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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把最后一批新到的图书全部上架后,满意地环顾了一周这间面积只有八十多平米的书店,交代了店里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营业员几句后,他那矮胖的身子才施施然钻进了自己那间不大的办公室。
他喜欢亲自动手把新书摆上书架,这样不但能确保图书在书架上准确归类,突出新书,还能在与图书亲密接触中体会到一种别样的乐趣。虽然当初做这个弃职开书店的决定免不了有些心血来潮,但他从未后悔过,他喜欢这种以书为伴以书会友又自由自在的生活。尽管近年来整个图书市场的销售在走下坡路,但他并不气诿,反倒促使他更加用心地经营起来。
他开的这家书店主要经营的是文学艺术和社科类的经典名著,之所以如此,与他过去的阅读经历有关。他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父亲研究中国古代史,母亲则从事外国文学的教学,他从少年时代起就酷爱读书,可以说是博览群书,而且主要读的大都是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在大学里他把空闲时间大都花在了学校图书馆和阅览室里,同学们对他知识面之广都很佩服,张宏道和谢立业每遇到文史知识方面的问题常常把他当做活字典来征询和请教。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他的工资大部分都用来买书了。他最喜欢去城东的那家新华书店的古旧书店,每次到了那里,他就表现得像一位贪婪的淘宝商那样,仔细搜寻着店里的每一个角落,常常要呆到书店关门停止营业时才意犹未尽地无奈离去。也就是在这里,他初次遇见了后来成了他妻子的省卫视台的编导陈雨荷,俩人因嗜书而相知相爱,这在朋友圈中也成了一段佳话。
他一进办公室就用手机群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一些老客户自己的书店到了一批新书,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埋头看起一本人类学的著作来。这批新到的书让他心里感到很踏实,看起书来注意力也格外集中。他聚精会神地看着,丝毫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张宏道推门闯进来后,他才从书本中醒过神来。
一见面两位老同学只是相互含笑凝视着,各自上下打量着对方,都未开口说什么。待见到江雅婷也出现在门口时,石磊忙迎上前去,口中高兴地嚷道:“哎呀!江教授也来了,我这里刚好到了一批新书呢!”
“哦!太好了!新书都放在哪啦?”江雅婷欢快地问道。
“哈哈!我带你去看!”石磊也兴奋地回答道,并大步走向门口,与江雅婷边寒暄边朝店面左侧的社科类书架奔去,把张宏道一个人撂在了办公室里。
张宏道也不以为意,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牌香烟来,抽出一只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火,边抽着烟边踱步在房间里四处巡视起来。
这间才十几个平米的办公室里,除了摆放了一套小型办公桌椅及一个插满了书籍的书架外,就只放了一个长沙发和一条长茶几,一侧墙边还堆满了一人多高用牛皮纸包好码得整整齐齐的图书。墙上挂了一幅装裱精致的墨竹图,是石磊一位画家朋友送给他的。屋里唯一觉得贵重的,就是茶几上摆放的一套高档的紫砂壶茶具,那是张宏道送给他的。别看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有些寒酸,却常常高朋满座,省市的文化名流光顾此地者可谓络绎不绝。张宏道走到茶几旁,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动手泡起茶来。
三位老同学中,石磊的性格是最为平实的,甚至可称为憨厚。他的聪明劲似乎不及张宏道和谢立业,但却做啥事都最为坚韧。作为一位文学爱好者,他常年坚持写作,不时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一些散文随笔和诗歌,虽并未产生多大的名气,但他却乐在其中,同时也低调得不遭人羡嫉。他是位好父亲,女儿石梅从出生到现在十二岁了都主要由他来照顾。他的妻子陈雨荷作为省卫视台一档文化节目的编导,经常要到外地出差,所以家务事也一肩挑。他烹饪水平很不错,以至于一有机会江雅婷就缠着他请教手艺。
半个钟头后,张宏道听到外间店面里响起一个女孩欢快的声音,忙起身走了出去。只见石磊的女儿石梅正与江雅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待见到张宏道时,石梅很有礼貌地上前来问好,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挺可爱的,她已经放学了,所以来到了这里。从石磊口中得知陈雨荷今天到外地出差去了,江雅婷马上邀请石磊父女一起去梅园酒店吃饭,石磊想了一下,也未推辞。张宏道又提了从石磊书店购得的一大捆书,堆放在车里的后备箱,然后四人上车动身去梅园酒店。
梅园酒店是一座高档酒店,装饰豪华,环境优雅,这里的气氛很安静,大厅里有位姑娘正弹着古筝,大概是店里聘请的音乐学院的学生吧。
四人围着一张不大的方桌边吃边聊天,江雅婷热心地给石梅夹着菜,小女孩很乖,礼仪周全,让江雅婷特疼爱。张宏道向石磊谈起了去度假村的计划,石磊思忖了片刻后也同意了,但表示要看妻子啥时能休假。江雅婷却拿起手机拨通了陈雨荷的电话,俩人一阵叽里呱啦后,江雅婷放下电话,对俩人说道:“雨荷说这两周休假日都会有时间,那就定在这个周末或者下个周末吧!”石磊和张宏道都点了点头。
江雅婷与石磊挺谈得来,她以赞赏的口吻对石磊说:“你的书店办得真不错,品味高,为读书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呀!”
石磊淡然一笑,说道:“说实话,除了文学艺术和社科类名著,经营别的书籍我也不在行。”
“只怕经营这类名著没什么利润吧?”张宏道插嘴道。
石磊摇了摇头,没吭声。
江雅婷有点不满地对张宏道说道:“我觉得石磊此举还是很有意义的,阅读名著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学人文科学的。”
石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对江雅婷说道:“你说得很对!史学大师钱穆先生在1960年一次有关西方大学教育的讲演中,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人文科学和艺术的学习应重在积累和贯通,创新反倒不是很重要,他这一观点让我深受启发。”
他见江雅婷和张宏道的表情都一副思索状,就接着说道:“积累和贯通的对象当然是指那些称之为经典的东西,人类的文化和精神生活不可能凭空出现,必须建立在传统文化和思想之上。而经典是一种精心挑选的工具,我们需要利用它的一个理由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多的记忆能力去处理一切,所以,学习就应该主要是对经典的学习。没有对经典的足够掌握,是无法搞出什么创造性成果的,著名学者余英时先生谈到:中国现代人文学者中有重要学术成果的人,绝大多数在中国传统国学上的造诣都很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创新固然是重要的,但何为创新?其实,经典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以及它的所有相互联系的部分,都可以被认为具有无穷无尽的潜在意义。所以,在时间过程中出现的东西就是新的意义的产生,而这些意义在不断变化着,尽管产生它们的原典仍然没有改变。既然所有的著作都可以被看成一本大书,那么,就可以在这个整体久远的各个部分中找到新的共鸣和重复的观点,对任何诗句的最好的注释就成了另一首创新的诗。”
说到这里,他见张宏道一脸疑惑,马上解释道:“如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秦观的‘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化用的就是隋炀帝杨广的‘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化用自庾信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化用自前人‘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曹操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是化用自诗经《子衿》。”
江雅婷听了石磊这番话后,大为赞赏,感慨地说道:“你讲得太对了!艺术也一样,只有从各自历史发展轨迹的寻觅和贯通中,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历史上伟大的文学艺术家,大都具有深厚的古典主义情怀,像斯特拉文斯基这位曾经以惊世骇俗的作品震惊大众的先锋派音乐大师,也在不同的创作时期,不断回到古典音乐的源头,找寻新的理念和灵感。那种完全背离传统的做法,往往是昙花一现的东西。有人说:‘在艺术上,持久性要比独特性更为重要,集中的、瞬间的价值命中注定要被持久性所超越,’信哉斯言!如今流行的那些以颠覆传统为时髦的,所谓后现在的东西,如行为艺术,很可能会被历史所遗忘。”
……
吃完饭后,张宏道开车先把石磊父女送回家。在俩人回去的路上,江雅婷有些感叹道:“我觉得石磊似乎已经悟道了,我们应该向他学习!”
“是啊!跟他在一起,感觉自己身上也去掉了不少俗气。”张宏道喃喃说道。
回到家里,他俩发现文会的同学都走了,文会一个人则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游戏。江雅婷走进儿子的房间,跟他聊了起来,张宏道则进了自己的书房。过了一阵子,江雅婷从儿子房间出来,并随手关了门,来到张宏道的书房,俩人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罗恩格林》DVD。三个多小时后,房间里那辉煌壮丽的音响洪流才渐渐远逝,他俩却愣在哪里,仿佛无尽的旋律仍在心头萦绕。过了好一阵子,张宏道开口道:“据说瓦格纳的音乐在以色列是被禁止上演的。”瓦格纳反犹,希特勒也曾利用了瓦格纳的言论迫害犹太人。
“犹太人迟早会接纳瓦格纳的音乐,拒绝这样的音乐,最大的损失还是自己!”江雅婷说道。
夜深了俩人才睡觉,刚躺下,张宏道就在江雅婷身上摸起来,江雅婷身子扭动了几下,口里嗔怪道:“你真不老实!”话音未落,张宏道的嘴唇就帖上了她的嘴亲吻起来,江雅婷娇喘着气说:“老公!明天怎么安排?”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张宏道说着就紧紧搂住了江雅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