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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什么?
泠琅的手腕被江琮紧捏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低下头去看,对方衣襟松散,露出大片胸膛,在昏沉阴暗的帐中仍十分白皙,而她指尖已经触到他的肌肤。
泠琅无意识张开了嘴,她想说,夫君,大早上不必如此投怀送抱吧——
话终究没说出口,在对方冰冷的眼神里,她硬着头皮,努力发现他身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从紧致的下颌到脖颈,到精致的喉结与锁骨,她终于看到,那上面有些若隐若现的……红痕?
泠琅大感惊奇,她挣脱他的手,贴近去看,只见大大小小的淡红色痕迹遍布衣领之下的肌肤,形状不一,色泽倒是很新鲜。
像是才弄上去的。
她意识到什么,干笑两声:“夫君这是何意?”
江琮也笑,他慢条斯理地拢起衣襟:“夫人精力过人,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忘练习拳脚,着实令我钦佩。”
泠琅看着他脖子,在衣领不能遮盖的地方,仍有一处小小的红痕露出,瞧上去暧昧极了。
原来,竟是她在梦中太冷,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去贴着他乱抓乱拧……
她咳了一声:“来玉蟾山的马车上就说过……我睡相很不好的。”
江琮支起上身,似乎要离开:“已经有所见识了。”
泠琅不满地说:“我还要问呢,昨晚上睡得十分冷,同你躺在一处怎么跟在冰窖里似的?”
江琮动作一顿,侧过头道:“夫人不妨想想自己的原因?”
泠琅眼珠乱转:“我能有什么原因?”
江琮柔声道:“万物守恒,有无相生,夫人最后那招如此酷热炽烈,晚上遭了反噬,失点热度,不是应该的么?”
泠琅默然,这竟被他一语道破了。
她真的很好奇,一个成天表面上关在园子里的人,如何做到在剑术精进高超的同时,还能有这么多作战经验的?
“夫君所说极是,”她温婉一笑,“想必也是我那一刀夺了夫君体力,夫君才会一整夜体如寒冰,相当无用,半点温暖也提供不了呢。”
江琮默然。
泠琅却忽然爬起来:“对了——。”
“什么?”
晨光熹微,帐内昏昏暗暗,漂浮着清冽香气,青年侧着脸看他,眉骨在阴影中有种险峭的弧度。
“你的刀伤,”泠琅说,“我刚刚怎么没瞧见?”
江琮微笑道:“我不是说过吗?当时或许还是缺点力气。”
“放屁,”泠琅对自己十分有自信,“给我看看。”
江琮怀疑自己听错:“看什么?”
泠琅也怀疑自己听错:“夫君方才不是很热情么?”
她不再废话,倾身上前,伸手试图扯他衣襟。
江琮一抬臂,挡开她的手,泠琅当即变幻方向,左手往他身后一探,想使出一招声东击西。
对方哼笑一声,也用左手去迎,同时右手腕翻转,招架住她往下攻来的企图。
“夫人精力可真够足的,”他一边拆招,一边冷嘲,“睡醒起来也要先操练一番。”
泠琅右手如游蛇一般贴过他后背,她喘着气笑道:“有如夫君这般勇猛的男子在侧,岂有不操练之理?”
江琮闻言,肩膀一沉,运气于掌,闪电般扣住她潜伏而来的右手。泠琅一惊,试图挣开,竟是纹丝不动。
他牢牢按着她命脉,俯身贴在她耳边低语:“这下算勇猛吗?夫人满意了?”
泠琅正想拿白鹭楼之事嘲他,话已到嘴边,忽地哎呀一声。
“好疼,”她可怜兮兮地叫道,“夫君,你把我弄疼了。”
江琮一顿,马上想起他现下紧扣住的这只手,在昨晚曾经紧握住剑锋,应该留下了不浅的伤口。
也不知她后来上药没有,就算处理过,这么折腾也该又裂开。
他立即松手,瞧见少女已经染上朦胧湿意的双眼。正要问询,却见那楚楚泪眼忽地显现狡黠之色。
她抬臂,火光电石之间连按他肩上两处大穴,他顿时半个身子一阵酸麻,无论如何也使不得劲了。
泠琅不去看江琮当下是什么表情,她羞赧一笑:“不知怎的,忽然又有劲儿了呢。”
江琮一语不发,他看着对方乌黑柔软的发顶,她起来也不顾梳理,就忙着同他比划,如今一片毛茸茸乱糟糟。
那双手小心翼翼往他腰间去,似是要扯他系带。
他忍无可忍:“你还想看哪处?”
泠琅一惊,才觉多此一举,嘴上仍逞强道:“看看那晚的伤势,不可以么?”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转变方向,改去掀他前襟。
江琮咬着牙,看那双手慢吞吞拉开他领口,纤细玉白的手指又用更慢的速度,从锁骨往下一一抚过。
他不明白自己大早上怎么就要遭这份罪。
她还贴上来,像研究什么珍宝似的,一寸一寸细细地看,还偶尔嗅闻。
“真是奇了,”少女惊叹,“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吐息洒落在上边,热而潮。
江琮闭上眼,他听见自己说:“看好了吗?”
“没有,”她说,“我还有一个了不得的发现。”
江琮麻木道:“什么发现?”
“就是——”
指尖从他胸口划过,正巧是十来日前受伤那处,那里格外敏感。
格外让他沉默。
“这里,”她轻轻戳弄了一下,“这里的香气格外清楚,我大概晓得,你那种兰草味道是从何而来了。”
江琮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手一抬,将衣服掩得严严实实。
泠琅意外道:“这么快就复原啦?”
江琮掀开帐帘,起身披衣,朝外面走去。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夫人点穴之术不怎么样。”
泠琅坦然道:“确实只学了皮毛……这东西太难练,胜算也不大,就这种时候拿来应付应付。”
她想了想,笑道:“这些日子时常练习,倒是精进了一些。我原本以为连你半刻钟都制不住呢。”
帐外传来柜门被打开,器物撞击的声音,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是在你那个小婢女身上练习?”
“夫君果然聪慧过人。”
“夫人果然心狠手辣。”
泠琅不满道:“我又不点那等伤人之穴。”
说着低下头,开始找外裳,也想穿了衣服出去,却见凌乱松软的铺间投上一道阴影。
她讶然回头,看到江琮不知为何去而复返,他立于帐边,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
泠琅眯了眯眼:“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江琮没说话,只抬起手,递来一只瓷盒。
泠琅好奇接过,它透□□致,十分小巧,盖子边上绘了淡金色花纹,闻上去有隐隐熟悉香气。
她反应过来:“这是——”
江琮颔首:“手摊开。”
泠琅犹豫片刻,依言将右手掌心向上,显露在二人眼前。
一道狰狞伤口横在右掌之上,并不长,但深红的色泽足见其深刻,更别提此时正在浸润出鲜红。
江琮拿过瓷盒,在她面前掀开,一阵清幽兰香顿时弥漫开来。
膏体呈现出温和的乳白,被挑了一点在指尖,触到伤口的时候,一阵冰凉刺痛猛然袭来。
泠琅的手指顿时蜷曲了一下,江琮没有忽略这点变化,他淡淡道:“点穴的时候不是挺厉害?”
泠琅却十分惴惴道:“这真是用死蝎子做的?”
江琮说:“是啊,还加了死蜈蚣,烂蜘蛛。”
泠琅看见对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干净布带,轻轻将手掌缠绕起来,伤口被细致绵密地包裹,好似覆上了一层软羽。
她抿了抿唇,说:“还有后面。”
江琮瞥了她一眼:“我知道。”
泠琅说:“昨晚沐浴时看不真切,应该不算深。”
江琮问:“那手上这道深不深?”
泠琅顿了顿:“也还好?”
江琮柔声道:“是很好,夫人半个月不必再提刀了。”
泠琅赧然道:“夫君呢?现在还拿得动剑吗?”
她仰起脸看他:“你帮我涂药,我度你真气,十分合算。”
江琮默了一瞬:“我昏睡的时候,你也曾为我度过气?”
泠琅点点头,而后转过身,慢慢解开自己胸前系扣,衣料滑下,裸露的背部顿时感受到山间凉意。
她满不在乎道:“是啊,不过就一次,心血来潮而已,不用太感激我……”
仿佛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她抬起左手,将散落在背后的头发拨到身前,发丝扫拂过肩头,第一次让她觉得有奇妙的痒。
很快,后腰那片一直隐隐作痛的肌肤也得到了缓解,清凉与滑腻再次覆盖了上去。她感受到他指尖的形状,不算柔软,指甲修剪得很浅。
这个过程不长不短,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嘲讽,威胁或是调笑的话都没有说,空气中安静极了,只有淡淡香气浮沉,晨光透进帐帘晃动。
直到衣料重新覆上身体,她理好衣襟,回过头,看到对方已经离开。
她撑起下巴,漫不经心地想,她身上如今也有他的味道了。
不过两句话,便能反应出来自己曾在他身上度过气,同聪明人说话办事,果然还是痛快许多。
泠琅翻看自己的掌心,那里被包裹得很好,柔软熨帖,她很少有对自己的伤势这么上心的时候。
从前因为不想让李如海知道,所以有什么都往肚子里咽,早已习惯了草草处理后独自熬过,后面也不再关心这些。
她对痛楚有很强的耐受能力,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空手夺兵刃,总好过兵刃落在自己身上,这个道理很好懂。
她嗅闻着手中芬芳,慢慢地想,这潭水真的够深,她稀里糊涂一脚踏入,看起来已经很难抽身。
不能抽身,就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他们互相挟持着对方的把柄,也有让各自觊觎的筹码,这种情况下的合作简直完美到世间难有。
她就是有自信,自己最后是占便宜的那个,就像能用几段睡一觉便能复生的真气,成功换来千金难寻的兰蝎药膏。
兰蝎,食兰草而生,有凝血舒缓功效,生于岭南山脉之中,极难寻得。
她从前就有点怀疑,现在终于确信,侯府中擅长伪装表演的远远不止她一个,有人藏得更深,更久,怀揣的秘密比她更耐人寻味。
这实在太有意思了,虽说危险仍隐蔽于暗处,但同他能带来的趣味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泠琅从未对刀以外的东西焕发过如此强烈的探索欲,像一尾在深海中游荡了太久的鱼,终于在苍茫幽暗中觅见了同类。
它带来的是啃啮还是抚慰,统统不重要,它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吸引的意义。目的地相仿,能纠缠着搭上一程,去往更未知浩渺的海域,便算值得。
泠琅起身,走入外间,绿袖已经候着了,女孩儿慌忙迎上来,脸上是熟悉的关切。
她笑着,从容应答种种问题,又是那个娇婉温柔的侯府新妇,挑不出半点差错。
梳洗罢,又用上早膳,泠琅慢吞吞喝着碗中清粥,忽略绿袖欲言又止的表情。
对方还是开口了:“少夫人,世子他怎么不同您一起,是不是还在闹着气……”
泠琅叹了口气,道:“男子心,海底针,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呢?”
绿袖泫然道:“您的手昨天划破了,奴婢也没及时瞧见,如今吵架,奴婢又出不出什么主意,真没用,呜呜呜……”
泠琅忙安抚她:“横竖是我的不是,怎能怪到你身上?”
念着身边还有其他侍女,她又添了一句:“待会儿世子回来,我好生向他道歉赔罪,这一茬便过了罢,不必忧心。”
嘴上说着要道歉赔罪,做小伏低的世子夫人,在两刻钟后却将茶盏掼在了地上。
她指着心如海底针的世子,气得双颊通红。
“这么大一个人你都看不住?青云会都是吃白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