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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背井离乡孕检难,烈日当空排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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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五号,小梅请假去东莞市孕检,那年头,外去打工的人都知道,上过结育环的的妇女都必须到指定的地点接受检查;这些女人们,同男人一样已顶了半天边了,在改革一开放的时候,就奔向了沿海那些经济发达的地方,于是,就出现了数以千计万计的女人打工这支庞大的队伍,由于绝大部分的女人外出流动,各省计划生育的政策也就随之更改,不同省份的人都会派几名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到外省去驻扎几天。

      最初的伊始,湖北与河南的政策规定已婚的妇女,必须一年办6次孕检手术,带齐证件、在规定的时间、在指定的地点、每人每次上交40元,最后限手术寄回家不能超过某某日期。当然,如果办了结扎手术的就不用每个季度去孕检,像李忠厚的舅娘就属于结扎,两年去一次就行了。

      万桃红也有一个儿子,但她却不去孕检,小梅问了她原因,她说她计划生育办公室有人,她办了假结扎手术就算过关了。

      每两个月一次的孕检虽然令小梅很头痛,但她不能再往下拖延时间,今天是孕检规定中的最后一天了,她必须要赶到8月10前把孕检单寄到家,超过所规定的日期一天罚30元,两天罚60元,三天罚120元,就这样翻一番,直到你把孕检单寄到家为止;孕检是每个省份的人都要遵守的计划生育规定,那时全中国包括月球的人都知道,各地的计划生育抓得五花八门,各种土政策也全部上了明文规定的条条框框,若有一家想超生一胎或没有准生证的,自个家和娘家抄得精光且不说,就连三朋四友邻居也一概脱不了干系,大有一副不把偷生的交出来,就势必有让所有的人都财产尽失的可能,若是有单位吃黄粮夫妻违犯规定,两人都会被停职下岗。

      在孕检的政策中,首当其冲是湖北与河南、安徽抓得最厉害,如果你逃避孕检想偷生,你家里的一口口膘壮的猪儿被“狗腿子”(村民给干部聘用的男工起的绰号)抬上货车、一头头健硕的牛羊被干部们拉走、一担担的粮食从米仓里挑去、屋顶被掀翻、楼板被抬走;更要命的是各地的“土皇帝”又下令串联了邻居亲友一起下手,结果可想而知,一家为躲计划生育,必“株”连九族,导致邻里亲朋怨声载道反目为仇……所以,鉴于政策的严厉,大家都按照本省规定的时间或单月或双月去孕检。

      小梅五月份按照地址去过一次东莞,但那地方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她不敢随意转换路线,同上次一样,她先在楼村坐716到公明镇,到了公明镇后坐过路车到松岗汽车站,然后再从松岗坐车到长安汽车站,再从长安坐车到东莞总站,到了东莞总站坐21路市内车到旗峰路口,然后下车走15分钟左右才能到达那个指定的孕检点;就这样,小梅一路上的颠簸和辛苦可想而知,到达旗峰路口孕检点时,已是接近12点的光景,可是一楼孕检站点的女人依然是人山人海,密密麻林照例排起了许多长龙,把本来就不大的巷道挤得水泄不通,过往的车辆一声接一声按着喇叭示意大家让路,有的司机伸出头在对着女人们大骂,也有过路的本地人对这些蔚为壮观的女人们指指点点,本地人的脸上写满鄙夷不屑。

      偌大的中国,外流的女人遍布各个城市的角落,而指定的地方又是寥寥无几,前后只给你四天时间到指定的所谓“中心点”孕检,若消息不是那么灵通,这些女人奔波辗转晚去了一天,老家本省来的计生办人员又会回了老家,到这时你只有回家的份了,因为在本地医院孕检根本不算数,上面没有盖所属省份的钢印就形同于作废,这也是女人们常常在排队中大骂政策之一。

      小梅掂了脚尖,终于在计生办一楼处,她看到了写有湖北字样的孕检窗口,她加入了队伍后面,相邻的窗口是河南、湖南、四川等依次过去;河南的女人每次都是最多,交钱的窗口多达五个;这些妇人们的涌来可以用浩浩荡荡来形容,偶尔队伍中也出现几个男人替老婆排队,每一次的队伍骚动拥挤,叫骂声就会此起彼伏。

      夏天的孕检比其它季度的孕检更令这些女人们难受,各个省份的女人们都挤在所属省份的窗口前,一个挨着一个像夹心肉饼,热得像水里出来一样,人人脸上淌着汗,大部分的女人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也有的少数人是坐办公室的白领,还有的是开着小店当个小老板之类的;少数化妆过的女人脸上让汗水洗得像花猫一般,披头散发;有同伴的女人就轮流站队,另外的人就跑到有树的阴凉处坐一会儿,要么喝几口矿泉水要么吃几块饼干;没有同伴的只好在队伍中苦苦地排着队,与酷热的天气对熬;这些女人们出门大都带了阳伞,红红绿绿的伞之世界,与太阳对峙,然而室外的温度仍是高达42度,像个火盆似的当头烤着;远远的沃尔玛小店里,一条狗也躺在空调下吐着长长的舌头,舌头上分泌出滴滴汗珠子往下滚落。

      大家在又饿又热中,队伍中有的体力不支就中暑倒下,有好心的同乡立刻把其拖到阴凉处,灌几口矿泉水倒也无事,也有人不断地恶心干呕,脸色苍白地退出队伍。

      12点整,孕检站的工作人员准时离开,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光鲜、傲慢的“专员”哗啦一声锁上门,都想用眼珠子死命地想挽留住她们,可是她们头也不回很有气质地走远了。

      小梅也撑了一把伞,她看着工作人员都一个个下班离开了,她也很想离开队伍去吃饭,可是她回头看看后面推推搡搡的老乡们,又舍不得退出队伍,头顶上的伞也无济于事,丝毫阻挡减弱不了热浪的扑来,头晕目眩地跟老乡一打听,这些工作人员要到下午两点钟才能上班。

      太阳明晃晃地穿透着伞灼烧着小梅的肌肤,粘腻腻的汗水湿透着她的衣衫,在毒辣的太阳下站不到半小时,她的头就开始由热汗淌冷汗,一层层地汗往下滴落,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子酸馊味,眼睛发黑天眩地转、浑身无力……她心里明白自己也可能是要中暑了,就收了伞挣扎着走到马路对面的屋檐下坐下,这里人员稍稍少了一部分,空气比较流通。

      她喘着气央求身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麻烦你,帮忙拧下胳膊肩膀,我可能中暑了!”她歪着头搭拉着脖子,眼前模糊意识涣散,她想:“难道我真是红颜命薄客死异乡?”此时,眼泪出来了,在泪眼婆娑悲哀地想起了儿子想起了父母。

      陌生的女人死劲拧了几下她的胳膊,惊呼起来:“呀,你是中暑呀,肉都紫了,你坐着不要动,一会儿就会好的”。她又咚咚地跑到小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倒在小梅的手上,又洒了一把小梅的脸上,当听到小梅听清晰地说声“谢谢”后,她才撑着伞去排队。

      小梅一直坐到那美丽的太阳西沉,才起身去孕检,此时的外来妇女已是廖廖无几,她们从四面八方来又回归到四面八方,公路变得宽敞明亮起来;小梅到一楼交了钱填了表后,又到二楼做完B超孕检,然后再到一楼去盖钢印,看着手中握着那薄薄的盖有湖北大印的孕检单,看着那永远的“有环无孕”四字,她真是想歇斯底里嚎啕大哭一场,她在心底问着自己:“我们这样的命运什么时候能结束呢?为什么我们的省计生办不允许我们在打工的当地孕检呢?

      回到的路上,她越过黑暗,穿梭了许多个光怪闪烁的大招牌,在明明暗暗的霓虹灯影下,目睹了一张张麻木毫无表情的脸,她在心里体味着世事的无常,咀嚼着打工女人的命运,想起自己在死神跟前也走了一遭,她的心,顿时百感交集。

      小梅心力交瘁从716车上下来,顺着公路往租房走回,蔡志远这时从书店门口迎面奔了过来,他从认识她的那一天开始,每天的5点30分下班时,他就拿着一本书坐在凳子上,把目光对着她下班的路口张望,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后,他一整晚一整天地就很开心。然而今天始终未见她的身影出现,直到他不耐烦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时,才见到她从公路这边的方向往楼房走来,他的心立刻又轰然的狂喜,忍不住向她跑来,口里叫道:“姐,姐,你今天是不是没有上班呀?”

      恍恍惚惚灯光下,他见小梅的脸色苍白,嘴唇发干,喉咙下一大块紫黑色的痧印那样令人触目惊心,他又叫了起来:“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他依然是一套黑白线条运动装,简节爽朗。

      小梅无力地笑笑:“没事,我去东莞孕检,又饿又渴后来又中暑了……”她听到他喊姐,感觉心底很温暖,便又说道:“我在家最小,还没有人喊过我姐呢!”

      “那我以后就喊你姐呀,你到我家去喝粥吧。”他看见母亲站在店门口,便若无其事地喊:“妈,这位楼上的大姐不舒服呢,你把粥端出来吧,让她喝一碗吧。”

      曾阿姨这时也看清渐行渐近的是小梅,小梅的憔悴和无力让她也有些紧张,她挥动着胖胖的手臂慌慌地说:“志远,你搬凳子给大姐坐,我端饭去。”曾阿姨快步走向后面的小厨房,黑色的五分短裤又宽又大,随着胖胖的腿肚子晃动着,她很快端出一大碗白粥和一碟小咸菜放在小梅面前的空凳子上。

      小梅扬着脸说了声:“谢谢曾阿姨”便端碗喝着稀饭,她委实饿得厉害,稀饭温热,正好下口,她还是早上出门在公明镇吃过两个包子,一整天她就喝了一瓶水,这会儿肚子也饿坏了。

      “你到哪里去了呀?你是不是中暑过?”曾阿姨也看到小梅脖子上的痧印,像梅花一样绽放。

      “到东莞去弄计划生育检查,人多,又热加上也没有吃饭,所以中暑了,后来中暑了更没有胃口吃,我还以为死在那里见不到你们呢!”几口稀饭下肚,小梅的精神好了许多,脸上的笑容像水波一样又漾开了,话里也开起了玩笑。

      “呸呸呸,说话真不好听!”小蔡不高兴地训她说:“一点破事,什么死不死的?你一生还长着呢,长命百岁。”

      “你们这些外地人呀,怎么老是没完没了地搞计划生育呢?我们本地人,一生娃娃就生一群,现在的人家有两三个很正常呀。”曾阿姨也搬了张凳子坐在小梅身边:“你看你,就一个儿子,还要跑到东莞去,要是能在公明镇办多好。”

      看见小梅的饭吃完了,小蔡又伸手接了过来给她添了一碗。这一碗小梅边吃边同曾阿姨说话,小梅简单地告诉她不能在本地孕检地原因,总结似的加了一句:“我们这些妇女的孕检收入对于每个省来说也是一笔财政收入呀,所以各个省到月底都会派人过来,她们在固定的地方工作几天就成了。”

      “那本哲学书看完没有?”小蔡插话问道:“你考虑过没有上成人学校?”

      “看得差不多了,早上也看晚上也学,里面的形而上学讲得不太清楚,我似懂非懂。”小梅说:“等发了工资我就去报考汉语言文学,我本来有写作的特长,考它最好。”

      小蔡便解释道:“形而上学,是针对唯物辨证而言的,它是错误的哲学,所用的方法是孤立、僵化、静止看问题的方法,有点类似唯心主义。”

      他见母亲起身给一个女孩子进屋里找书,便小声地说:“姐,加油,知识能改变人的命运。”

      小梅也悄悄地点点头:“好,我记住你说的话。”她与他就像盟友一般,没有多少交往,但却仿佛认识了许多年。

      回到楼上时,李忠厚并未回来,小顾的房间也是紧闭,她洗了澡洗完衣服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打工,我也要打成白领。”

      她知道,她深深地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