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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窗台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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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我几乎每周休息都去方家一次,每次去,方妈妈都热情备至。我第二

    次去的时候,见到了方哲华的父亲。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二十多年的生意生涯使他显得精明能干。他对我客气多于和蔼,为我能到他家来帮助他的儿子表示万分感谢,如果我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竭尽全力满足我。

    从他的言语中,我感受得出他对他儿子深厚的爱,只不过,他将他的爱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他将他的精力全部投入到经营店面生意中,他要为他那失明的儿子挣足够的钱,让他往后的生活衣食无忧。

    当然,我和方伯伯、方妈妈聊天的时候,方哲华是不会在场的,他一直呆在他的那个房间里,除了有时响起的琴声外,就是一片沉寂。

    一个月下来,我不得不承认方哲华就是一块千年寒冰,难以融化。他根本就不理我,来了走了,似乎与他毫无关系,唯一让我能接近到他的就是坐在钢琴边听他弹钢琴,他虽再没有象第一次那样对我下逐客令,但依旧冷漠无言。我也不再多话,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也许,我的聆听将会成为一种习惯,慢慢驻入他的心底,让他不知不觉接受我的到来。

    转眼入夏了。初夏的黎明来得越来越早,醒来的时候,窗子已是红光一片,有几缕阳光透过窗的缝隙斜射在了墙壁上,显得格外耀眼。我起紧起身,洗漱后便匆匆出门了。

    我住的是公司的单身宿舍,离方家有十来站的路程。平日里,早点都是自己做了吃,可今天起得稍晚了,便决定到集市里去吃现成的早餐。

    吃什么呢?我四下环顾。每个吃早餐的摊位都坐满了人,还有不少站着的。吃千层饼算了,自己在家做的除了面条就是蛋炒饭,吃个自己不会做的。千层饼店挨着菜市场的大门,我快步走了过去。

    突然,大门边地摊上的一个小竹篮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满满一篮带着绿色枝叶、香气扑鼻的大朵多层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带有点点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剔透,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

    我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这花是卖的呀?”

    “就是摘来卖的啊!自家种的,两毛钱一朵,姑娘你要多少?”卖花的是一位农妇,黑黑壮壮的样子。

    “三块钱十六朵,行吗?”

    她稍加思量点一下头。

    我蹲下选花,多半挑的是半开的,那样可以多插些日子。选完付钱之后就满心欢喜地直奔站台,连早点都忘了吃了,来到方案楼下才发现早了点,还不到八点半,这个时候方妈妈应该还在菜市场里。我便在楼下石桌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想等方妈妈回来一起进去。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特别是阳光尚未光顾到的、隐在重重树荫下我正坐着的地方。我忍不往深深呼吸。如果更早一些,天刚亮,太阳还未露出地面的时候,空气应该会更好吧!我这才想起,太阳初升的景象我似乎从来没有观赏过。我有些感慨,有眼睛又怎么样,还不是同样漏掉和错过了很多美丽的东西。

    “迎蓝,这么早来啦!怎么不上去?”

    我回头,是方妈妈。

    “在等您哩!”我过去从她手中接了点菜到自己手里,“我正在想,这儿环境好,晚上吃过饭,在这石凳上坐坐、乘乘凉,或在绿荫小道中散着步、聊聊天,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儿!”

    方妈妈点头表示赞同。我突然想到了足不出户的方哲华,他曾有过这种惬意的享受么?我爬上楼梯,回头时,石凳、绿荫已隐身于墙壁的后面了。我的心情顿时变得黯然,特别是进屋看到斜偎在沙发深处,显得落莫而又孤独的方哲华之后。

    我坐到茶几边,将买来的栀子花分成两份,找了两个杯子装了水开始插花。方妈妈走过来,几乎是惊呼了一声:“呀!栀子花都开啦!先前在楼下就隐隐觉得香,还以为是你今儿个喷了香水呢!”

    她有些孩子气的喜悦令我笑了起来:“您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多带点过来。”我说着扭头去看方哲华,他原本紧偎着沙发的身子此刻微微前倾着,脸朝着我们的方向,而他的表情,似突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的那般专注。——显然,他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

    我继续插着花,因为方哲华的注意,心中变得欢畅起来。当我将栀子花插好,放好(一杯放在客厅墙转角盆景架的上面,另一杯端进哲华的房间,放在窗台上,这都是方哲华不易碰到的地方。),再回厨房将方妈妈刚买的桃洗净端进客厅的时候,发现方哲华不在,我找到他的房间,他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

    我走过去,想将手中的桃递给他,才想起他看不见。他象雕塑般在立在那,好象没有发现我进来了,我望着他的侧影,想叫他,却突然升出一丝莫名的胆怯来。

    站了好一会,才终于说出一句话:“吃个桃吧!”

    他没有动。也是,他看不见,自然不会来接了。我这样想着,便上前去拉起他的一只手,将桃放进他的手里。

    这意外的尽管只有短短两秒钟的接触却让他快速地退缩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吓的,而我也吃了一惊,有了一瞬间的惊奇和恍惚。他的手异常的柔韧、光滑和清凉。“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我突然想到苏轼《洞仙歌》里的词句。那可是描绘女人的啊!可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的。在我的印象中,男人的手似乎都是硬梆梆的,可是他的手却全然不是,比我所握过的女人的手都要舒服得多。是因为他的手单纯得只弹钢琴而没有其它的劳作吗?还是因为缺乏阳光雨露和外界风尘侵袭?我望着那握着桃露出了清楚骨节的白皙异常的手,那应该是一双孤独的手吧!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手中的桃握着,却不吃,他的脸平对着窗,窗台上有盛开的栀子花,香气四溢。

    “很香吧?” 我随着他脸的方向望向那瓶花,柔情突然如水般流过心底,“这是栀子花。它有很多种类,单花瓣的,多层的,大朵的,小朵的,但是,它的颜色却只有一种,如雪般洁白,纯净脱俗;它的香味虽浓,但清新自然;它的生命力极强,随便折一根枝插在泥土里就能成活。将它的花枝采摘下来,用淡淡的盐水泡着,放在家里,它会盛开好些日子。即使是凋谢了,泛黄了,哪怕是枯萎了,它的香味犹存。”

    方哲华依然一动不动,但是我知道他在听。

    “你想摸摸它吗?”我从杯中取出一枝怒放的栀子花,托起他空的那只手,让他的食指尖碰触到花瓣。这次他没有退缩,也没有拒绝,我松开他的手,他的手指开始轻轻地滑动,随着指尖的滑动,他的脸上逐渐露出一种新奇、感动的神情。

    “你是不是觉得花瓣并不象你想象中的那般柔软,而是坚硬挺实的?其实我以前也不知道,是接触过后才知道的。不管什么花,它的外表看上去好象都很柔嫩,但当真正接触到它之后,却又是另外种感觉了,因为它也有力量,那力量来自于它强大的生命。我喜欢纯白的花,如兰花、百合,但最爱还是栀子花,因为它不仅好看,还香,它的花瓣特别厚实,给人一种润泽如水、冰清玉洁的感觉 ,让人不由自主地会生出爱惜之心。你的感觉是不是这样?”我有些激动。

    我的情绪似乎影响了他,他点头,并收回手臂,“你把它插回去吧,它需要水。”

    “好的!”我望着他的脸,那张此刻少了几分漠然,多了一点平日里难以见着的带有感**彩的脸,我竟然有了一种突然找到遗失了很久、以为再也找不到的最为珍贵的东西时的喜悦。

    “还有一种花,夏末时节开,花很小很小,黄色的,一朵朵紧揍地附在枝桠上,不怎么起眼,香味却很浓,你知道是什么花吗?”我边将花枝插入杯中,边问他。突然间,我觉得我的脑子里异常活跃,心中似有说不完的话。

    他沉思片刻:“桂花?!”

    “对,是桂花!现代都市都特别注重环境,好多街道边都种上了桂花树,几乎每个大小公园里都种的有,对了,你们这个小区里也有,我看到有好几棵。都说是八月桂花香,可现在桂花的花期特别长,到了十月都还开着。花开的时候,整个城市都会弥漫在桂花的香气中,那香是清甜的,闻着特别舒服,再坏的心情也会一下子就变好。对了,等到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出去感受感受怎么样?”

    听到我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脸色一下子暗了,我猛然醒悟我的好心情几乎让我忘了他的伤痛。我懊恼无比,赶紧转移开话题,但是心中的想法——想带他出去的想法却越发明朗起来。

    “听方妈妈说,你从小就喜欢唱歌,以你的音乐才华,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写歌?”

    他不吭声。我的提议并不是完全没有起作用,他微微侧了一下头。

    “我那里有一首歌词,还没有曲子,你能帮着谱上吗?”

    他依旧沉默。

    “这样,我将歌词放在方妈妈那儿,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试试,如果不想就算了,没关系的。”

    他没有回应。我已经有些习惯于他的沉默了。其实,我应该满足了,今天和他说的话比以往所有说的全部加起来都要多得多,这是一个可喜的开始,不是吗?我望向窗台上洁白的栀子花,这可全是它的功劳。这时,一阵风吹过,它颤抖起来,仿佛在吃吃地笑着,它也在替我高兴么?

    我侧头再去看方哲华,他凝然不动,手中的桃依然握着,他在想什么呢?

    “你不吃么?”我碰触一下那握桃的手,没想到这大胆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动作又让他轻颤了一下,我的心也不由地猛跳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吓到了他而产生的条件反射,我不敢细想。

    “吃了吧!”我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自然,“好甜的,我还想再吃一个呢!”

    我走了出去,留下他一个人,让他静静地去感受他已十多年没有感受的来自大自然最真实的花的香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