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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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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沪闵路。一幢公寓里。

    开门,开灯,门口多了两双球鞋。

    “这么多年没见,我可不放你去住酒店了啊。”孔隆把陆之辰带到客房,说,“休息会儿,出去吃饭。”

    陆之辰放下行李,问:“别管吃饭什么的了,刚才机场遇到的,高个的那个,你朋友?”

    “对,很多年没见了。怎么了?”

    “那就好了,你能约到她们吧?”

    孔隆一愣:“怎么,你……”

    陆之辰见他这个反应,也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拍拍他:“放心,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而且,你也知道我跟你喜欢的不是同一类型。”

    “哦,你看上旁边那个爱马仕小姐了是吧……”孔隆恍然大悟。

    陆之辰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你觉得她像不像Helen?”

    孔隆思索半天,估计脑海里出了对比结果:“你不说不觉得,这么想来还真的有点像。不会吧你,就因为人家像你前女友?”

    “我也不知道。不过,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我就喜欢这一类型?”

    “有眼光!要是你跟我抢,我还真没自信了。”孔隆这下放心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的美色能迷惑多少女人?”

    “你没有美色吗?除了美色你还比我多一样好色。”

    陆之辰大呼冤枉:“你什么时候见我好色了,这么多年来我数得出的女朋友只有过Helen一个而已。”两人说笑着出门。

    凌彤刚刚洗过澡出来,忽然透过自己湿乎乎的头发间隙看到房间里沙发上坐着个陌生女人——对,陌生女人。中分长直发,白皮肤,看不出年龄,有种很诡异的美。美是美,总让人觉得有点缺乏生机的感觉。

    正要过去问这位不速之客,目光一转看到了夏寅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正在跟那陌生女人说话。

    “Moon姐,你今天怎么漂亮的跟个假人似的。”她说这话似乎非常诚恳。凌彤有点纳闷,这就是她们这次要见的人?不过,她倒是十分赞同夏寅的形容:漂亮得像个假人。

    看见凌彤出来,夏寅胡乱指了指算是介绍:“这就是凌彤。她是Moon。”

    那位Moon点了点头,嘴角微弯笑了笑,眼神里却看不出明显的笑意,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细细观察凌彤:“你好。我是陶月,也可以跟她一样叫我Moon。”

    “久仰。”凌彤擦了擦头发,这句话说得敷衍多过诚恳。

    Moon也不介意,只站了起来,还伸出手:“没别的,今天来只是见见你。见过了,也就放心了。以后好好看着夏寅,别让她闯祸。”

    夏寅抗议:“我是陶远教的,你对自己弟弟这么没信心?”

    “他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有事。”她脸上不带表情,语气却很关切。不知道为什么,她无论说多么关切的语句,总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

    “谢谢。我会小心的。不过,你来怎么没把家伙带过来?”夏寅此时的眼神难得地漠然,正一边拿起桌上的指甲刀剪指甲,一边问起工具的事。

    陶月饶有兴味地研究了她的神态几秒钟,回答:“我租了个储物柜,就在这家酒店的健身房。记住离开上海之前把东西放回原位。钥匙在这里。”

    凌彤伸手接过钥匙:“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陶月拍拍她接住钥匙的手,出门了。

    夏寅把指甲刀扔到一边,整个人缩到沙发里,从茶几上抱起一筒薯片,愤愤地抓出一片扔进嘴里:“靠,最讨厌的就是健身房储物柜,一屋子人肉味!”

    “别老靠靠的,注意形象。”凌彤抢过她手上的薯片筒,边吃边发表感想,“不过真的,干嘛非要放在健身房?”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从来都不会告诉我任何事。有时候我真怀疑陶远到底是不是被他亲姐姐干掉的。”夏寅站在椅子上又把薯片筒抢了回去。

    凌彤盯着她,问:“你很矛盾。一方面好像有点抗拒或者说厌恶陶月,另一方面又很忠诚。”

    “别跟我提忠诚,我只对钱忠诚。”

    “我跟你认识并不久,但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所有的工作都是她联络的。你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或者说复杂。”

    “她是陶远的姐姐。这些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由她联络,从没变过。我倒是想不忠诚来着,不过,做贼又不能上网投简历找工作,所以合作惯了也就这样了。”

    “其实以你的学历,至少也能当个小老师,有很多选择,不用干这个的。”凌彤在她旁边坐下来,貌似是要八卦下去了。

    夏寅一见这阵势就头大:很明显,凌彤不是个八卦的人,八卦起来不是人。

    于是,她决定不理会:“你现在睡不睡?不睡的话我给Eva打个电话,前天刚定了周末的乐队演出,需要跟进一下。”

    “回答问题。”凌彤不吃这一套。

    “我为什么要回答?”

    “因为我们不是一般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需要信任。”

    夏寅一愣:“我并不在乎这些,所以对你放心。”

    “不。既然我们现在都在这里,那么除了彻底信任对方以外别无选择。”凌彤说得轻描淡写,又十分笃定。

    “那现在我劝你不要信得太彻底。这么多年来的每一次任务,我从来没有抱过要全身而退的念头。现在更是这样,能不能活着回来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连累了你不好。”夏寅又把指甲刀翻出来漠然地玩着。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我以后有危险的时候不管你,能闪就快闪?”凌彤坐在一边,笑了笑。

    “对。”

    “为什么?”

    夏寅抬头看了看她:“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看再一次搭档在我面前死。所以,能闪就闪,别给我看你挂掉的机会。”说着站起来转过身对着落地玻璃窗,伸手轻轻拉开窗帘看窗外的夜色。

    “对我这么没信心?”

    “跟信心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你还有完没完?” 夏寅把窗帘拉上,转过身来,几秒钟之后放松了语气,“随便了,反正现在我们这种小偷小摸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去洗澡了。”她转身进了洗手间。

    早晨九点,凌彤穿上背包里的大外套,开门下车。那件明显大于她身材的男装外套将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夏寅穿了条紧得跟皮肤一样牛仔裤,高跟鞋,披一条宝蓝色羊毛大披肩,露出干净的锁骨,镶嵌红珊瑚的太阳型项坠挂在颈间。她下车前把左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装进牛仔裤口袋。

    她们并排走进博物馆外排队的喧闹人群,凌彤微侧过头,神情自然,却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低声说:“你倒是出来干活比逛街穿的还风骚。”

    “少废话,不像我这样,难道要像你那样?一看就像是打劫的。”她也低声回答,保持着正常神色。

    大概是周末的缘故,展厅里人头攒动。她们两人就近钻到一小群人旁边,装作是团队中的一员,跟着听讲解员一个一个展台讲解过来: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西汉时期汉景帝陵出土的铜镜。虽然经过岁月的侵蚀铜镜已经面目模糊,但仍然可以辨认出上面四组神兽的图案:也就是古人用来象征夜空星宿的‘四象’——苍龙,白虎,朱雀,玄武。神兽的造型栩栩如生,线条婀娜。我们现在可以尝试从这种简练的线条中去感受那种远古的星空憧憬。铜镜发现于一尊青铜仕女像手中,《国家地理》用了‘文风不动’四个字来形容这尊铜像的美丽。

    有人认为,四象是古人从星空的图案中抽出来的图腾,也有人推测是古人将自己崇拜的图腾形象升华到了天界。考古结果显示,最迟在公元前二世纪,四象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体系。按照各自的属性,四大神兽被安排统领二十八个星宿——它们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与西方文明中的黄道十二宫相当。当时,四象的形象都基本确定,但玄武还处于印象派鹿的时期,大家可以看看铜镜上北宫玄武的形象是否很像鹿?

    而后世经过对星宿的观察,从虚、危二宿中提炼出龟的形象,这也是玄武一象的主星。由于不同时期与虚、危二宿配合的其他星宿把玄武的形象从独角鹿演变成麒麟,最后被龟蛇同体的形象取代。”

    夏寅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项链坠。凌彤抬起左腕,右手轻轻转动手表的表盘,就像在看时间。

    西汉文物讲解还在继续进行,他们绕过柱子到了另一个玻璃展柜前:

    “接下来请跟我看汉景帝刘启的庶子、汉武帝刘彻的异母兄长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金缕玉衣。古人深信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于是贵族都用玉做殓衣。根据《后汉书·礼仪志》记载,皇帝用金缕,诸侯用银缕,士大夫用铜缕。刘胜按道理应该用银缕,却用了金缕,是典型的‘逾制’,也显示出了他生活的骄奢。

    刘胜墓是1968年5月在河北保定满城县被发掘的,当时依墓穴判断是西汉中山王之一,但中山国存续150多年共有十位王执政,墓主究竟是谁呢?就是旁边这一件青铜钫的铭文给了我们证据……”

    “来了。”夏寅在凌彤耳边轻声说。

    凌彤一直随着讲解的声音看着展柜,连头都没偏:“知道。你身后五点钟位置。”

    夏寅转过身来,目光迎上了对面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眼前的影像与资料图片完全吻合。对方大约五十岁上下,额头光洁,头发浓密,没有戴眼镜,那套灰色Hugo Boss西装很合身,黑领带垂到胸前,平整妥帖地裹进马甲里。除了脸上的表情有些许僵硬之外,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

    夏寅回过头对凌彤说:“我去洗手间。”她说话时比正常交谈的音量偏大一点,刚刚好在喧闹的展厅内让对方听清楚。完全是两个结伴来看展览的朋友之间在正常不过的对话。

    凌彤点点头,继续随着讲解员和人群往相邻的展柜走去。

    夏寅穿过展厅朝洗手间走去。她并没有急着进女洗手间,而是站在男女共用洗手池边弯腰洗手,直到透过面前宽大的化妆镜看到身后出现一个穿灰西装的身影。

    她抽出镜子前的抽纸将手擦干,从手袋里拿出一个装着男装手表、手机和PDA的透明塑胶袋,放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身边的中年男人看了这些东西一眼,默默脱下自己的手表,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表换上,接着再将自己身上的手机、PDA一一替换。整个过程他的动作迅速而机械,没有一点犹豫。

    她将已经调换过内容的塑胶袋封好口丢进洗手池,伸出手,感应水龙头哗地喷出了自来水,冲在袋子上。水流冲刷出的噪音不大也不小。

    “东门出去,出租车司机会给你打电话。身份证护照在车上。”隔着水声,她低声告诉那个中年男人。

    他点了点头表示谢谢,接着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洗手间。

    夏寅从水龙头下抽回手,拎起塑胶袋用纸巾包着丢进了垃圾桶。

    东门外的一辆出租车里,戴着大太阳镜的凌彤坐在后座上不停地看表。司机终于耐不住了,回过头问:“小姐,你还要继续等人的话能不能换辆车?”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丢在朋友那里,刚才在博物馆里走散了。要不,您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唉,号码多少?”司机师傅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不到半分钟,穿着灰西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凌彤的视线里。她摇下车窗挥手:“这里!”

    出租车终于发动了,朝上海站驶去。高架上车并不多,天很蓝,云低得像要直朝头顶压过来。

    凌彤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右边的男人。他如释重负般地倚着座椅靠背,闭目养神,眼角的纹路偶尔不明显地颤动。凌彤从大外套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座位上,这点轻微的响动让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信封。

    凌彤点点头,轻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是给你的。”

    “谢谢。”他收起信封,放进了西装外套的内口袋。

    上海站到了,他在喧闹的广场前下车。凌彤让出租车司机不要抬表,再把她载回博物馆。

    他走进候车大厅,打开怀里揣着的信封,一本深红色的护照和一张身份证出现在眼前。

    “Hi,看来路上很顺。”一个女声在他面前响起,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在博物馆里帮他更换手机的夏寅。夏寅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职业装,看上去跟任何公众场所的普通的工作人员没有什么两样。

    “走吧,这一段我送你。”她递给他一个同样黑色的公文包。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过了他家,避过监控带来了他唯一的一件行李。

    “谢谢。”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开口说话,说的是同样一句话。

    “别客气,到了浦东机场,过了边检你就自由了。只要航班不延迟,不会有任何问题。”她笑了笑,带他走向地下停车场。

    上海的十一月还很温暖,室内就更不用说了。周末的中午,酒店健身房里来运动的客人居然不少。跑步机前屏幕上的数字一排排不停地滚动,凌彤前额上有层细密的汗,却好像并不累,还一边跑一边戴着耳机讲电话。

    “怎么样?”

    电话那边的夏寅正在出租车上:“你先别下来,就在健身房等着我!”

    “我跑了四十分钟了,准备去洗澡。”

    “嗯,我拐个弯就到,等会儿见。”夏寅正准备结束通话,忽然叫起来,“喂喂,别挂别挂!”

    “又怎么了?”

    “你猜我看见谁了?”

    “除了孔隆还有谁?”

    “这也能被你猜到?我看见你家恐龙哥哥跟那个陆什么正进酒店大门。不是来找你的吧?”

    “我们俩都认识的人不多,尤其还是在上海。除了孔隆没别人了。”

    “哇,他来找你你都不紧张?”

    “知道你能甩掉,紧张什么。”

    “凌彤姐姐,他们难道不会去前台问?”

    “是,除非他们知道给我们订房间的人叫做陶月。”

    “真没意思,不说了,一会儿见。”

    “Bye,我去洗澡了。”凌彤关掉跑步机,摘下电话耳机,朝更衣室走去。

    “搞什么嘛,怎么不早说你没有她们电话?!”酒店二十七楼的咖啡厅里,陆之辰十分泄气地把茶匙搁在杯子里,身体往座位上倒去。

    他对面坐着孔隆,看样子这两名郁闷的男性今天约会未遂。

    孔隆一脸无辜:“是你跟她们两个一起从机场出来的,我哪知道你没有她们的电话?!”

    “大哥,我都说了我们是等行李的时候遇见的!”

    “那你们既然认识了,我怎么知道你连人家电话都没有?”孔隆几乎要抓狂了。

    陆之辰脸上挂着像被人欠了巨债的表情:“不止电话,名字都还不知道。你满意了吧?”

    “服了你了。”孔隆一脸苦笑,“前台没记录,她们两个也不是用凌彤的名字登记的,一点线索都没有了。只能守株待兔。”

    “呃,也不一定!”陆之辰忽然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体,“那天在机场,我记得她的行李包好像是托运的时候弄脏了?问问或许有印象呢。”

    两分钟之后两个人又站在了前台。

    “是这样,她,那位小姐,不,我朋友的朋友——我朋友——她昨天晚上入住的时候行李包是弄脏了的,不知道你们礼宾那边的同事拿行李的时候有没有印象?”孔隆觉得自己这样打听女孩子的方式真的很像个跟踪狂,说着都已经尴尬得不行了。陆之辰那家伙居然只站在一边拼命的点头。

    好半天,终于有人想起来了,问:“您那位朋友的旅行包是不是一个棕色的爱马仕,侧边有一块深色污渍?”

    这两个郁闷的男人眼中终于爆发出兴奋的光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