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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轻而湿的雾气逐渐在林间弥漫开来。月光却稍亮了一些,透过稀疏枝叶,在地上投下幽淡光影。
绿袖走在斑驳光影中,心里很慌。
少夫人不见了,她说花厅太闷想出去走走,又打发绿袖回房间取披帛,等绿袖好不容易寻到那条淡青色绣了莲枝纹的,匆匆赶回原地,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
绿袖知道,少夫人喜静,爱独处,并不乐意身边有很多人跟着,所以她以为她不过是心情不好,想自己在廊道里转转,才独自一个人走了。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
午后世子歇息,少夫人带着自己去煮甜羹,在那之前一切都好,但将甜羹端回房间送给世子后,他们二人的氛围就变得怪怪的。
极少有眼神交流,话也不再那么多,夫人看上去很不安,总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更别说,更别说方才她回房间取东西的时候,本该在房内歇息的世子不知所踪。之前,绿袖还隐隐听到房内有瓷器破裂的声响。
这是吵架之后,双双负气失踪了!
绿袖悲哀地想,大抵是世子觉得今日甜羹不合口味。也难怪,换了个人来做,哪儿比得上从前喝惯了的呢?
少夫人觉得一片心意被辜负,心中委屈难过,在花厅的热闹中呆不住,又不愿贴身婢女瞧见这份脆弱,所以只能一个人找片树林子以泪洗面。
呜呜,多么善解人意,即使自己伤心,也不愿意影响身边人。
话本上说,她这样柔若无依的女子往往在经受刁难折磨后,才能换来夫君的幡然醒悟倒追不舍。这便是少夫人必经的磨难吗?
绿袖抽抽搭搭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后,才迈开步子去寻人。
找了一圈,夫妻俩不见踪影,倒是碰上了三冬。
他看上去也有两分焦急,听说事情缘由,当即便告诫绿袖不要声张。
“夫妻之间不就是这样!”他十分肯定地说,“这定是二人的情趣,莫要惊动旁人,闹大了反而尴尬。”
绿袖信了,但到底也不能不寻,于是两个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在长廊下、树林中寻找起来。
越寻,心里越慌乱,三冬一直说不会有事,但她就是惴惴不安。
尤其是看到南楼外那片凌乱不堪、枝叶翻伏的草地时,她喉咙一紧,几乎就要大哭——
三冬拉住了她。
“嘘,”他突然有些紧张,“莫做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憋在喉头,绿袖睁大了眼。
阵阵虫鸣声中,似乎夹杂着来自于人的喘息和低语。
这是?
二人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接着不约而同地,拨开树枝高草,小心翼翼往前探去。
绿袖走在前面,三冬悄悄把灯笼给熄灭了,她无暇转身问询,因为在右手边六步远的某棵树下,她看到了一双人影。
是,是一男一女。
长发倾泻而下,堪堪遮住女子后背,外袍似乎已经散开,此时只松松挂在肩头,光丨裸的手臂撑着身体,她伏坐在另一人身上。
她身下的男人背靠树干,衣裳同样凌乱不堪,露出一大片胸膛。他双手把着对方的腰,头深埋在她脖颈,似嗅闻,又似亲吻。
单薄月色剥夺了所有色彩,只剩手臂的玉白与发丝的乌黑,绿袖看呆了眼,而身后的三冬也毫无动静。
二人的喘息在寂夜中尤为可闻,他们一定非常投入,以至于绿袖在惊恐之下踩断了一根树枝,都没有察觉。
果然,果然,夫妻之间不就是这样的,这是情趣。
绿袖一下子又羞又窘,慌忙转身,拉起三冬就往回跑,也不管弄出多大的动静,只想快些离开这处密林,为二人留下空间。
奔出树林,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少夫人,世子,他们……”
三冬也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说得对吧。”
绿袖仍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怎么能在那里,世子竟如此色令智昏。”
三冬不满道:“你怎么总是乱用成语?世子明明是被压迫……”
“谁被压迫?”
一道声音陡然响起,二人浑身一震,齐刷刷往回看去。
只见月色下,侯夫人冷然而立,面色不虞:“你们在说谁?”
绿袖一下失了言语,三冬结结巴巴道:“是,是——”
绿袖一个激灵,生怕他胡说些少夫人强迫之类的言语,立即道:“回夫人的话,今日午后世子同少夫人吵架,少夫人怄了气,独自跑往林中,二人刚刚在,在——”
“在互相开解!”三冬抢先道。
“怄气?”侯夫人柳眉倒竖,“怎么回事?”
绿袖犹豫道:“或许是少夫人今日煮的甜羹没叫世子满意……”
侯夫人冷笑一声:“反了他!不知好歹。”
说着,就要迈步去林子里,绿袖慌忙张望,却想不出由头制止,只能一路小跑着跟在侯夫人身后。
夫人风风火火,在杂草遍生碎石散落的林下步履如飞,到了原处,却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看就被重物压过的草丛,一地凌乱。
侯夫人凝望片刻,转身目视二仆,一语不发。
绿袖马上顶不住了,这位前女将的威压是常人难以面对的,尤其特意逼视于人时。她几乎就要瘫软,而身边的三冬也好不到哪儿去。
少夫人,对不住了,她在战战兢兢中想。
那厢,泠琅对一切毫无察觉,她不知道有个忠心耿耿的小婢女正试图强力隐瞒自己的行踪,只知道自己为了拖江琮回房间,几乎又去了半条命。
“你真重!”她咬牙切齿地说,“平日里吃这般少,都看不出来。”
江琮伏在她肩上,竟还有力气说废话:“多亏夫人甜羹太养人。”
泠琅铆足了劲将他拖到床榻上,自己想起身,却气力不支,也一头仰倒了下去,头磕碰到胸膛,江琮又是一声闷哼。
“甜羹,”泠琅喘息着,冷笑道,“实话告诉你,我就没煮过一次。”
江琮默了一瞬,任由她枕在自己身上:“……没有一次?”
泠琅哼了一声:“全是绿袖做的!”
“是吗?很巧,”江琮柔声道,“我也没喝过一次。”
泠琅仰起脸瞪他。
江琮微笑道:“都是三冬喝的。”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会闷闷地响,泠琅心中有气,又将脑袋往后面顶,如愿听到对方几声低喘。
一只手将她后脑勺扣住,带着冰凉覆盖在她发丝之间:“干什么?”
“你伤怎好得这般快?”泠琅质问,“我那一刀,起码该叫你躺上个把月,怎么十天不到便活蹦乱跳了?”
“想知道?”
“快讲!”
“许是夫人北坡那刀还是不够深。”
“你说什么?”
泠琅挣扎着想翻身坐起,刚支起身体,又软倒了下去。
她伏在他身侧,正要给这出言不逊之人一点颜色看看,忽然想到什么,又闭口不言。
青年的脸色已经开始好转,此先白得吓人,现在终于稍微恢复了血色,他气息未定,发丝松散,额上还有她抹的那一道血痕,瞧上去真可怜得紧。
注意到她幽深的眼神,江琮抬起眼轻瞥:“怎么了?”
“北坡林那刀不够深——”泠琅娇声道,“白鹭楼那一脚够不够深呢?”
她摇摇头,神色颇为惋惜:“不知那人是夫君,没收住力气,若是今后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也只能——”
江琮冷声道:“叫夫人失望了,我好得很。”
泠琅柔声道:“不必遮掩,我都晓得,你们男人在其他地方不行的时候,嘴才是全身上下最硬的。”
江琮气笑了:“我们男人?听起来夫人很有经验?”
泠琅来劲了,正要胡说八道,忽然听得廊下纷纷杂杂脚步声响,正直直冲这里来。
她心中一凛,同旁边的江琮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绿袖二人同侯夫人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当时衣衫破碎,身上还有血迹,实在不能久留,才支撑着匆匆逃回房里,没想到这么快便追上来兴师问罪——
步声匆忙,转眼间已经绕过长廊,快走近了。
泠琅二话不说,将江琮身上的外袍一扯,并着自己沾了血的外裳,揉作一团塞进床榻底下。
手一扬,床帐散落,发丝披散,她俯下身,再次坐上了江琮腰间。
对方抿了抿唇,将头侧到一边,她抬臂扯过锦被将自己裹住,一回头,便瞧见他这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那道血痕已经呈现出暗沉,衬得眉眼有种精致的脆弱,他眼睫淡垂着,似乎不想在这种时候直视她。
哪像方才,幽深昏暗的树林中,明明晓得有人在暗中偷窥,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带着反而热度灼灼,落在颈项中的呼吸亦急促滚烫。
抚摸着她背的时候,也没见多克制。
哼,现在回过神来了,倒做出这副被摧残的模样,真是装腔作势!
门吱呀一声,似乎有人在尝试推开,侯夫人的声音响起:“是不是这处——”
泠琅决心要好好教训一下这演惯了的虚伪之人,她勾起唇,伸手将他的脸别了过来。
在青年错愕的眼神中,她俯下身,慢慢贴近他。
熟悉的兰草香混着血味,竟有种别样的糜艳之感,她靠近,手指轻轻描摹他深俊的眉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被她发现了。
泠琅满意地垂下头,轻轻舔去他眉间红色。
“这个留着可不行。”她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