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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已经消逝,星星的光芒渐渐隐退,天快亮了。
带着寒意的春风将枝头的桃花无情地扫落,微风拂起沾了黄土的花瓣,卷起一个个漩涡,一层层花浪。
寒芳抱着浩然的身体,微笑着说:“浩然,天快亮了,该起床了。”
浩然一动不动。
“浩然,不能睡懒觉,否则该误了卖豆腐的时辰了。”寒芳微笑着催促。
浩然的脸上带着慵懒高贵的笑容。
“浩然,我知道你累了,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困难就过去了。”
秦煜侍立一旁,潸然泪下。
寒芳摸着浩然明媚的脸庞,抚摸着他的额头、发髻。
她用手指轻轻摸着他的眼睑、睫毛,就像当初叫他起床一样,想要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可是,如今他再也不会醒来。
她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想要把冰冷的他暖热,可是自己却冷得发抖,泪水顺着腮边无声地流下。
她痛苦地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觉得心痛得就要窒息。
秦煜壮着胆子走上前,低声道:“请您节哀。”
寒芳木然抬起头,泪水又汩汩地流下:“浩然他对我一直没有改变而我负了他我对不起他”
秦煜拭着眼泪,安慰地说:“人已经去了,入土为安吧。”
“浩然说他累了,想休息”寒芳把浩然轻轻放在蒲席上,恋恋不舍地摸着浩然的脸庞。
几片花瓣落在浩然的脸上,为他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一抹桃红。
寒芳抬手把他脸上的花瓣抚下,目光所到之处,突然发现几案下一个精致的陶瓶。她抬手把陶瓶拾起来拿在手里看着。
秦煜看到陶瓶,惊道:“娘娘小心,瓶子有毒!”
寒芳心念急转,已经想了起来曾在哪里见过这个瓶子。这个瓶子和李斯书房的那个瓶子一模一样。当时她就曾被瓶子上精美的花纹所吸引。
李斯!是李斯!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嬴政!寒芳霍然起身,手里攥紧了毒药瓶,怒火中烧。
“娘娘,您怎么了?”秦煜满面泪痕,欷歔着说“娘娘请您保重。”
“不要叫我娘娘!我不是!”寒芳怒喊一声。
秦煜吓得倒退几步才站稳,心惊肉跳地问:“您,您怎么了?”
寒芳强压愤怒,吸了口气异常镇静地说:“秦煜,守在这里,一步也不许离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他!”
“是!”秦煜被她的反常吓呆了,惊问“您要去哪里?”
“我去找杀浩然的凶手!”寒芳攥紧手里的瓶子,咬牙切齿地说。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院子。
毒药!浩然吃了毒药!寒芳流着眼泪怒气冲冲地往王宫赶去。
泪水已把衣服全部打湿,也看不清眼前的路,跌跌撞撞回到蕲年宫,寒芳看殿内空无一人,阴沉地转问内侍:“大王呢?”
内侍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等神情,忙跪下小心地回道:“大王昨夜在军情处和众大臣议事,一宿没回来。”
寒芳转身怒气冲冲赶往军情处。
军情处殿门紧闭,殿外有众多虎贲军在把守。两个虎贲军看见寒芳走过来跪下行礼拦道:“王后留步,大王正在和众大臣商议军情。”
“滚开!”寒芳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怒喝一声,抬步继续往里走。
虎贲军看到她的神情也没敢再加阻拦,忙跪让到一边。寒芳径直来到殿门口,抬眼看了看紧闭的殿门,飞起一脚把大门踹开。
殿内,嬴政正和蒙武、王翦、李斯等众大臣商议下一步的军事部署,猛地听见一声巨响,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回了头,惊愕地望向大门。
寒芳怒发冲冠,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眼睛死死盯着嬴政,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嬴政一阵惊愕,继而皱眉问道:“发生了何时事?”
寒芳怒目而视,不语。
嬴政不悦地责备道:“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闯进来?成何体统?”
寒芳胸口一起一伏,依旧一言不发。
蒙武、王翦、李斯三人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嬴政扫了三人一眼,一挥手道:“就按刚才商议的办法执行,你们都下去吧。”
三人躬身退出大殿。
寒芳一把抓住李斯的衣领,侧目瞪着李斯,目光冰冷如刀。
“娘娘娘”李斯噤若寒蝉,吓得腿肚直打哆嗦,偷眼瞅瞅寒芳,又瞅瞅大王。
嬴政替李斯解围道:“李斯,你先退下!”
“是!”李斯应着想要借机溜走,无奈衣领被寒芳死死揪住,挣脱不得。
嬴政走到寒芳面前,替她擦眼泪,温和地说:“你怎么了?先放手。”
寒芳扬起拳头一拳打在李斯面门上,把李斯打得仰面朝天,口鼻流血。
嬴政捉住了寒芳的双手,喝道:“你疯了?”
李斯赶紧借机逃之夭夭。
寒芳缓缓转头目光望向嬴政。嬴政被这目光袭得心头一跳。这目光太凌厉!
“对!我是疯了!”寒芳连喘了几口气,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缓缓举起手里的药瓶,咬牙切齿地问:“认识吗?”
嬴政耷拉着眼皮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你还装糊涂?”寒芳气得声音发抖。
嬴政茫然地反问:“我装什么糊涂?”
“这是毒药!”寒芳大吼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浩然毒药?为什么要逼死他?”
嬴政眼皮突地一跳,神色不自然起来,心里暗气,李斯连这点小事也办砸了。
寒芳气得浑身颤抖:“你不要对我说你不知道,没有你的命令,李斯不敢擅自做主!”
嬴政垂下目光,淡淡地问:“是他告诉你的?”他抬手不自然地整整微皱的衣摆漠然道“他知道的太多,不能活着,只能死。”
寒芳本来只是猜测,猛然间得到证实,竟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半晌,她疑惑地反问:“他知道什么?”
“他没有对你说吗?”嬴政翻着眼皮望了她一眼“作为情报部金字第三号,他知道的太多。”
寒芳茫然问:“什么金字第三号?”继而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浩然做了秦国的奸细?”
嬴政诧异地望向她,没有说话,但是表情已经作了答复。
寒芳只觉得天旋地转,半晌才勉强站稳了身体,颤抖着问:“那我呢?我也知道太多,你是否也给我一壶毒酒?”
嬴政神色一变,急道:“你不一样,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会伤害你!”
寒芳摇摇头不屑地冷笑一声,怒目讽刺道:“不!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
嬴政皱眉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
寒芳泪水滚滚而下,哽咽着说:“你早就在骗我,你骗了我十五年!十五年前,你逼走浩然,迫他做奸细,却对我说什么浩然也是你的朋友,你在帮我找他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寒芳大吼着顺手把手中的瓶子向嬴政掷去。
嬴政毫无防备躲闪不及,被瓶子掷中额头,顿时血渗了出来。
嬴政随手一摸又惊又怒,辩解道:“你疯了?你竟然这样对我?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我只是想得到你!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迫不得已?”寒芳气极反笑,低头看到地上的面具,拿起来举到嬴政面前怒吼道“你对着我的这张脸,一直戴着面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戴着面具的脸!”她把面具狠狠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烂,愤然转身往外走。
寒芳哭着往外跑,一不留神被门槛绊倒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地面,眼泪一滴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滴眼泪都化作那张明媚的笑脸。
嬴政忙抢身过来,蹲下相扶:“芳,你没事吧。”
“滚开!”寒芳一把将他推开,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而去。
嬴政蹲在殿门前望着她飞快消失的背影,垂下眼皮似想非想地愣了很久。
寒芳飞跑着回到蕲年宫,关上殿门,靠在门上痛哭失声。
殿外传来嬴政的拍门声:“芳!开门!”
寒芳捂着耳朵,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可呼喊声偏偏穿过殿门,透过指缝,钻进她的耳朵,敲打着耳膜。
寒芳踉跄着奔进内阁,把内阁的门也紧紧关上,向榻边跑去。
寒芳还没有跑到床边,人已跌倒在地上。她抱着头靠床坐下,想起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浩然离去却无能为力,只觉得心像被摘去了一样,她痛苦地弯下腰,忍不住低声呜咽。
殿外隐隐传来嬴政焦急的呼喊声:“芳!快开门!”
寒芳抱着头,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叫喊声持续了一阵,殿外平静了下来。
窗外,春日的艳阳把窗纱照得一片惨白。
寒芳坐在地上,靠在床榻边,直愣愣地望着地面,泪水不断往外涌。那个抢亲的身影,那个扛木头的背影,那个豆坊中忙碌的身影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浮现,那个月光下皎洁的身影,那个桃花下苍白的笑颜
“娘!”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声打断了寒芳的思绪,麻木中的寒芳一愣,不由抬起头来。
“娘!”“娘!”殿外清脆的童音一声声传来,是嘉乐和嘉陶的声音。
寒芳泪如泉涌。
“娘!娘!开门!”两个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
寒芳捂着耳朵不想再听到这清脆的声音。
“娘!娘!”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如同一刀刀刺在寒芳的心上。
良久,寒芳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已麻木。她缓了半天,扶着床榻慢慢站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缓缓走到殿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泪珠又滚滚落下。
“娘!开门!”稚嫩的童音清晰地传来。
寒芳抬手捂住脸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许久,勉强擦干眼泪,缓缓打开殿门。
殿外,嬴政一手抱着两个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门,目光中充满迫切和期盼。看到殿门打开,他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释然地一笑。
“妈妈!抱抱!”嘉陶伸出小手找妈妈。
嬴政轻声说:“嘉陶乖,娘累了,让奶娘抱。”
嘉陶看到妈妈脸上有泪痕,懂事地给母亲擦拭脸上的泪痕,充满童真地说:“娘,不哭,嘉陶听话。”
嘉乐也懂事地把手里的木偶递到母亲手里,说:“娘,这个给娘,不哭!”
寒芳看到玩偶心中一紧,转过脸去,泪水再次流下。
乳娘看到大王眼神示意,急忙接过孩子,躬身退下。
嬴政轻轻迈入大殿。
寒芳听见脚步声,往里走了几步。
嬴政跟到身后,贴近她柔声道:“你一天不吃东西,如何能行?”
寒芳掩面轻轻哭泣。
嬴政略一迟疑,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寒芳本能地挣脱。
嬴政微微一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看在孩子的分上,保重自己的身体。”
寒芳的泪水又夺眶而出。这个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男人,这个和她做了五年夫妻的男人,这个给了她最多宠爱的男人,也给了她最深伤害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她该如何面对?
嬴政见她只是抽泣并不说话,又从后面紧紧搂住她。
寒芳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
嬴政紧紧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芳,我知道你恼我,恨我,可是我有我的苦衷。”
一句话说得寒芳泪如雨下,反唇相讥道:“你不用狡辩,你的苦衷就是逼走浩然,给他毒酒?”
嬴政叹道:“芳!你记得吗,我对你说过,我没有朋友,只有你把我当朋友”
寒芳冷冷一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怒目反驳道:“这就是你的苦衷和理由?”
“芳!我我不愿意失去你。”嬴政急切地说。
寒芳浑身颤抖,呜咽着说:“都是我的错”
“没有人给我爱,只有你给了我爱,给了我快乐,让我感受到被人关心、被人牵挂的温暖,我”嬴政的声音有些哽咽。
寒芳痛哭着说:“我可以原谅你当初逼走浩然,可是我不能原谅你今天不给他一条生路!”
嬴政略带自责地说:“我是怕失去你。”
寒芳不以为然地把头扭到一边。
嬴政紧紧搂着她,搂得她快要窒息,喃喃地说:“芳,我从小在赵国被人歧视,街坊里的孩子说我是弃儿,是杂种,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耍。回到秦国,我父王也不喜欢我,对我冷颜厉色,除了母亲,没有人给我爱,除了成蟜,没有人关心过我,有些人更恨不能我死。登上王位之后,就连成蟜对我也多了几分敬畏。我没有人可以说心里话,没有人会向我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自从我遇到了你,你说你把我当朋友,我兴奋得几天几夜没有睡着觉,我终于尝到了友情的滋味,从此我的感觉不再孤单,不再空虚,我,我那时就想,你要是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多好!”寒芳一阵揪心的痛,痛苦地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芳”嬴政低低地说“你知道吗?是你暖热了我原本冰冷的心。”他回想起浓情蜜意,嘴角挂上温暖的笑。
寒芳掰开嬴政的手,凄凉地说:“可是,你冰冷了我的心。”
“芳,我愿意再把她暖回来。”嬴政情真意切地说“让我把她暖回来好吗?”
如果换作别人,她会毫不犹豫地举剑相向,为浩然报仇,可是眼前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她该怎么办?
寒芳痛苦地望着他,摇摇头说:“我现在心里很乱,给我些时间,容我想想。”
“好,你需要多长时间?”嬴政如释重负。
“不知道!”寒芳颓然地摇摇头“或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或许一辈子。”
“芳!”嬴政痛呼一声“芳!不要!不要这样!”
寒芳长叹一口气,转而道:“现在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说!只要你不离开我,怎样都行。”嬴政迫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寒芳缓缓地说:“我知道,一加入间谍组织,一辈子就是组织的人。自行逃离的,逃到天涯海角也会遭到追捕击杀。还有一些更为可怜,一踏入这个圈子,不仅是一辈子,而且子孙相传,世世代代都不能脱离,否则,就会惨遭灭门。”
嬴政惊讶地看着她。
寒芳面无表情接着说:“我不知道浩然是哪一种,但是我要给他脱籍。现在他的人既然已经死了,可否给他脱离组织?”
嬴政默然点头:“还可以厚葬他。”
寒芳惨然一笑,心道,人死了再厚葬有何用?却懒得再说一个字。
寒芳站在厚重的铁柜前,听到铁门打开的声响,看着李斯缓缓打开厚重的铁柜,眼前模糊了。
铁柜中竹简堆积如山,这一摞摞竹简全是遍布七国的间谍网络的资料。
李斯辨认了一下柜中的书简,半晌找出一卷竹简,双手捧到寒芳面前。
竹简上落满了尘埃,里面承载着浩然辛酸、悲苦的一生。
寒芳颤抖着手拿过竹简,对李斯说:“你先退下!”
李斯看了她一眼,战战兢兢退下。
寒芳捧着竹简在几案边缓缓坐下。
竹简用红漆封着,上面写了几个字:金字第三号。
寒芳知道秦国间谍组织的成员按五行“金木水火土”来区分级别“金”是最高级别。
竹简徐徐展开,几行小字跃入眼帘:宋国国君第九子寒芳痛苦地皱起眉头。
竹简再展开一点点:精通兵法,文武兼备寒芳的泪水涌出眼眶。
竹简继续展开:擅长剑术、骑射寒芳的心已经碎了。
寒芳颤抖着手把竹简再展开一些:秦王政四年加入组织,赴楚国秦王政四年,正是她被罚去修王陵的那一年。
寒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竹简全部展开,一个名字赫然跃入眼帘:子浩然。(注解:宋国国君子姓)
寒芳尽管早已知道会是这个名字,可还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痛得浑身颤抖,她双手捧着竹简,觉得这竹简有千斤之重。竹简最后还有一列小字:金字号,事秦者终生事秦,后世子孙也须事秦。
寒芳满面泪痕地合上竹简,仰面喃喃自语:浩然,你太傻了!嬴政这样不光是要逼你走,还要控制你一辈子。浩然你为何这么傻?为何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默默承受?如果你告诉我是你的付出换来了我的自由,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一切。当初你能放弃一切随我来到咸阳,又怎知我不会随你到海角天边?你既做了间谍,我就是间谍的妻子,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你,就像你对我说的:不管你变成何种样子,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浩然,你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到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寒芳把竹简扔进火盆中,看着竹简慢慢被火吞没,耳边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