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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问题,阿狸并没有惊讶,因为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阿狸摸摸下巴,信口答道:“若有那么一天,我便斋戒沐浴,焚香三炷,敲锣打鼓,大肆庆祝。”
“呦呦,我不是开玩笑。”歌舒瑾凝着双眸,难得的庄重沉稳。
阿狸也是一脸郑重:“我亦是认真的啊。”认真地开玩笑啊。
青丝如墨,眸光千回百转,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阿狸却已拿起三角石放在王嘉手中:“灿若,这次你来。总是我同皇叔,也太过无趣了。”
王嘉也不拒绝,只道:“恭敬不如从命。”
不似阿狸与歌舒瑾,王嘉转动三角石的力道很小,像他这个人一般,不温不火。三角石只转了三圈儿便停住了,停在歌舒瑾面前。
这个小游戏,其实只有阿狸一个人玩的糊涂,其他三人都是心如明镜。
只要稍微用些把戏,就能控制三角石停住的位置。
他们都明白,却又心照不宣,难得的默契。
歌舒瑾转三角石的那三次,全是故意让它指向阿狸。但阿狸的那三次,完全是误打误撞了。
看着三角石的尖端停在自己面前,歌舒瑾自然明白是王嘉有意为之。
可他也没必要挑明:“还是真话,王使君随意提问。”他说。
王嘉瞧了一眼阿狸后,才转眸望向歌舒瑾:“歌舒刺史,我只问一句,你会信守承诺么。”
王嘉问后,歌舒瑾也是看了一眼阿狸,才又回望王嘉:“承君一诺,必守一生。”
阿狸被这两人的目光瞧得一愣一愣的。歌舒瑾这人本就奇怪,喜怒无常,表里不一,他莫名其妙地瞧她一眼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王嘉稳重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他为何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一眼才问那个问题?
“刺史敢发个毒誓么?”王嘉淡淡道。
他声音虽轻,态度却不是那么温和,带着一些逼迫,又一些强硬。
歌舒瑾微微一乐,看样子倒不觉是被挑衅了,他抬手竖起两指,极为认真地道:“黄天在上,九霄神佛为证。我歌舒瑾若欺骗王使君,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阿狸竖起耳朵,然而并没有天雷劈进来,一下劈死这个人渣。
她是很想他说的是假话啊。
王嘉可以让三角石停在歌舒瑾面前,歌舒瑾自然也能回敬他一招。
王嘉选的依旧是真话。
歌舒瑾的问题是:“我也只问一句,王使君你信守承诺了么。”
王嘉垂眸,长长的睫毛打在眸前一片阴影。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歌舒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哦”得阿狸云里来雾里去。
歌舒瑾同王嘉的问题,表面上看都很平常,但阿狸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仿佛步步为营,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很不对劲。
可若让她说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雷雨夜,山洞中,一只狼,一只狐,一只鹰,还有一只狸猫。
苍鹰在天空盘旋,狼和狐狸隔着狸猫互相瞪眼,小狸猫捧着鱼干儿左边看看,右边瞧瞧,呆呆地不知所以然。
王嘉看起来有些失落而丧气,他拿起三角石递给谢翡:“谢中书也玩一次吧,很有趣的小游戏。”
谢翡端坐在王嘉同歌舒瑾中间,面容冷峭,一如凉月。
他接过三角石,指尖点在石头的宽边上,结果,就是这么轻轻一点,三角石碎了。
“碎了,不能玩了,”谢翡抬手将碎石扔到一边,目光幽深扫过洞外的雨帘,“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阿狸哑然失笑,他骗鬼啊!那三角石分明就是他用内力震碎的。
歌舒瑾轻嗤一声,随后双臂向后高抬,顺势枕着手臂仰躺在身后草堆上,合眸缓道:“都休息吧。”
王嘉又向火堆中扔了些干树枝,转头对阿狸道:“殿下也早些休息,今日殿下过于劳累了。”
阿狸颔首,刚要卧在一旁,一件玄色长袍被递到眼前,她诧异地抬头,目光撞进谢翡那两潭深海之中。
“这里湿冷,多垫一件衣服。”冷漠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显得十分违和。
阿狸本想谢绝,可谢翡又低声说道:“保重身体。”
她这才明白他的深意。
她怀着孩子,他知道的。
话说到这儿,再拒绝就是矫情了。
阿狸笑着说了声:“多谢。”便接过长袍,一半儿垫在身下,一半儿裹着身子。
从早晨开始,又是爬山,又是坠河,折腾了一整日,阿狸也的确累了。
很快,她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黑云滚滚,雷声轰隆,无边的雨幕铺天盖地,劈啪作响,打着树叶。
王嘉搬了一些石块堆放在山洞口,多少可以阻挡凄风冷雨,搬运之际,从洞外猛地灌进一阵寒风,他又咳了咳,脸色红白。
“灿若,”阿狸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扫视了一眼睡得安稳的歌舒瑾同谢翡,小声对王嘉道,“那边风大,过来火边坐。”
“很冷么?”王嘉坐到她身边,挡着洞口,轻轻问,“所以睡不踏实?”
阿狸看见自己身上又多盖了一件红衣,大概是她睡了之后,王嘉披在她身上的。
他总是这般默默地,不动声色地照顾她,让阿狸非常感动。
她有些明白了,在政治立场上,他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却不证明他不把自己当成朋友。
对王嘉,对谢翡,她不能要求得再多了。
他们已经在力所能及地帮她了。
想到这儿,阿狸心头暖暖的,她微笑着摇头:“不是,多亏了灿若,一点都不冷。就是心里一直想着事情,所以睡不好。”
洞外风骤雨急,王嘉的声音却似乎有一种温暖人心的能力:“不知殿下挂心何事?”
“我们这样失踪了,阿妩一定很着急,外边雨这般大,她要是任性不肯回宫,坚持在山中寻人,可如何是好?阿妩身子娇贵,受不了这样的大雨和辛劳,我真怕她生病。她那孩子,一生病就不肯吃药,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磕磕碰碰,我该如何同爹爹交待?”阿狸望着火堆,眉头紧锁,“还有阿胡,他还在府中等我回去。”
“殿下是说昙醒之?他不是已经……”王嘉眉梢微微挑起,调子也高了一些。
“我也一直以为他不在了。可前些日子,竟得以偶遇,方知他当年被人所救,只是,”阿狸顿了顿,垂眸视火,“只是脑子不大灵光了,除了我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好半响的寂静之后,王嘉才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像是殿下一样,殿下此番坠河得救,将来定有泼天的福气。”
王嘉目光真诚,阿狸也瞧得出来他是真心诚意地希望她过得好。
“对了,”阿狸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灿若方才说这次山崩不是自然发生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王嘉压低声音:“山崩时,有一种奇怪的气味,我猜是火药。而火药的导引就连在龙纹丝绦上,殿下去拉丝绦,便引发的爆炸。”
阿狸疑惑:“可是拉动丝绦的人并不是确定的,这岂不是无差别攻击。”
“并非如此,”王嘉摇头慢言,“虽说那是一场游戏,但参与之人,又有哪个敢赢了主上?若不是殿下凑巧到了那棵树下,那么被杀的人就只会是——”
阿狸一惊:“所以说这是针对阿妩的暗杀?结果被我无意间给撞上了?”
王嘉点点头:“以目前为止的情况来推测,大抵是如此。”
这一番话,听得阿狸胆战心惊:“王座果然是这天下最危险的位子。阿妩她年纪轻轻就要承受如此多的阴谋阳谋,着实可怜。唉……”
见她黯然,王嘉淡淡道:“同殿下相比,主上她有权力欲,也有很大的野心。她一直在努力学习,君王之道,诸子百家,纵横捭阖。殿下不必担忧,主上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阿狸先摇头又点头:“与其说我没有权力欲,不如说我不敢去承担王朝的责任。这样日后被人说起来,我还可以说,不是我不能为王,而是我不想为王。我是一个懦弱,空洞,又不思进取,随遇而安的人。我比不上阿妩,她比我勇敢。那个王位,她配得上。”
“殿下也配得上。”
王嘉这句话说得极小声,阿狸没听清楚:“灿若,你说什么?”
“我说,殿下再休息一会吧,”王嘉目光幽幽,转望洞外无边的暗夜,“夜还很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嘉一番宽慰的话,阿狸这一睡,的确比方才心中踏实了许多。
她越睡越觉得好舒服,暖暖的,似是阿胡的怀抱。无意识地又向那怀抱里靠了靠,可是迷蒙之中,阿狸忽然想到,阿胡不在这里啊……
她猛地睁眼,却是歌舒瑾,他把她抱在怀中,一双笑眼温柔地睨她。
阿狸想起身,可被他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乖,莫动,我什么都不做,就抱抱你。”他声音温存,甘甜如美酒,饮得阿狸一身鸡皮疙瘩。可如今的状况,王嘉同谢翡就睡在不远处,她又不敢弄出响声,只能任他搂抱着,还对她胡言乱语。
长指划过耳际,若有若无地勾勒起她的眉眼:“明明是夫妻,当着外人的面,却还得坐得远远的,装作不认识。明明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却还要避讳着你换衣服。着实可笑。”
他说得脉脉含情,却听得阿狸直作恶心:“谁跟你是夫妻。”
歌舒瑾无奈又宠爱地一笑,勾起长指轻敲她额头:“我们拜过堂的,呦呦忘记了?我不要你的心,但你的初夜是我的,你就是我的。呦呦,为夫可不许你耍赖不认账。”
那次拜堂,对阿狸来说根本就不是美好的回忆,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去当真。
歌舒瑾抱紧怀中娇人,贴着她耳际,轻声喟叹:“这山洞里,若只有我们两个就好了。不,这世上,若只有你我二人,那就太快活了。”
阿狸的头被他扣着后脑按在胸前,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眼睛瞪得圆圆的,忽看见他衣襟中露出一根熟悉的,纯白色缎带。
阿狸下意识地抬手去触,不想轻轻一勾,那缎带就滑了出来。
这哪是一根简单的缎带,而是贴身小兜儿上的带子。
缎带滑了出来,后边连着的小兜儿也一同落在了阿狸手上。
怪不得熟悉,这是当年楚悠小姑姑送她的,说待她长大后穿给爱人看。
纯白绉纱,初冬瑞雪一般的白,滚着银线双边,软软的,穿在身上很舒服。阿狸最喜欢这件儿小衣服,经常穿着,可几年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找不到了。
起初,阿狸还以为是晾在院子里被风吹跑了,心疼了好些日子。如今一见,原来,原来竟是被这个变态给顺手牵羊偷走了么……
和这件小兜儿一同不见的还有一件小衣同亵裤,都是那年小姑姑放在盒子里一起给她的。该不会——是被他一起拿走的吧?
不敢多想,一想就恶心。
阿狸拿着小衣服发愣,没注意到歌舒瑾也在低头瞧她。
“看好了就放回去喔,”男人眯眼提醒,根本没有偷人家东西被发现的羞愧与觉悟,“那是我的东西。”
闻言,阿狸立刻烫手山芋一般地把小兜儿塞回他怀中。
也不知道他拿她的衣服做过些什么坏事情,她才不会再要回来。
瞧她又羞又气的小模样,歌舒瑾就欢喜得不能自已。
如此好玩的小狸猫玩偶,他怎么可能不占为己有。
她的余生,全属于他。
方才王嘉借游戏套他的话,问他可守承诺。
他说了假话。
承诺?
所谓承诺不就是为了违背的么。
说假话会天打五雷轰?
他才不在乎会不会天打五雷轰,挫骨扬灰又何妨?
反正他要的神佛给不了,神佛能给的,他还不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