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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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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忍唤她,她只当没听见。

    该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忍也觉得自己很奇怪,直到他挡在阿狸身前,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做。

    为何要挡住她,挡住了又要说些什么?

    她好小,小到他一只手就能将她抱着离开地面。

    抱她?

    为何会想到要抱她?

    王忍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他被自己诡异的想法吓到了。

    他已经成婚了,妻子还是这世上最尊贵,最美丽,最纯善的女孩子。

    他怎么还想着抱眼前这个丑丫头?

    “王侍君,好巧。”躲不过,阿狸只能微笑着见礼。

    心思百转,嘴角微扬:“殿下,好巧。”

    他眼若秋光,就算忘记了她,也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王四郎啊。

    他的身边没有她,依旧过得很好。

    樱花飘落,流泉淙淙。

    说完这一句,便是相对无言。

    他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努力地看出点儿什么来。可除了微亮的光芒,温和而疏远的笑意,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其实,昙司空死的那天晚上,他便注意到了她。

    莫名地心跳,只要看到她,就控制不了。

    还有,更加莫名的是,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望她的肚子……这是什么毛病?

    气氛尴尬之间,鸡鸣寺中钟声响起。

    阿狸心底这才长出一口气:“王侍君,阿妩到了,我们也进寺吧。”

    说完,也不等王忍回言,便转身急步出了小亭。只留下王忍一个,眸光转暗,望着她逃也似地,急匆匆消失在樱花林中的背影。

    ***

    在阿狸印象中,什么赏樱会,赏菊会,百花会之类的,名义上看花,实际上相亲的集会,一般都会让京城郎君同贵女们诗词歌赋,歌舞书画等等才艺表演上一番。可这次却不同,司马妩决定做个小游戏。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在场众人以抽签方式分为两队,两队以赤玄二色发带区分,赤队由司马妩带领,玄队则归属于阿狸。参加者每人都配给一张弓/弩,三十支木箭,木箭的箭头包着棉丝,棉丝上又洒着磷光粉,中三箭者出局。最后先到山顶,找到金龙丝绦的一队为胜。

    听完规则,阿狸心想,这么危险的游戏,真的适合在场的这些贵女郎君们么?

    但看到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阿狸耸肩一笑,她还真是多操这份儿心。

    歌舒瑾也站在台上,皓白锦袍,迎风招展,四目相对,他还对阿狸微微一笑,极其善意。

    明明切开是黑的,可却喜欢穿白色,芝麻馅汤圆,也真是好笑。

    歌舒瑾身后是王嘉,阴柔得像个女孩子。一身石榴红衣,晨雾花香,朝霞氤氲间,他眉似青山黛,眼若水波横,原本不健康的白色肌肤略略浮红。

    据王忍说王嘉这病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不足,似乎是落水后,得了风寒,却来不急医治落下的病根。

    阿狸曾一度以为王嘉把她当作是朋友,他虽然话很少,却在她同王忍赌气的时候安慰她,还送她果酱,在孙诩的事情上也帮了她大忙。可还是他,在那日留仙殿众臣逼宫时,他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

    瞳摇琥珀,淡极至艳。

    他总是那样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似乎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又似乎无话可说。

    是啊,有些人,永远做不了朋友。

    抽签结束,阿狸结上玄色滚金边的发带,背背弓/弩,站在小台之上集结她的“士兵”。

    先看阿妩那一队。

    雄姿英发世家郎君三十人,武将家的巾帼女郎十人。

    还有当年歌舒氏的少族长,如今统领一方的荆州刺史歌舒瑾,再加上白马银枪,以一当百的中书令谢翡。

    十分完美。

    阿狸回头再看自己这一队,身娇体弱,拎弓都嫌累的女郎三十人,风度翩翩,看样子根本拉不开弓的文臣家郎君十人。

    什么“你踩到我的裙子了”,“你碰坏我的发簪了”,“你勾到我的流苏了”之类的娇嗔不绝于耳。

    还有两个比较熟悉的,病秧子王嘉,手无缚鸡之力王忍……

    十分寒碜。

    阿狸想,这大抵便是传说中的死亡之队吧……

    她知道自己衰,但命格衰到这份儿上的,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果不其然,队伍刚一在山中散开,阿狸这队就出局了一半。

    要不要如此不堪一击啊……

    好在阿狸也没想过要得胜,虽然不存在因为对方是君王,所以不敢取胜的忌讳,但她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又跑又跳什么的剧烈运动,着实不太适合。

    她只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上一躲,待游戏结束再出来凑个数。

    天空高远,流云缱绻。

    在这鸡鸣山上,还可以远远地望见燕子矶。

    阿狸身子娇小,隐在花树之间,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燕子矶临海,矶上的观音阁也叫望海阁,是京城中观海的最佳地点。

    碧海潮生,缘起缘灭。

    阿狸想起当年借同王忍到燕子矶的机会,在路上甩掉他,又同醒之私奔离开京城。如今王忍忘记自己,也算是一饮一啄,因果定数。

    春风熏熏,有玉色小蝶扇着翅膀,姗姗飞在花间,阿狸伸出右手,手指纤长,小蝴蝶便落在她的食指上,阿狸看着它,歪头问:“小蝴蝶,你要飞去哪里啊。是要飞过沧海么?可是你这么纤弱的翅膀,真的可以飞过这浩瀚的沧海么?”

    小蝴蝶静静地落在阿狸手指上,两只黑色的小眼睛似乎在看着她,听她说话。

    “去吧。飞得远远的。”阿狸抬手,顺着春风的方向。

    蝴蝶展翅,跃跃欲飞。

    可是,不等阿狸眨眼。

    半空中方才还扇动着半透明羽翼的小蝴蝶,“啪”地一声被钉死在她眼前的樱花树干上。

    羽翼被木箭穿透,还来不及挣扎,便凋零破碎。

    一个鲜活的生命,它在临死前甚至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

    阿狸回头。

    二十步开外,木箭已在弦上,卸去棉丝包裹的箭头,锋利泛着冷光,正对着她的咽喉。

    日光倾城,树影婆娑而斑驳,花枝艳丽而旖旎。

    歌舒瑾站在花间,墨黑长发,皓白锦袍,降红锦带束发,在黑红白三种浓烈而清淡的颜色的映照下,更显得他容颜如玉,唇红齿白。

    他抿嘴微笑,柔情款款:“小猫儿,快跑,不然我可就要抓住你了。”

    话音方落,长箭业已破空飞出。

    他嘴上说让她躲,可又根本没给她躲开的时间。

    幸亏阿狸对他那芝麻馅汤圆的性子十分了解,在她转头看见他的瞬间,脚下便动作了起来。

    她不信他,从来不信。

    说来迟那时快,木箭贴着阿狸颈子而过,缠着一缕黑发钉在她背后树干上。

    阿狸微微一动,头发便扯着头皮火辣辣地疼。

    歌舒瑾笑笑:“你想逃开么,从我身边逃走?”他说着,弓弦又张,搭上了第二支箭,“以前的你多听话啊,又懂事又可爱,在我怀里撒娇卖乖,耍赖卖萌。可现在为何不懂事了?知道我疼你,所以开始恃宠而骄了?真是伤心。”

    这情话说的,信手拈来,满目柔情,像是他一片痴心都被猫吃了一般。

    阿狸可没心思听他诉衷情,一抬手,刀起发落。

    转身之际,又丢出一枚墨玉飞蝗石。

    歌舒瑾倒是没想到她会割断自己的长发,毕竟大晋国的女孩子们都是爱发如痴,桃花水洗着,茉莉油涂着,掉上一根儿头发都要悲秋伤春,呜呼哀哉个大半天。

    转念间,他倒也明白了。也是,她连花瓶都敢往自己的小脑袋上砸,还会在乎这一缕头发么。

    她对自己着实是太不爱惜了。

    只是这小小的错愣之际,墨玉飞蝗石就擦着歌舒瑾的右脸打在了山壁之上。

    再一摸脸,有血迹。

    对面的小姑娘,背背长弓,长短不一的黑发随风飞舞,望着他,勾唇坏笑:“阿瑾,快跑,不然我可要抓住你了。”连那口气,都与方才的他同出一辙。

    真是只不乖的小猫儿,自己稍不留神就要被她咬上一口。

    等这一切都结束,带她回了荆州,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磨光她的爪子,打掉她的牙。

    事实上,他也曾想过杀死她,做成干尸,日日陪伴在身边。

    可是,看着如今眉眼生动的她,还是觉得有活气的小猫更可爱。

    阿狸不敢同他过多纠缠,飞蝗石能伤他,只是凑巧。等他回过神来,一千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

    对着歌舒瑾的方向,阿狸扔了一堆袖箭,飞蝗石,梅花钉,迷烟盒……然后,转身就跑。

    她不敢跑得过快,山路崎岖,兜兜转转,七绕八拐之间一抬头。

    金色龙纹丝绦系在头顶的树枝上。

    她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拉。

    丝绦脱离树枝的同时,脚下一声巨响。

    轰隆!

    山崩地裂。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自救,电光火石,阿狸随着山石,树木,亭台一同呼啦啦地下坠。

    下坠之际。

    “豆蔻儿!”

    “阿狸!”

    叫豆蔻儿的该是小舅舅无疑了,可那同时喊出的另一个声音又是谁呢?

    醒之叫她狸儿。

    微之叫她丑丫头。

    王忍没失忆之前叫她小狸。

    芝麻汤圆歌舒瑾则唤她呦呦。

    所以,这个叫她阿狸的人是谁呢?

    根本来不及多想。

    扑通。

    阿狸坠入湍急的江水之中。

    入海之江,湍急不停。

    春水很凉,平日里温柔的桃花水如今则化成温柔的野兽,一点一点地,蚕食阿狸的生气。

    阿狸不会凫水。

    十岁那年,她在太白山里追野兔,掉进清溪川,差点淹死,幸亏有昙醒之。

    也是从那次被救开始,阿狸才渐渐喜欢上昙醒之。

    没有毫无理由的爱,虽然昙醒之生得极美,但阿狸起初也只觉得他是个漂亮的兄长,有趣的玩伴。

    真正爱慕的萌芽,完全是因为那次被救。

    他的背,很温暖,像楚成君。

    他背着她,看不见脸孔,黑发间缠着水草,红衣湿透,明明焦急,却又温柔地哄:“……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别睡……到家给你烤野兔吃……”

    ……

    生死之际,回忆排山倒海而来,那些记忆里的碎片渐渐拼凑为一副完整的图画。

    对了。那时的醒之便是那样叫她。

    声音很模糊,但他似乎是这般说的。

    “阿狸……别睡……阿狸……你绣给我的帕子,他们都说很好看……我不舍得用,一直都带在身边……”

    阿狸,阿狸,阿狸……

    往昔事,镜花影。

    可是……

    好奇怪。

    她从未给醒之绣过帕子。

    而且,为何在那之前,和那之后,醒之都不曾再那般唤过她?

    御龙顺水,银鱼白沙。

    就在阿狸意识涣散之际,有人抱住她的腰将她拖出水面。

    看不见脸孔,黑发间缠着水草,红衣湿透,十分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