,腰酸腿软,却一点也不以为苦。
大年三十,母亲做了几碗年菜,陈四平买一瓶黄酒,在锅里温热了,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喝酒吃菜。旁人家团团圆圆,陈四平只与母亲四目相对,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凄凉,看着电视呵呵笑,喝得醉醺醺,倒头就睡,在新年的爆竹声里,又长了一岁。
旧历的新年,过完元宵才结束,松江中学在元宵节那天开学。陈四平正常上下班,枯守在储藏室,一个人面对那些冷冰冰的机器。日子有些难熬,只好去图书馆找书看。
管图书馆的是个老阿姨,姓管,离退休没几年,提前进入退休状态,去多了,也不咸不淡攀谈几句。这一天,管阿姨竟试着给他介绍对象,也是受人之托,某个商场的售货员,陈四平本能地拒绝,说自己并没有谈朋友的心思,令她有些悻悻。怎么有小伙子不愿意谈朋友的?至少应该见一面,看看中不中意才对……她百思不得其解,觉得陈四平很怪。
陈四平刚踏入社会,没有经验,回绝别人根本不用说实话,捏造一个不存在的女朋友,就说感情很好,既达到目的,又没有挫伤管阿姨的热心。事后他觉得有些尴尬,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目光审视着他,芒刺在背,令他不安。
陈四平随手借了一本书,像逃一样离开了图书馆。
书很旧,感觉比他年纪都大,牛皮纸装订封面,插图很精细,作者叫法布尔,通篇讲蜘蛛的故事。其中有一段说到作者用镊子夹了毒蜘蛛,咬一口小鼠的鼻子,负伤者似乎并无大碍,只是拿爪子去揉,后来竟倒毙了,其女喜爱小鼠,责备他残忍。
陈四平咧开嘴,觉得有点意思。
法布尔的书深了点,不好读,磕磕碰碰,稍一走神,就不知道说些什么。陈四平骨子里有一点强迫症,既然开始了,跪着也要读完,否则对不起之前耗费的时间。
礼堂的角落里有很多蜘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他抓了几只养在玻璃瓶里,读几页,看几眼,以此勉励自己。
那是一场痛苦的挑战。上班读,下班读,白天读,晚上读,遇到不识的字瞎猜一个,生吞活剥,居然把书啃完了。
翻完最后一页,陈四平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感到未尝经验的触动。就像做了一场噩梦,终于结束,就像喝了一杯苦茶,回味甘甜,就像牛羊反刍,尝到了不同的滋味……这一刻,他幡然醒悟,世间没有比读书更好的消遣了,童年已经错失,抓住青春的尾巴,还来得及。
法布尔的书有很多,陈四平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紧凑起来,他接着读《蜣螂》、《蝉》、《蟋蟀》、《蚱蜢》、《螳螂》、《蚂蚁》、《松毛虫》,每打开一本,就提着玻璃瓶满校园找虫子,有时候能找到,有时候找不到。
生活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呈现在眼前,闪动着别样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