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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没睡,也毫无倦意。
吃过早点,无精打采的许寒芳慵懒地拿出锦囊,把几片竹简掏出来,依次摆在几案上呆呆看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个内侍过来小声禀奏:“禀韩姑娘,大王今天和士卒进行射箭比赛,让问问韩姑娘,您去不去观战?”
“是王令吗?”许寒芳懒懒地问。
内侍恭敬地回答:“大王说不是令,去不去让您自己个儿决定。”
秦煜立在廊下,偷偷往殿内望了一眼许寒芳。
许寒芳顿了一下,摇头拒绝:“那我不去了!”
内侍叩首躬身退下。
内侍走后。
许寒芳的心情有些烦躁不安,在大殿内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要了茶来,又不想喝;拿起一卷书简,翻了翻又放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内郁郁葱葱的龙柏,一丛丛翠绿的颜色炫耀着勃勃生机。不远处校演场上不时传来呐喊声和擂鼓声。
许寒芳侧耳听听,低下头想起那个孤寂落寞的背影,心里满是愧疚。抬起头,目光正好和秦煜的目光触在一起。
秦煜目光一闪,低下了头。
许寒芳被这目光刺得心里一痛。朋友?朋友?她心烦意乱地转回身,目光所到之处看到了几案上的玩具和面具。
她弯腰拿起拨浪鼓,在手里轻轻转着。“咚咚”的响声敲打着她的心灵,敲得她的心跟着鼓声一跳一跳的。
许久,她长舒一口气,问身边的一个内侍:“大王在哪里比箭?”
“回您的话,在校演场。”
许寒芳咬着嘴唇思索了一阵,对秦煜扬声道:“走!去校演场”
“是!”秦煜低下头,一丝释然地笑划过嘴角。
校演场,骄阳似火,旌旗招展。临时搭起的看台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嬴政身穿战袍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骑着骠悍的战马,立在场中。和昨天夜里看到的背影判若两人。他身边一字排开还有十名竞争对手,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声号角吹响,比赛进入准备状态。
嬴政回头望望主观战台,观战台上没有她的身影,眼底涌起一阵失落。
第二声号角吹响,参赛人员需要各就各位。
嬴政收敛心神,双腿一夹马腹,英姿勃发地催马到了指定位置。
周围观看的人看到大王出列立刻沸腾起来,都在擂鼓摇旗呐喊助威,山呼“大王万岁”都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的43
嬴政微笑着向大家挥手致意,展示着他雍容的气度。突然他眼前一亮,因为他看到主观站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来了!他的精神为之一震,更加显得英姿勃勃。
第三声号角,比赛正式开始。
比赛规则,每人十支箭,在一炷香时间内射完,中靶心最多者为胜。
随着第三声号角的吹响,嬴政立马取弓,弯弓搭箭,手臂用力,弓如满月“嗖”射出第一支箭。剑如飞簧正中靶心。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擂鼓声,号角声,响声震天。
嬴政满意地一笑,他的弓马骑射得自于中隐老人的真传。在呐喊欢呼声中,他心无旁骛,连射出第二箭第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士兵的呐喊声更加响亮,响彻云端。
其他人也纷纷催马上前,拉弓放箭,不甘示弱。
霎时间,战鼓咚咚,号角呜咽,马蹄扬起滚滚黄尘,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士卒把靶子取下来,举着靶子绕场一周让围观的人群观看。
有三个人的十支箭全部命中靶心。一个是嬴政,一个蒙恬,还有一个是小将李信。其他人的箭也十有八九正中靶心。
裁判官正在为难,嬴政哈哈一笑扬声说道:“竞技在于过程,在于过程中大家相互学习,共同进步。而不在于结果,更不在于名次。依寡人看,蒙恬和李信就并列第一,其余人等并列第二,寡人只参与,不取名次,如何?”他的这番话句句震撼人心,字字掷地有声,人人莫不钦佩。
裁判官忙跪地道:“大王英明。”
众人一听再次欢呼起来,气氛空前热烈。他们对他们的大王佩服的五体投地。
嬴政环视四周狂热的人群,了然一笑,充满豪气地说:“拿酒来!”
有士卒忙捧上了酒坛。
嬴政也不用酒樽,直接拿起酒坛倒在头盔中,高举头盔,朗声道:“秦军素有战无不胜之称。我军虽然在平阳、宜安被赵军打败,但是这错不在你们,错在寡人,是寡人轻敌所致。如若现在我军再和赵军作战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有!”众将士齐刷刷大声回答。
“好!全部把酒满上!”嬴政大声下令:“喝了这碗酒,我们就与赵军决一死战,一雪前耻!”说着把酒一饮而尽。
“决一死战,一雪前耻!”数十万人一起呐喊,喊声直飞出城墙,传出数十里外。沸腾的心可以把空气给灼热。
嬴政端着头盔,环视众人。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无比的高大,胸中的郁闷、愁思荡涤一空。在烈日的曝晒下,在烈酒的作用下,他的脸涨得绯红,他的眼睛黑的发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按秦例,战败的将领和士兵是要受到严厉的处罚甚至是斩首。可是这次兵败嬴政不但没有降罪,反而亲自驾临前线,来安抚和慰劳。
他以国君之尊,前来劳军,并不是蜻蜓点水,点了几下表面就走。而是真正溶进了士卒整体。这些天他脱掉王袍,换上战袍和将士一起摔跤角力,斗刀比剑,喝酒投壶,一起参加各种竞技游戏,并关心伤员的伤势,询问士兵的冷暖。使得战败的士兵士气大振。
他总是寓教于乐,在游戏中给大家讲兵法和整体作战配合。将士们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嬴政每到一处,接触到的不再是将领恭谨恐惧的目光,他们见到他的身影就狂呼万岁,顶礼膜拜。
望着这些忘我的士兵,嬴政的瞳仁黑的发亮。在这些士卒狂热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可以为国冲锋陷阵,忘我杀敌。
这些天,他已经和这些士兵有了感情。可是一想到,眼前这些人在不久的将来就有可能成为累累白骨。这些和自己一样大小,甚至还没有自己年龄大的年轻人,没有经过正常的生命过程,就会突然间死亡。有了一阵阵心软。
他又想起了小村子里,那个农民老爹的话:你不去打别人,别人就回来打你。
是呀,秦国不去吞并他国,就会被他国所吞并。嬴政让士兵再把酒满上,仰脸一口气把头盔内的酒全部喝尽,用袖子沾了沾下巴上的酒液。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我要吞并六国,而不是被六国吞并!
许寒芳也被现场豪壮的气氛感染,静静地看着,胸中却是波澜起伏。
蒙恬捧着酒笑嘻嘻地跑到许寒芳面前,单腿跪地道:“学生见过老师。知道老师回来本该早点拜望,只是事务太多,一直未能拜望,还望老师恕罪。”他的身后还跟着杨端和。
“好了,不要你来耍贫嘴。——起来吧!”许寒芳微笑着打断,转问杨端和:“你也来了。”能看见他真好,幸亏当初没有连累他。
杨端和躬身行礼道:“见过韩姑娘。”
“你没事就好,过后想想真的挺怕连累你。”许寒芳看到杨端和感觉心情也开朗起来。
杨端和难为情地说:“末将上次以为您又是在自娱自乐。没敢打扰。岂知您是”
蒙恬在一旁插嘴道:“杨大人事后自己去向大王请罪,大王宽恕了他。”
“哦?”许寒芳询问地目光转向蒙恬。
蒙恬嘿嘿一笑:“大王说,如果老师您存心要走,谁也留不住。所以免了杨大人的罪。”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接着说:“大王还说,杨大人敢于承担错误,官升一级,带到了军前来历练。大王也让我来实践一下呢。”在许寒芳面前他还是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
这次蒙恬能被大王带来军前,十分兴奋。因为秦国,彻底执行法家军功制度,所以大将都是在战争中诞生,即便是世家子弟,没有功劳,仍是老兵一个,不可封爵。正是在这种的环境下,秦国才诞生了许多从基层战士一步一步凭战功走向辉煌的将领!
他居然有如此胸量?许寒芳目光不由望向嬴政。嬴政不仅偷梁换柱释放了嬴义,还放过了杨端和众人?这让许寒芳很是感激。难道他真地是转性了?不再嗜杀?想起和嬴政冷战的日子,想起这几天对他的不冷不热,心里又是无限酸楚和苦涩。
“秦兄为何不喝酒?”蒙恬嘿嘿笑着,客套地把头盔往秦煜面前一送:“听说你酒量过人,喜欢豪饮。一直想和你斗斗酒呢!”
秦煜看了一眼美酒佳酿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微微一笑,抬手拒绝:“谢谢蒙兄弟,我早就立誓戒酒了。今生不会再饮酒。”回忆起巴蜀难忘的岁月,不经意低头瞅了一眼许寒芳。
蒙恬也顺着秦煜的目光又望向许寒芳。
许寒芳正似有所思地望着场中央的嬴政,目光复杂,嘴角还带着若隐若现的苦笑。
嬴政和士兵对饮了一阵,向士兵挥着手大踏步向主观战台走来。
“芳!你来了!”嬴政人还没到话音已到:“这里的日头这么晒,为何不撑个伞?”他抬手蹭了把额头的汗。
立刻有内侍诚惶诚恐地把伞撑上,并呈上了湿巾。
“你射得真好。”许寒芳由衷夸赞:“你看大家多崇拜你。”只是笑得不自然,有些僵硬。
嬴政拿着湿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转头俯视着大家。
众将士见大王目光扫来,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嬴政向他们招着手,笑道:“芳,你看这些纯朴农民化身而成的兵卒多可爱,多单纯,就像他们所耕作的田地一样,只要你肯先投下一粒关怀的种子,他们就报答你一百倍,一千倍!”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这和自己在巴家给巴清说的话不谋而合。许寒芳仰脸侧目,诧异地看向嬴政却没有说话。
主将桓齮走了过来,躬身道:“大王,现在全军士气高涨,正是出兵攻赵的最佳时机,请大王下令出战。”双手呈上帅印。
嬴政掸掸战袍上的尘土漫不经心地说道:“桓老将军此言差矣,寡人这次只是来劳军,作战的事还是由你指挥。寡人带来的十万兵马,也编入你的战斗序列。寡人明日要起驾回咸阳。”
桓齮一愣,惶恐地说:“大王,败军之将岂敢再指挥作战,此战应由大王”
嬴政张开双臂由内侍整理着衣衫,沉声吩咐:“蒙恬、李信、杨端和都是可造之材,这次行军,你好好点拨他们。”
“是,大王,只是大王,罪臣”
嬴政笑着打断:“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将军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转头对侍立在一边的史官淡淡地说:“史官,记下来,王十四年至河南劳军,”说着望了桓齮一眼,严肃地说:“桓将军,接下来的历史怎么写,就看你了”
老将桓齮激动地伏地领命。谁都知道此战必胜,大王这等于明摆着拱手相让给自己立功的机会,感激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嬴政掐着腰,俯视着台下,欢腾的将士。疾风吹得他的战袍猎猎作响。
蒙恬、李信、杨端和几个人正在和士兵角力。他眯着眼睛自言自语说:“这次来最难得的是挖掘了这几员小将的潜力。他们将会成为国之栋梁。特别是蒙恬。”
许寒芳钦佩地望了嬴政一眼,目光落在充满活力的蒙恬身上,点头道:“是呀,蒙恬在你的培养下,一定会成为一代名将。”
嬴政瞥眼看向她,雍容地一笑,不等许寒芳反应过来,就不容抗拒地拉着她的手大步离去。
这次攻赵之战,许寒芳亲眼看到的历史是这样的。
离开曲沃城没有多久,就接到桓齮的详细战果报告。按照嬴政的指示和部署,桓齮和王翦左右夹击,迅速占领赵国五座城市,歼敌十万。和史书上记载:“秦王政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桓齮定平阳、武城。”大致相同。
可是史书上只记载桓齮卓越的功勋,王剪的用兵如神,却没有写嬴政劳军、部署的细节。
许寒芳知道,其实这一仗功劳最大应该是嬴政,他以一个君主的大度和宽容赦免了所有的败军将领,以一个君主的睿智和英明,及时挽回了涣散的军心,并以实际行动激励大家振作起来。
他成为了将士们心中的神。在将士们心中他们的大王——年仅二十六岁的秦王政,才是名副其实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