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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璐洁醒来的时候,全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设定的手机闹钟响了几遍,她都没有起来。直到接到梁言好的电话,她才清醒了些。酒气依然没散,她觉得头晕晕,天旋地转似,就如小时候她父亲宁陌洋带她去坐寻转木马,她总是把头往后昂,木马一高一低地围着中心转,她睁大眼睛望着漂亮的天花,既刺激又辛苦。每次坐,她都会止不住呕吐。
梁言好与宁陌洋在她十岁那年决定离婚,没有孩子的关系拖泥带水。
宁璐洁记得那天,她放学回到家,一推门进去,梁言好正好拖着一个行李箱,气冲冲地出来,她看着宁璐洁,宁璐洁也看着她。宁陌洋站在后面,一话不说,把宁璐洁拽了过去,宁璐洁觉得手上传来微微痛楚。梁言好似更生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晚上宁璐洁奶奶黄春花做了很丰盛的菜式,全是宁陌洋最爱的菜式。她觉得自己像在过年一样。唯独少了梁言好和宁路欣。宁路欣比宁璐洁长6岁,读的是寄宿学校,那事发生的时候,她正和寄宿学校的新同学在庆祝圣诞节。
当年宁陌洋娶梁言好的时候,黄春花一直极力反对。如今,正验了黄春花当初找的算命先生批的话:两个人的命格,水火不容。这顿饭象是为将要到来新生活洗尘,更像是黄春花庆功宴。当年不顾反对而坚持在一起的人,终于各自飞了。
整顿饭,宁陌洋一声不吭,他虽然心情不好,但也吃了两大碗饭,只吃饭,不夹菜。宁璐洁的弟弟比宁璐洁少一岁,他浑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顾着扒饭,吃得很急,弄得一桌面都是饭粒。黄春花责骂了他几句,他才缓下速度来,把桌上的饭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又继续扒饭。黄春花最疼这唯一的孙子,夹了鱼的脸颊肉给他,他眯着眼睛,咯咯咯咯地吃起来。换着平时,宁璐洁一定会取笑他。可是在今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宁璐洁见桌上大部分没被动过的菜,她夹了宁陌洋最喜欢的红烧排骨给宁陌洋。那饭桌高得离谱,宁璐洁长得矮小,她要踮起脚才勉强沾到碟子。
宁陌洋望着宁璐洁夹过来的红烧排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长叹一声,接着低头吃饭。宁璐洁知道,他把她当一个小女孩,但她比谁都明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宁璐洁应梁言好的约,提早15分钟就到了梁言好说得那间餐厅。梁言好十分准时出现。她穿了一件低胸袭身的黑色短裙,露出一条白皙的腿,戴了一副墨镜。宁璐洁几乎不认出她来。梁言好虽然上了年纪,胜在保养得好,风采依然。她在宁璐洁对面坐下,盘起腿,头微微昂起,十足在电视上看的名缓贵妇。宁璐洁仔细一看,她觉得梁言好有些不同了,但是有什么不同,她说不上来。
宁璐洁先开了口,“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梁言好把墨镜脱下,道:“其实是想见见你。我知道你快要毕业,所以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手。”
宁璐洁喝了一口等她来的时候随口叫的柠茶,又苦又涩,似乎没加糖,皱起眉头,抬头说,“这事我自己会有办法的。”
梁言好点点头,没接下去。梁言好最大的优点是,说一不说二,也不想其他主妇那样,啰嗦个不停。
梁言好离婚两年后嫁了给税局副局长许炳发,宁璐洁正值期末考试,时间十分紧张,所以婚礼她也没去参加。实际上,她根本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嫁给一个又胖又矮又丑的男人,她用了最强有力的理由把它推了,以为可以躲过一场闹剧。谁料,期末结束,那个又胖又矮又丑的男人主动接她去吃饭庆祝,她坐着他的车上,直着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吸到他的油脂味,自己也变得又胖又矮又丑。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男人,但她从来没告诉任何人。
宁璐洁看了时间也早,正要起身走得时候,梁言好问了一句,“你爸最近好吗?”
“最近太忙,我都一个月没回家了。”宁璐洁无厘头地回了句。
“其实,你见到我,没必要急着走。”梁言好咽了一口奶茶,把杯子放下,看着刚从座位站起来的宁璐洁。梁言好不明白,宁璐洁似乎不太愿意和她见面,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这么多年来,她连与她坐下来好好谈下的机会也没有。她总觉得,她在躲开她。也许连她都作为一个母亲,太失职了。
宁璐洁确实不知道怎么向梁言好解释,她等下确实有事情要做,她要去面试,不过是在一个小时后。她为自己找好了离开的充分理由:她得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给一个好印象给面试官。这个理由就像当年她不去参加她的婚礼的理由一样,强而有力。
她无法面对她的母亲,她觉得她太自私了。
宁璐洁抽空回家一趟。
宁路生也回来了。他看到宁璐洁,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弟弟我今天回家?”
宁璐洁白了他一眼,说,“只是碰巧。”自从他靠去外市的学校,连国庆和五一长假也不回家,结识了一群猪朋狗友,一天到晚都没心没肺地到处玩。宁璐洁难得见着他,倒有些惊讶。她翻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日历,确定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莫非,他闯祸了?
宁璐洁把包包摔在沙发上,盘起腿,背靠着沙发背,严肃地问,“你回来干嘛?”
宁璐生也坐了下来,他拿起遥控,挑着台,缓缓才说,“嗯,嗯,等爸回来就知道。”宁路生的话一落,陈旧的檀木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宁陌洋,手里拎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宁璐洁看了看墙上的钟,现在才4点多,宁陌洋没有理由这么早下班的。
宁璐洁和宁路生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爸。”
宁陌洋先进了厨房,把东西放下,出来问,“小洁,回来吃饭也不告诉我一声?”
“不是,晚上有个师姐请我吃饭,我见那酒店离家里近,就先回来。马上就出去了。”宁璐洁解析,转过头问宁路生,“你还没说你回来的原因。”
宁路生喝了一大口可乐,没心没肺地说,“给咱们老爸庆祝当老板啊,同时庆祝我们三姐妹当小姐少爷啊。”
宁璐洁向着宁路生狠狠地“屁”了一声,宁璐生被溅了一面口水,忙着抽纸巾插,一脸委屈地望着宁陌洋。宁璐洁问宁陌洋,“爸,弟弟在说什么?”
宁陌洋简单地概括,“我把单位的工作辞了,和几个朋友合伙搞点小生意而已。”
小生意?宁璐洁不明白一直安分守己的宁陌洋怎么会将近50岁的时候突然搞起生意来。姐姐宁路欣出来做事都6年多了,她也快出来做事,弟弟还有一年毕业,最最辛苦的时候都过去了,为什么要不享清福。
她觉得宁陌洋有些事情瞒着她,打探问,“爸,你要做什么生意?”
宁陌洋说,“地产之类的。”
宁璐洁接话,“你不知道外围什么环境吗,市道这样差,你还冒这风险?”
宁陌洋道,“你不要担心,我都跟你姐商量过了,应该没问题。”
宁璐洁沉默。她觉得事有跷蹊,这样的市道,谁大本给他做生意呢?宁璐洁知道自己套不出宁陌洋的话,于是静静地看电视。电视正在播《天线得得B》,宁路生早已经趟在沙发上打着呼噜,她竟看得出神。
待宁陌洋开始煮晚餐的时候,宁璐洁把电视音量调得特大特大的,把宁路生摇醒,细声地问宁路生,“你究竟知道什么,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宁路生刚睡着就被摇醒,十分不爽,摇头说,“没有,绝对没有,我累,别骚扰我。”
“真的没有?”宁璐洁咄咄逼人。
“没有啊,就妈她怀孕而已啊,没什么特别事啊。”怪不得她今天看到她的时候有点异样,原来如此。
“怀孕?”
宁路生没接话,倒头就睡着了。
“真可笑,都什么年纪了”,宁璐洁把电视关了,拿着包包站起来,“我走了。”
前几天宁璐洁接到师姐时诗莉的电话,邀请她去皇子酒店吃饭。时诗莉是宁璐洁在大学摄影社认识的,比她高2届,特别照顾她。时诗莉一直都很优秀,未毕业的时候,市里规模数一数二的建宏建设公司就和她签了合药。时诗莉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宁璐洁只知道她放弃她前途无可限量的工作,随着她的丈夫到四川地震灾区义教。宁璐洁也认识她的丈夫顾炎,是个东北汉子,笑起来很豪迈。
宁璐洁一直都无法接受娇小玲珑的时诗莉和这么粗犷的男人走在一起,就像小丑拎着圣诞老人的袋子,十分滑稽。
这晚上,是时诗莉与她丈夫的告别晚会。
宁璐洁挑了个熟人最多的位置,其实论熟程度,也不外乎见了面打打招呼的程度,但是这么多人里面,只有这些人是和她有接触过的。宁璐洁是个很慢热的人,在外面认识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寥寥可数。所以,这种场合她根本不适合存在,若不是这顿饭是为时诗莉送行,她一定会拒绝。
这是隔了一年,宁璐洁再次见到时诗莉。虽然她们平时偶尔通电话,但都是唏嘘两句就挂线,时诗莉实在太忙。顾炎也跟着过来,他看到有点不自然的宁璐洁,操着一口不纯正的普通话喊了声,“小师妹。”
东北人说话的音量特大,顾炎这么一喊,几乎全部人的目光都朝到她这边望,宁璐洁掩饰脸上的尴尬,心理还是恨不得当场炸个洞跳下去。
时诗莉先开了话,“顾炎老是这样子,小洁不要介意。”
宁璐洁摇摇头,时诗莉支开顾炎,在宁璐洁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年没见,她们的话象开了水龙头一样,连续不断地流出来。时诗莉提起当时也在摄影社的成淳厚,宁璐洁的眼睛就暗了下去。时诗莉也听闻过她和成淳厚的事情,所以看到她的模样,她就不便再说下去。
她说起以前也是摄影社的伍正龙,宁璐洁对这个人印象特别深刻。宁璐洁刚入摄影社时候,一次他们社团去登山活动,宁璐洁竟然穿了对白色布鞋,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竟变得黑乌乌,任凭宁璐洁怎么解释,伍正龙一口认定她踩了狗屎,并且成为他2年大学生活里的笑话。此后,宁璐洁一直对他不怀好感,直到他毕业了,她的耻辱才被时间淹没了。以前那么爱捉弄她的伍正龙,如今竟然成了《国家地理杂志》的特聘摄影师。
时诗莉突然感叹,“小洁,你很有天分的,可惜,你放弃了摄影。”
宁璐洁没接下话,谁也不知道她会放弃摄影的原因。她突然笑了笑,“别一副惆怅脸,别人见了,以为我欺负你。今天你是主人家,我敬你。”说着,就拿起桌上的粟米汁,碰了碰时诗莉的杯子,一饮为尽。
时诗莉突然拉起宁璐洁往外走,迎面碰头的是一男一女,手挽着手,似是情人,又似夫妻,都是宁璐洁不认识的。时诗莉和他们打完招呼,突然向他们介绍宁璐洁,“这是我的师妹,宁璐洁,也是读建筑设计的。”
男女向宁璐洁微微点头,宁璐洁也是第一次遇着这样场景,想要笑容满满地说,“你们好。”可是,她觉得自己是皮笑肉不笑,肯定难看死了。
时诗莉说,“Vivi姐,我这师妹,设计很棒的,我想要给你推荐的人就是她。”
时诗莉向宁璐洁介绍,“差点忘了,小洁,这是我们的部门,不是,是以前设计院的人事主管李慧慧,人人都叫她vivi姐的。”
于是,宁璐洁又再客气地叫,“vivi姐,你好。”
宁璐洁终于明白了时诗莉煞费苦心地导演这场戏,原来她是为了她,她的好意她实在心领了。建宏建筑公司确实是一个有实力的大公司,前途也无可限量。但是,她是个凭感觉生活的人,如果进了建宏,那么成淳厚就成了她的上司,她只要想到日后共事的种种尴尬,她就想避而远之。
真的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成淳厚的出现,让她不知所措,落荒而逃。她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面对他时不动怒,她是一个习惯逃避的人,眼不见了,就以为心也净了。
她走得又急又慌,正好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
对方微微抱怨,已经有少数人的注意力被这边吸引了。
她心里急,怕被成淳厚发现,连道歉也忘了,快步地离开。
隐若中,她听到背后传来低微的声音:“宁璐洁,宁璐洁。”一声一声,缠绕她心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