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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月明和乌子虚奔上城墙,目光越过城垛,往城外瞧去,齐齐大吃一惊。
“咚!咚!咚!”
战鼓声中,以千计的敌人正排成完整的阵式,朝他们身处的城墙推进,撞城的檑木车、攀城的云梯、挡箭车、投石机随着敌军不住接近。
乌子虚低头下望,失声道:“我的老天爷,护城河给填平了,我们可以怎么办?”
辜月明细察敌人以步兵为丰的军队,约略估计对方的兵力在五千人之上,头皮发麻的道:“我们一个手下都没有,根本是座空城,可以怎么办?
乌子虚看着来势汹汹、如狼似虎的敌人,倒抽一口凉气道:“我们只是作梦,醒过来便没事,对吗?”
辜月明惨然道:“对一般人来说该是这样子,不过你的情况很特别,梦醒的一刻,可能是死亡的一刻。”
乌子虚道:“现在不要提这么大杀风景的事,你比我有主见,告诉我,眼前的情况该如何应付?可以把他们全当作幻影吗?他们由云梯爬上来时我们该不该动手?”
“喀卡”一声,一颗巨石从城外抛掷而来,照着他们砸下去。
两人不约而同往两旁滚开去,值此真假难分、晕头转向之际,预期中巨石撞上城墙的可怕声音并没有发生。
城外一片静寂,听不到任何异响。
两人胡里胡涂的爬起来,移到城垛往下看去,刚才杀气腾腾的攻城场面已消失不见,草野上不见人踪。
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乌子虚吁一口气,惊魂甫定的道:“没有说错吧!只是一个梦境,一个能令我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无法分出真假的梦。”
辜月明远眺数里外的无终河,道:“对!你说得对!我猜错了。”
乌子虚奇道:“猜错甚么?”
辜月明颓然道:“我们并没有回到千年前的颛城去,只是梦游到云梦女神记忆里的颛城。事实上,颛城已变成一个废墟,这是云梦女神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乌子虚讶道:“现在于我来说,孰真孰假没有分别,只要我的感觉是真实,便是真实,管它是千年前初建成时的颛城,还是云梦女神的记忆。可是你为何因此而失落伤情?”
辜月明伸出双手,用力的抓着他两边肩头,惨然道:“我本仍存有一线希望,云梦女神可凭仙术令你起死回生,可是刚才的明悟,使我认识到云梦女神的法力也是有限的,事实上衪并没有能力改变已发生的事。唉!我的朋友,你明白我的痛苦吗?死的本该是我,你是不应该为我捱箭的。”
天色转暗,两人讶然上望,白云飘浮的蓝天已被星夜代替,明月在城的后方升起,月色洒遍孤寂的山城,情景诡异。
乌子虚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朋友!你不用为我悲伤,现实的我虽伤重垂危,但在这里我却比任何一刻更强壮,更是生机勃发。死亡算甚么呢?人总会有死的一天,我只是比你先走一步。我很开心,我毕生找寻的正是云梦女神,衪正在召唤我,死亡对我来说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朋友!我们分手的时候到了,云梦女神在催促我们,故把白昼变成黑夜。”
辜月明骇然下抓得他更紧了,道:“分手?你要到哪里去?”
乌子虚脸上散发着神圣的光辉,坚定的道:“就是门道尽处铜门后的秘室,寻宝团是从那里寻得楚盒,云梦女神正在里面等我,答案就在那里。”
辜月明惨笑道:“让我陪你到那里去好吗?”
乌子虚拿起他抓着肩膊的手,与他四手紧握,欣然道:“真的不要为我悲伤,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是黄泉路上。我死后,就把我葬在那个密室里。”
辜月明热泪盈眶,凄然道:“我怎可让你这么走呢?”
乌子虚道:“若我告诉别人辜月明会哭,肯定没有人相信,不过我大概没有这个机会。朋友!好好的活着。”
辜月明泪流满面,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乌子虚笑道:“我们各干各的。双双肯定在这座空城的某一处,你去找她,我去找我的女神。别辜负我为你挡那一箭的苦心和盛意。”
辜月明终于放开他的手。
“走啦!走啦!”
丘九师第一个跳起来,看着狼群远去。
冀善忙起立,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狼群安静的离开。
丘九师道:“现在离天明不足半个时辰,我们要赶快点。”
冀善道:“左方是无终河,离我们不到三里,如果我们直线前进,遇上敌人的机会很大。”
丘九师道:“修真有甚么好提议?”
阮修真尚未说话,百纯插入道:“让我带路如何?”
三人愕然看她。
百纯美眸异彩涟涟,轻轻道:“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似是晓得古城的位置,更对这片泽地似曾相识,让我试试看如何?”
阮修真欣然道:“请百纯带路!”
雨停了,雾却愈趋浓密,丈许外已视野模糊,看不真切。
凤公公坐在从船上搬来的太师椅,在无终河的束岸,等待搜索的结果,更期待曙光的来临。
花梦夫人坐在另一张太师椅处,神情木然,低垂着头,似是认命了。
一人从浓雾处匆匆而来,进入火把光能及的范围,来到凤公公座前下跪道:“禀告大公公,发现目标的踪影了。”
凤公公从椅上弹起来,大喜道:“全军起行!”
辜月明沿着依城墙而筑的绕山驰道,朝位于山颠的神殿举步。在此生中,他是第二回踏足此道,上一次是找戈墨算帐,发生在现实中已成废墟的古城里,现在却是云梦女神记忆中初建成的颛城。
他此刻的心神全被与乌子虚的生离死别占据,勉强记起无双女曾向他提及曾于幻觉中在神庙内遇见他,遂姑且一试,心中没有抱任何期望。
可是快到山腰之时,环境骤变,山道再不是平坦的,而是满目疮痍,道上遍布乱石箭矢,地面也凹凸不平,城墙再不是完整的,多处崩塌,随处可见一摊摊焦黑的血迹,粘在地上和墙头,怵目惊心。到处是毁坏了的推车、投石机,还有马尸人尸,令人惨不忍睹。道旁的房舍部分更冒出黑烟,一片末日的荒凉情景。
辜月明生出想呕吐的感觉,想到眼前的景象,正是由他一手造成,心中充塞着惭愧、自责和悔疚,更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失落。
忽然间,他发觉身穿的再不是刚才的劲装便服,而是沉重的古楚盔甲,腰挂连鞘的宛剑,明月已攀上中天,光照大地。
他忘掉了乌子虚,忘掉了这只是云梦女神一手制造的幻影,心中充满绝望的情绪,深深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对战争生出彻底的厌倦。下一刻他已站在神殿紧闭的大门前,位于山城之颠的广场杳无人踪,他茫然抬头朝大门上的横匾看去,石匾雕了“湘夫人殿”四个大字。
辜月明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脑海中浮现无双女的如花玉容,从模糊转为清晰,一股从心中最深处决堤般涌出来的悲伤,洪水般把他吞噬。
倏忽间无数景象闪掠过他的脑际,他大喝一声,撞门而入。
神殿广阔的空间展现眼前,尽头处供奉着一座高达丈半的湘夫人神像石雕,神像前燃亮了油灯,火光掩映里,一个女子正跪在神像前,还转首往他看过来,赫然竟是无双女,手上似拿着一个小瓶子。
辜月明明白了,前世的记忆潮水般倒卷而回,撕心裂肺的痛苦紧攫着他,辜月明狂喊一声,往无双女扑去。
无双女把瓶内的东西尽倾口内,倒入辜月明的怀里去。
辜月明心如刀割,痛哭失声,只是看着她不住摇头。
无双女仰首看着他,平静的道:“我曾经恨她入骨,后来才知道她比我更可怜。不要悲伤,死亡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我怎忍心看着我最心爱的男人身陷绝境,惨淡收场。”
辜月明哭道:“不要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无双女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轻柔的道:“如有来生,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螓首无力的靠往他肩头,玉陨香消。
辜月明抱尸痛哭,也不知哭了多久,他双目露出坚决的神色,珍而重之的把她的尸身平放地上,然后跪在她身旁,面向神像。
辜月明此时脑袋只有一个念头,缓缓拔出宛剑,双手握着剑柄,剑锋抵着心窝,急促的喘息着。
“轰!”
一个惊雷在神殿上方爆响,殿门外电光闪耀。夫人树开花结果的时候到了,可是他却是万念俱灰,悔不当初。为了湘果,他抛弃了从小相爱的女子,现在她以死亡向他作出无言的控诉。
狂风从敞开的大门卷进来,神坛的神灯熄灭,殿堂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辜月明用尽全身气力,把剑反插入胸膛里去。
“轰!轰!轰!”
雷暴倏趋激烈,似是苍天为这对男女奏起悲绝的丧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