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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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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青变了,是天翻地覆的变。一向骄横跋扈的公主,突然变得沉默寡语,就像一只高音喇叭突然断了线,令人啧啧称奇而又不明就里,让人如坠云雾。不过,她和彭方情断义绝,使人略略猜知一二,却又不便刨根问底,大家都把疑问闷在肚里。

    薛青病了一场,虽然只是偶感风寒,却从此郁郁寡欢。彭方的急流勇退,振奋了男同学的精神,鼓舞了男同学的士气,激发了男同学的信心。不过,她真的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对所有情书都置之不理,对所有殷情都毫无兴趣,男同学顿觉索然无味,兴致全无。她仍然沉浸在无休无止的后悔中,后悔自己的单纯,应该吃好就走,不给他机会的,即使不走也不该睡在他家床上啊,即使睡在他家床上也不该让他进去,即使让他进去也不该使他心存非分之想……无休无止的自责缠绕着她,压迫她喘不过气来,沉重的自责变成沉重的戒备——对男孩的戒备,对男人的戒备。她收敛起对异性的饱满热情,把自己变成一只水瓶,对男人只露一丝丝热气,即使是对范天老师亦然。薛青偶尔找洪卫玩,对他倒有安全感。他发觉她情绪不对,问她,她却避而不谈,推说身体不适,他不便再问。

    薛青找了两份家教,一个小学生,一个中学生,晚上到人家家里辅导,每周一个一、三、五,一个二、四、六,每次两小时,把自己的业余闲暇填满填实。

    洪卫的生活按部就班,雪儿自学本科,每周二、五约会地点挪到他的宿舍。他辅导政治历史,属于专业对口,教起来得心应手。

    徐根喜回学校了,是父亲亲自送回来的。他向系领导、班主任递交了深刻的检讨书。鉴于他态度诚恳,系领导研究决定放他一马,给他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但不得再犯,不然,轻则勒令退学,重则开除。徐根喜像鸡子啄食,频频点头。父亲回家前,左拜托右拜托把儿子交给洪卫和同学。这次,为表诚意,他带了一袋家乡土特产,算是弥补上次欠下的人情。周日,徐父回去,徐根喜送至火车站。

    这天,洪卫一直在图书馆看书写作。傍晚,他吃完饭回宿舍,同学正在用扑克牌算命。他们都是无神论者,图的是个新鲜好玩,并不当真。徐根喜一个人蒙头大睡,洪卫掀起被角关切地问:“吃了吗?”

    “吃了。”

    洪卫觉得他的声音不对,一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烧。

    “怎么回事?”洪卫追根究底。

    “没事,有点感冒,吃了药。”

    洪卫帮他掖好被,又到图书馆看书。他觉得好笑,徐根喜和薛青不约而同变得文质彬彬,苦瓜揪脸,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俩还真有些般配。

    周二晚上,雪儿又来“学习”。同学按惯例打了招呼,纷纷开溜,宿舍只剩他们俩。她掏出两份《扬子时报》给他看:“洪卫,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洪卫接过昨天的《扬子时报》,雪儿指给他看通讯《好青年,你在哪里?》:

    昨天下午,一男青年在玄武湖勇救落水母子后,悄然离开,被救女子及家人委托本报寻找救命恩人。

    星期日下午三点,玄武湖风和日丽,水波涟涟。一潘姓少妇带三岁儿子划船,小朋友戏水,不慎滑落湖中,年轻母亲救儿心切,也掉入水中。危急关头,一青年飞奔而至,来不及脱衣脱鞋,一个鱼跃扎进湖中,奋力捞起小男孩,又一把抓住少妇头发,连抱带拖把母子两人送至船边。工作人员及时赶来救助,母子两人安然无恙。男青年筋疲力尽,见母子平安,悄悄消失在围观的人群中。

    日前,母子家人寻至本报,请求本报帮助寻找见义勇为的好青年。该青年中等身材,结实,脸色微黑,望知情者速转告本报。

    好青年,你在哪里?

    “弘扬中华美德,人人有责,时势造英雄啊。”洪卫有感而发。

    “不要夸夸其谈,再看看今天的《扬子时报》。”

    洪卫凑上去,雪儿指给他看“读者反映栏”:

    昨天,本报《好青年,你在哪里?》一文在社会引起强烈反响,读者纷纷致电本报,盛赞好青年见义勇为之举,表示要好好向他学习。不少读者还提供了相关线索:男青年全身湿漉,目标明显,乘3路车到终点,跑进了师范大学校园,估计是该校学生,望知情者速电告本报编辑部。

    “别是徐根喜!”洪卫自言自语,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两人议论一会便进入正题,他认真“辅导”了她两个小时,不由口干舌燥。他们便到“流连咖啡屋”喝咖啡,他居然有点喜欢咖啡的味道,更喜欢这种幽雅的环境。走出咖啡屋,两人携手漫步,观街景,赏月色,微风轻荡,心旷神怡。

    第二天上午,洪卫正常上课,教室内一片安静,黄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突然,教室外锣鼓喧天,声音嘈杂,师生的目光不约而同射出去。一群记者在校领导带领下来到教室门口,校长满面春风,喊出黄老师,窃窃私语。黄老师脸上的笑容像石块砸出的涟漪,她扭头扫了扫教室,洪亮地大叫:“徐根喜,玄武湖救人英雄原来是你!做了好事不留名啊,出来!”

    同学们愕然地盯着徐根喜。突然,教室里一下掀起滔天巨浪。

    “呆人呆福,英雄被你做了!”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我们班也有活雷锋了。”

    “……”

    男同学一个个离开座位,把身体变成厚实的沙包,一包包砸向坐着的徐根喜。徐根喜跌倒在地,呼吸急促,脸色酱红,呼爹唤娘。女同学双手击桌,齐声高呼:

    “英——雄——”

    “英——雄——”

    教室内笑声朗朗,几乎掀翻屋梁。记者进教室“啪”“啪”“啪”拍照,一大帮人在外耐心等候。校领导脸上挂不住,对黄老师不满地嘟哝。黄老师这才乖巧地合上笑口,叱喝了大家。男同学嬉笑着回座位,徐根喜如释重负,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外走,额头汗珠滚滚。一出教室,他就被团团围住。被救母子举着一面锦旗,上书八个大字:“见义勇为,时代骄子。”

    徐根喜害羞地接过锦旗,连声致谢,闪光灯“嚓嚓”闪耀,掌声顿起。校长跨步向前,右手抚摸着他的头:“不错,为学校争了光,为全体大学生争了光!”

    他红了脸,两手拎着锦旗不知所措。电视台摄像机对准他,悄无声息地拍摄。

    一位老人挤上前,掏出一只鼓鼓的信封:“我是小孩外公,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们大学生上学不容易,这点生活费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无论如何请收下!”

    “不行,不行,每个有道德有良知的人都会这么做,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是我应该做的,钱我肯定不收!”徐根喜收了锦旗,腾出手,推开厚厚信封,直往后躲。

    老人急促不安,脸红脖粗,干脆把信封往他口袋塞,他坚持不收。信封在他们手上推来推去,无从着落。

    “老人家,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同学救人行为可敬可佩,可歌可泣,为学校声誉添砖加瓦,如果收了报酬,救人行为就变了质,毁了他的形象,也毁了学校的形象,敬请谅解。”校长态度谦恭,言辞恳切,接过信封退还给老人。

    老人抓着信封,无可奈何叹气。

    “向徐根喜同学学习!向徐根喜同学致敬!”洪卫突然振臂欢呼。

    “向徐根喜同学学习!向徐根喜同学致敬!”口号铺天盖地,同学们的脸上全是动人的笑容。

    徐根喜的照片上了报纸,头版头条,身影在电视屏幕上同样光彩照人。他像一颗明星,冉冉升起在师范大学上空,升起在省城上空,成为全省青年的学习楷模,璀璨夺目。省城各大院校纷纷邀请他作专场报告,所到之处,掌声雷动,欢欣鼓舞。徐根喜本来不善言辞,锻炼了一个月,居然口齿伶俐,应付自如。

    洪卫私底下嗔怪徐根喜不够朋友,隐藏至深。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我是受过处分的人,怕被记者捅出去丢大伙的脸,丢学校的脸!”他抓头苦笑,“这次其实是个运气,送父亲走后无聊,就到玄武湖散心,碰巧母子俩在旁边落水,顺便跳下去拉了他们。”

    “打架处分,活该,救人表扬,应该,一码归一码。”洪卫总结道。

    为表彰徐根喜见义勇为的行为,学校出了布告,主要决定如下:

    一、 撤销徐根喜同学的记过处分。

    二、 奖励徐根喜同学人民币500元。

    三、 号召全校师生向徐根喜同学学习。

    徐根喜成了英雄,老师喜爱,同学仰慕,迅速蹿红校园。扎桑和金玛带了一帮少数民族同学吆三喝四邀请他喝酒,徐根喜喊了洪卫,众人到食堂小炒部坐定,逐一介绍。

    扎桑斟满一杯白酒,双手合十敬徐根喜:“汉藏友好,兄弟团结,你我真的是不打不相识,缘分啦。来,为你我兄弟之缘干杯!”

    徐根喜陪他喝了点酒,一股热辣辣的味道直刺喉咙。

    “根喜弟,苟富贵,勿相忘。你行侠仗义,救人于水,弘扬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条汉子,为兄佩服。只是你鸡犬升天,身价倍增,全忘了水深火热中的兄长。”扎桑又给他斟满一杯,“一枝独秀不是春,春色满园方为景。下次发现有人掉到河里赶紧来喊我,为兄身上还有一个记过处分呢。”

    “这有何难?喝了酒我们就到长江大桥。我跳,你救,成全你。”徐根喜思维敏捷,惹来大笑。

    少数民族汉子都是海量,四处挑战,热情似火。金玛和洪卫文雅地喝着谈着,徐根喜已有些头重脚轻,不肯再喝。

    “咋?瞧不起弟兄们?”扎桑拍拍胸脯,脸如猴臀。

    “不是,酒后乱性,喝多了怕又跟弟兄们打架。”徐根喜诚惶诚恐。

    一片哄堂大笑。酒精刺激下,大家妙语连珠,熟不拘礼。

    徐根喜倒了一小杯酒站起来:“兄弟姐妹们,我敬大家一杯。”

    “找个理由,不然不喝!”扎桑脱了衣服,一脚踩蹬,斗志昂扬。

    徐根喜收敛笑容,神色庄重:“我来自贫困的北方农村。我们那儿还很落后,真的养鸡为花钱,养猪为过年,养牛为耕田,一个字概括:穷。不瞒大家,为供我上学,父母负担沉重,累死累活,而我浑浑噩噩,成天鬼混。大学时光过半,我是早上起床挨死,上课迷糊装死,晚上娱乐等死,考试考砸整死,今天喝酒,是名副其实的醉生梦死。这些天日日思索,夜夜失眠,学习从不刻苦,本领没学一样,架倒打了两次。见义勇为不过是撞了好运,白白捡了个便宜,捞了不少虚名,落得名利双收。其实自己最清楚,我是不孝之子,愧对父母养育之恩啊。我提议:全体起立,为我们含辛茹苦的父母干一杯!”

    “呼啦”,八九个人全部站立。洪卫的心一阵酸痛,他“咕咕”倒了白酒,双眼灼红:“为我们的父母干一杯!”

    金玛脸色凝重,少数民族一干兄弟昂首挺胸,如雪山青松,手里的酒杯铿锵作响。

    “为我们的阿爸阿妈干一杯!”扎桑吼着嗓子,一饮而尽,“徐兄弟讲出我们的心里话,痛快。再不努力我们就禽兽不如!”

    八九只杯子相击,八九只手臂挥舞,八九张面孔灿若桃花,八九颗心儿激情跳荡……。

    救人事件日渐平淡,个人生活趋于平稳,居然有女同学主动约徐根喜看电影、散步、跳舞。他像换了一个人,对什么都索然无味,拒绝多,接受少,即使约会,也心不在焉。他倒有了男人的深沉,酷似日本影星高仓健。薛青倒是常来,对他刮目相看,还请他吃过晚饭,他却礼貌婉拒了。薛青突然觉得过去对他苛刻了点,为表歉意和诚意,主动提出与徐根喜宿舍结成友好宿舍。洪卫是室长,点头应允,喜得同宿舍男生眉开眼笑,这正是他们一直梦寐以求的,只有徐根喜闷闷不乐。友好宿舍的结盟,犹如兄弟结拜,大学时髦男女宿舍结对,一旦结对,宛如兄妹。多少男生对薛青宿舍望眼欲穿,她们不为所动,如今倒主动提出,大家大喜过望。两个宿舍同学聚了两次餐,结伴外游,欢声笑语,青春飞扬。

    洪卫看不懂徐根喜了,聚会时他沉默寡语,对薛青冷若冰霜,对其他女同学忽即忽离,倒是圆眼女同学主动与他开玩笑,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洪卫也看不懂薛青了,那个走路一直雄赳赳气昂昂,全身青春颤动的骄傲公主无影无踪,她多了份文静,他倒喜欢。但是,她匆匆忙忙回了趟家,回来后便面容憔悴,脸庞消瘦,难得看到她的身影。她像一只割了喉的知了,心事重重,哑口无言。友好宿舍的男同学便想安慰她,委托洪卫去探望。

    吃完晚饭,洪卫便到她宿舍。敲门,一女同学开了门,微笑着把他迎进去。薛青坐在床上,胸前抱本书,目光游离,呆呆地想心思。

    “薛青。”洪卫突然心生暗怜。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坐。”她收回思绪,随手放下书,欠了欠身,把头搁到床架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怎么愁眉苦脸?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有事不能跟我们说吗?众人拾柴火焰高哦,宿舍里的弟兄正愁没机会博得你们美人一笑呢。”洪卫嬉皮笑脸。

    “你以为你们宿舍是仙人洞?你们都能仙人指路?”薛青心不在焉,一句话噎得洪卫愣在那儿。

    薛青像一团软绵绵的烂泥,瘫在床上。洪卫勃然大怒:“你的青春活力呢?怎么像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起来!我情愿你是小儿麻痹症,也不希望你是老年痴呆症!”

    “关你什么事!你是我家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看不惯就别看,回你的仙人洞!”薛青猛然坐直,咬牙切齿地瞪他。

    洪卫被呛得目瞪口呆。

    “走就走!不论你经历了什么,我都不喜欢软骨头!喜怒无常……”洪卫瞟了她一眼,气呼呼扭头出去。

    “洪同学,别生气,这些天她心情奇差……”圆眼女同学在走廊拦住他,“她只是哭,问她她又不说。你们是老乡,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他莫名其妙。

    薛青捂住脸,把自己深深埋进被窝里。

    洪卫觉得薛青有些不可理喻,不再到宿舍找她,她也不再过来玩。在他眼里,徐根喜只是一条脑筋急转弯,灵光乍现,豁然开朗;薛青则是一道复杂的难题,让人坠云坠雾,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过多生气,很快就谅解了她,把她的发火理解为妹妹对哥哥的撒娇,心里的怨气立刻烟消云散。周末,他组织两个宿舍同学聚餐,然后,十六个人参加了学生会在学校礼堂组织的舞会。薛青没了跳舞的兴致,洪卫陪她闲聊。其他同学钻进炫目的灯光,在曼妙音乐中抬臂扭腰,摆臀迈腿,尽兴而归。虽然汗水涔涔,却舒筋酥骨,气顺神爽,大家睡意全无,干脆买了蜡烛,鬼鬼祟祟溜进宿舍,遮严了窗,打牌到通宵。

    日子匆匆忙忙而平平淡淡,父亲又来信,看信写信成了洪卫的一种业余享受。父亲的话不多,细致的关心,中肯的提醒,殷切的希望,如沐春风,信如小舟,摇荡浓浓亲情,他感到温暖。不过信的末尾让他心神不宁:“薛青家出了大事!你要多关心关心她。”

    大事?什么大事?父亲模棱两可。信件上触目惊心的感叹号,仿佛变成沉锤,重重砸在他的心上。洪卫有些后悔,如果她家果真出事,自己当初的言语就是伤口撒盐。正好天气转暖,他准备把换下的衣服送回家。周六,他请假回去,当年的四合院早已灰飞烟灭,变成一幢幢高楼居民区,他急切回到新家,听父亲讲了事情的真相。果然,薛青家出了事,而且出的是大事。大街小巷,人人乐道,街头巷尾,津津有味。因添油加醋撒了味精,她家的“大事”居然比黄色段子还色彩斑斓,比离奇故事还变幻莫测。小小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情节支离破碎,富有神话色彩。

    薛副县长四十有八,方面大耳,浓眉大眼,高大伟岸,真是官相十足,正值年富力强,前程似锦。他家住旧式将军楼,隔壁是一对青年夫妇,结婚五年尚未生育。丈夫印小庆祖传印家手艺,成为一名兽医,长年在农村忙碌奔波,收入颇丰,但很少归家。他不仅是独生子女,而且父母是中年得子,自然对他宠爱有加。妻子玲玲雪白粉嫩,偏爱浓妆,脸上白粉如墙上石灰,口红涂得双唇似鸡血欲滴,眼眶描得像被丈夫揍青的。印小庆疼她,不让她上班,她便无聊,到薛副县长家串门成了家常便饭,打打岔,攀攀高枝,也是情理之中。薛副县长的夫人姓杨,是县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常常加班。一来二去,玲玲耐不住寂寞,不想耽误了青春,便红杏出墙,成了一只苍蝇。薛副县长意志不够坚强,终于成了一只裂缝的蛋,玲玲贪婪地吮吸,滋润得更加水灵水秀,风情万种。傍上副县长,她有了云深不知处的感觉,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天高地厚,对丈夫不免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印小庆虽然年龄不大,但毕竟是老江湖,见多识广,已是瞧出端倪,故意不

    动声色,一如往常。一次出差,他偷偷提早回家,潜伏门口。那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他手握手术刀,踹开自家房门,拉开电灯,杀气腾腾。床上是两团绞杀的裸体,如煮熟的两条藕,相粘相连。两条“藕”惊叫着竖起,又滚到地上,齐刷刷跪倒,瑟瑟发抖。印小庆血冲脑门,两眼如锅炉里的炭球,灼灼射向玲玲。她像拔了毛的小鸡,双手抚肩,满脸通红。印小庆羞愧难当,“啪”地甩出一掌,她惊叫着,像燕子一样飞出去,“咚”的撞到墙角,嘴角殷殷流出血来。她用手轻摸,两颗牙齿从牙床脱落,轻轻一吐,晶莹的牙齿滑落手中。

    “小印,看在我平时待你……不薄,你……饶……我……一回。”薛副县长赤裸全身,屈膝躬腰,满面绯红,头上滚出汗珠。

    “呸!你对我一家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连对我老婆都滴水不漏!”一口浓痰飞到薛副县长脸上,挂上鼻尖,像冬天的冻冻丁。看他和自己老婆一样嫩如豆腐的身体,印小庆想吐,“平时我敬重你,把你当个人物,你却道貌岸然,像个正人君子,原来人模狗样,低级下作,可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真是色鬼投胎,饥不择食,连动物都不如……”

    薛副县长终于镇定下来,挥臂擦了鼻上的痰,恐惧地盯着眼前的刀,低声哀求:“小印,事情……已经……发生,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他好商量……”

    “放你娘的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搞了我老婆,还叫我息事宁人,亏你想得出!”印小庆脸庞扭曲,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头缀泣,深深的耻辱写在脸上。他抓件衣服甩给玲玲,手里的刀寒光闪闪,“婊子,不要脸!”

    薛副县长跪在地上有些吃不消,挪挪膝盖,伸出右手,想取件衣服遮身。

    “老实点!”印小庆的刀刃按在他的脖上,他感到一股凉气。

    “小印,有事好商量。”薛副县长恢复了常态,“私了吧,我给你钱,你开个价。要不我帮你安排个正式工作……”

    “你狗眼看人低,拨错了算盘!我一不要钱,二不要工作,只要你身败名裂,仕途终结!”印小庆一声冷笑,手中的刀刃逼得更紧。

    他的话语犹如利刃,呼呼生风,一剑封喉,准确击中薛副县长的软肋。薛副县长虚汗淋淋,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不愁钱,不愁权,最怕的就是丑事公开,一旦外传,这些年日积月累的奋斗将会前功尽弃,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闹出家庭地震,最后贻笑大方。他支撑不住,像一堆白花花的豆腐瘫在地上。恍恍惚惚中,印小庆持刀威逼他们说出苟合次数。玲玲被逼无奈,随口说出两次,薛副县长顺竿爬坡,也承认两次。印小庆提出了一条方案,让薛副县长老婆杨医生陪他也睡两次,大家就算扯平。薛副县长哪里肯依,顽强抵抗。无奈,印小庆眼里杀气闪烁,利刀相逼,薛副县长担心他熟练地划下来,只能明哲保身地妥协。印小庆写了协议签了名,薛副县长也哆哆嗦嗦签了名。印小庆工工整整折好协议,塞进上衣口袋,拍了拍,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两个人,痛哭流涕出去。

    薛副县长说不出的沮丧,穿了衣服,回家点了烟坐在沙发上等妻子。子夜时分,杨医生下班,他丢了烟头,给她打了洗脸水,又打了洗脚水。杨医生来不及感动,才把脚放进脚盆,他突然像根木棍折成两段,“扑通”跪到地上。她惊骇得踩翻脚盆,水湿了一地,焦急地责问,他又不吭声。杨医生大光其火:“你再不说,我就不管你!”

    他目光呆滞,只好硬着头皮讲清原委。她如雷轰顶,呆坐一旁,一言不发,突然低头大骂:“畜生啊!”

    “只有你才能救我,我不答应,他会杀了我!你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报偿……”

    杨医生恨铁不成钢,又憎恨印小庆乘人之危。丈夫苦苦哀求,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她是个传统女性,很爱面子,知道事情闹大对丈夫意味着什么,对家庭意味着什么,不希望满城风雨,权衡利弊,只好双眼噙泪,点头答应:“畜生,我用人格换你的前途和狗命啊!”

    第二天晚上,四人按协议来到印小庆家,在里面锁了大门,薛副县长和玲玲坐在客厅里,印小庆和杨医生进了卧室。印小庆锁了房门,吃了两颗动物的催情药,剥光自己衣服,催促杨医生上床。

    “小印,我年龄比你大,我们可是邻居啊!”杨医生闭了眼躺到床上,喘着气,双手护胸,只想早点完事。

    “你男人年龄也比我老婆大,他们也是邻居啊,怎么没考虑到我的感受!”印小庆扒开她的双手,急吼吼地扒光她的衣服,她瘦弱的身躯一览无遗。她转过脸,耻辱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印小庆像开足马达的机器,轰轰隆隆,吼声如雷。他把全部的愤怒发泄给杨医生,她搓衣板的身躯在他强壮有力的挤压下似乎要爆裂,脸色苍白,痛苦呻吟,她成了一张照片,紧紧压在台板下。他发情了,兽欲如火山爆发,成了一只烧红双眼的魔鬼,在崇山峻岭中肆虐奔纵,张牙舞爪。他成了一只变形金刚,毫无顾忌地折磨她,花样翻新地凌辱她。她凄厉的喊叫穿过门缝,如针尖刺进薛副县长的耳中,刺进他的心里。

    薛副县长点根烟,故作镇静。玲玲颤颤巍巍地抓住他的手,他用力一甩,她哀婉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终于坐卧不安,起来去推门,擂着门吼叫。印小庆毫不理睬,只是让她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玲玲吓得捂住耳朵……

    终于,杨医生力气耗尽,音调削弱,只剩下轻微的抽泣。印小庆开门出来,薛副县长站在房门口愤怒地瞪他。印小庆藐视地斜他一眼,以胜利者的姿态笑了,他的笑像冬天森林里的风,寒冷而阴森,令薛副县长毛骨悚然。印小庆进了卫生间,玲玲开了门低声哭。

    薛副县长大步跨进房门,妻子像一根光光的木段,僵硬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无声无息,下身殷殷地淌血。两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他草草用床单给妻子擦了擦,用衣服包裹她,轻轻把她抱回家。她突然咬住他的手腕,他疼痛难忍,却一声不吭,紧紧咬住嘴唇,鲜血从嘴角渗出。他后悔不迭,深深震撼于妻子的大仁大德,精心伺候,以减轻自己良心的折磨。

    杨医生忍辱负重,只求早点结束这场噩梦般的游戏。过了几天,薛副县长又带杨医生到印小庆家。

    印小庆一脸冷峻:“回去,把你女儿带过来!”

    “畜生!”薛副县长忍无可忍,双目怒视,攥紧了拳头。

    “谢谢抬举。其实我们是同类,都搞了别人的老婆。”印小庆挥了挥手里的手术刀,眼里闪着刀一样的寒光,“不同的是,你老牛啃鲜草,我嫩牛嚼枯叶。我是哑巴吃黄连,只有让你家青青陪我睡一次,我的心理才会平衡。”

    “畜生,你还是人吗!”玲玲涨红了脸,痛斥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

    “回去,回去,叫你女儿赶快回来,别夜长梦多,我可没什么耐心!”印小庆挥刀咆哮,像一只疯狗。

    “不要得寸进尺。别白日做梦,休想!”薛副县长生硬地丢下一句,领着妻子回家。

    夫妻抱头痛哭。第二天,他派秘书到省城找到薛青,让她处处小心,防止印小庆狗急跳墙。薛青莫名其妙,点头应允。当晚,夫妻俩又找到印小庆,苦苦哀求,好言相劝,希望事情和平解决。印小庆却充耳不闻,毫不理睬,还闯进薛家通牒了几次。夫妻俩铁了心,绝不让他伤害女儿,尽管他以刀相逼,两人誓死不从。

    印小庆愤怒了,转身到公安机关控告薛副县长勾引他老婆,强烈要求严惩。只是,印小庆有去无回,薛副县长与玲玲的行为属于通奸,违德不违法,印小庆与杨医生的行为属于强奸,性质恶劣,违反刑法。

    洪卫第二天就返校,脑海里满是薛青哀伤的眼神。他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扉页端端正正抄上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自己,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他到她宿舍,她正躺在床上看琼瑶小说。他双手把书捧给她,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去。她打开扉页,突然抬起头,怔怔地盯住他,双眼慢慢噙满泪水:“谢谢你……”

    洪卫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