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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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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晴好,天高马肥。

    芽衣正坐在院子里对着光擦长刀,忽地,眼前阳光被某人挡住。她嫌弃地抬头,一抬头便看见了满脸笑容洋溢的族长大人。自从小夫人回来之后,族长大人就掩饰不住地开心。

    “芽衣,你都喜欢些什么啊?就是说,别人送你什么能讨你欢心?”他问。

    芽衣收刀入鞘,淡淡道:“千足的蜈蚣,黑背的蜘蛛,紫尾的蝎子,雌雄各三十对儿。”

    歌舒瑾:“……”如果把这些东西送给呦呦,她一定会被吓哭吧。不过,吓哭也好,她就会扑到他怀里要抱抱了。

    他以前也送过不少东西给呦呦,金银珠宝,锦绣绸缎,可她看起来都不甚喜欢,甚至根本就不在意。这次失而复得,他想取悦她,让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开心。

    他本以为女孩子们能有些共同之处,于是就来问问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之一。可结果,果然还是不靠谱。

    离开芽衣的院子,歌舒瑾有些恍惚,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呦呦喜欢什么。她的口味,她偏爱的颜色,她喜好的书籍……他什么都不知道。

    比起对阿妩的了解,他对呦呦知之太少。

    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去问当事人。

    他进卧室时,小姑娘正坐在高椅上看书,一边专注地翻页,一边振振有词地勾勾画画。

    他的小姑娘还是一只爱学习的小猫咪。

    一见到他,她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拎着裙子,扑到他怀里,笑颜如花:“阿瑾,抱抱。”

    他真的很喜欢她如此依赖他的样子,摸摸她的小手,又白又软,棉花团一样:“呦呦,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么?我买给你。”

    “想要的东西?”小丫头咬着嘴唇,认真地想了好一阵,才拍手道,“我想要一只木头狸猫,阿瑾你雕给我玩吧。”

    木头狸猫?

    歌舒瑾的眸光一暗到底,伸臂把阿狸圈在怀中,咬着她的小耳垂柔声道:“呦呦,只有这个不可以,说个别的,你喜欢的。”就算失忆了,还是会想起那个只会雕刻,身无长物的人么?

    “阿瑾,”怀里的小姑娘不舒服地挣扎,“你,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好不容易从他臂弯里钻出头,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好一阵,才小声道,“阿瑾,我喜欢的……就只有你啊。”

    “呦呦,”他心头一动,微微松了松手臂,却还是没把她放开,凝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甚是郑重地道,“嫁给我吧。”

    “阿瑾……”小美人的脸更红了,方才是被勒的,如今应该是害羞了,眸光左躲右闪就是不去直视歌舒瑾的眼睛,“我,我……啊……”

    说来迟那时快,一只重铁飞镖闪着寒光从窗外对着歌舒瑾迎面扑来,这个角度,他本是可以躲过的,然而,他刚一点脚,后腰就被另外一颗暗器击中。不致命,却让他的动作慢了一步,也就是短暂的失神,怀里的小姑娘一个大力将他推开,娇弱的小身子替他挡住了飞镖。

    五角的飞镖,勾着狼牙刺,狠狠地打在了阿狸的腹部。她只是叫了一声“阿瑾,疼……”便昏倒在他的怀中。

    高大的男人吓傻了。方才还因为自己的求婚而羞得双颊绯红的姑娘,怎么一转眼就血溅当场了。

    就在这时,府中的大夫拎着药箱被人推了进来,大夫身后站的是左凉蝉:“快给她取镖。”她道。

    时至如此,若是歌舒瑾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出戏,他真是枉为荆州刺史。

    师姐说要试探呦呦,这就是她的方法吧。呦呦若是假装失忆,假装忘了他对她的伤害,生死之间,定然不会替他挡暗器。可她挡了,毫不犹豫地挡住了。

    生平第一次,歌舒瑾对师姐产生了不满的情绪。呦呦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师姐怎么能用这种馊主意。

    歌舒瑾一抬手,把大夫扔出窗口,旋即拽住左凉蝉的腕子,嘴角噙着笑:“你来给她看。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说过的话,对你许过的愿,全部收回。包括让你和诸临镜的儿子接手我刺史之位的话,一并作废。”

    看到他笑,左凉蝉就知道他真的生气了,但她还是慢条斯理地解释:“小瑾,你用用脑子。你仔细想想,方才这个角度,她最多会擦伤脸,可她为何偏偏要用自己的要害去挡飞镖?这是苦肉计啊,你……”

    不等她说完,耳边就响起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师姐,我尊你一声师姐,愿意把你的孩子养在名下,并不意味着我所有的事情都要听命与你。只是财富权势,这些你看重的东西,我从未看在眼里。但,呦呦不一样。今天呦呦若是死了,或是残了……呵呵,师姐你这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发起疯来是六亲不认的。”

    左凉蝉没再说什么,这个师弟也是个傻瓜,以前阿狸对他真心实意,他当成驴肝肺,现在小姑娘装傻卖乖糊弄他,他反倒觉得人家是一片真心。

    床上的小姑娘紧闭着双眼,鲜血汩汩,流满了裙子。她倒是真的够狠心,对别人是,对自己更是。

    拔镖的时候,左凉蝉忽然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她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让这个小姑娘以后不能生育,这镖的位置在腹部,就算有个差池,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歌舒瑾方才说的话,她不得不认真去考虑。的确,他答应过她让她的儿子承袭刺史的位子,但如果有一日,他和阿狸有了孩子,还会履行这个誓言么?

    阿狸若是不要求,他大概会。可阿狸要求了呢?他如此宠爱阿狸,他完全被这个小狐狸精迷住了啊……

    敷药后,第二日早晨,阿狸才醒过来,她一醒来就抬手要“抱抱”。

    歌舒瑾一直守在她身边,但他也不敢抱她,怕碰坏她的伤口,只是温和地道:“呦呦,还疼么。”

    小姑娘不回答,坚持着伸出手臂,态度十分倔强:“抱。”

    歌舒瑾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边,把小姑娘半抱在怀里,爱怜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你这个小傻瓜,下次若是有刀剑往我身上来,你要躲得远远的,不要管我的死活。记住了么?”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在他胸口蹭啊蹭的,蹭得他心尖毛毛的,像是春风拂过。勾起她的小下巴,认真道:“呦呦,刚才我说的话听到了么?”

    她猫儿一样嘤嘤叫,扁着小嘴不耐烦地道:“听到了,听到了,都听到了。”

    他就知道她在敷衍他,拇指缓缓摩挲她小下巴上光滑的肌肤,眼神缱绻成一汪春水:“坏丫头,光听到可不够,你要记在心里。”

    小美人忽然眼泪汪汪地捏住他的衣襟:“可是阿瑾,我不想你有事。你若是……我也不会独活的。”

    “你……”歌舒瑾心头一阵柔软,又立刻变得酸酸的。

    他想告诉她这世上还有很多男人,若是他不在了,还会有其他男人来爱她。但这话,他说不出口,他没有那么无私,只要一想到他心爱的姑娘与别的男人成婚,生儿育女,他就气得心口疼。就算死了,想想都要诈尸。

    她是他的小小新娘,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拥有她;她是属于他的小小花朵,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采撷她;她是他的小狐狸,除了他之外,谁都没有资格驯养她。

    “我还可以生孩子么?”她忽然问,“我听说女孩子这里不可以受伤的。”

    歌舒瑾一愣,旋即马上耐心抚慰:“师姐说没伤到要害。”

    “那我就可以给阿瑾生小宝宝了。”她开心道。

    “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成亲。”

    一听到成亲,她又羞涩地躲进他的臂弯,小手勾着他的黑发,一圈一圈儿地慢慢绕:“人家还没答应你。”

    他下巴抵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可我聘礼都准备好了。”

    她仰起头,愤愤地说:“你的聘礼,绕了一圈,刺史府出去,最后还是回到了刺史府,我什么都没拿到啊。阿瑾,你欺负我无依无靠。”

    “傻瓜,我就是你的依靠啊,”说着,他从床头拿下一个东西放在阿狸手中,“聘礼先给你一件,我亲手做的,厉害吧,喜欢么?”

    歌舒瑾的眼睛亮晶晶的,成熟的男人像个幼稚的男孩,一心期待着女孩的赞扬。

    “好丑啊,”娇气的小丫头明显没看上这个奇形怪状的木雕,“是小猪么。”

    “……”歌舒瑾脸色有点尴尬,他的手艺有这么差么,“是狸猫,算了,”他伸手要拿回来,“嫌丑就扔了。”

    “喜欢,”她忽然把它抱的紧紧的,不让他拿走,“阿瑾给我的我都喜欢,”说罢,还在他脸颊上吧唧香了一口,“阿瑾,你真好。”

    自己心爱的姑娘主动示好,歌舒瑾心中受用极了,轻轻揽住她的背,顺势含住她的樱唇又狠狠亲了两口,才邪气地笑言:“我的好处啊,成亲之后才慢慢表现出来,肯定让你比所有女人都幸福。”

    “为什么成亲之后才表现,”美丽娇憨的小姑娘一脸茫然,腮帮子鼓鼓的,挥舞着小爪子瘙他的痒,“阿瑾,现在就表现嘛,表现给我看。”

    他擒住她的小白手,放在心口,无奈又宠溺地笑:“小狐狸,乖乖别闹,你身上还有伤。”她再这样不知轻重地撩拨他,成亲之前,他可真是做不成柳下惠了。

    这边两人亲密无间地打闹不说,那边的左凉蝉又有了新的计划。

    她原来还以为在歌舒瑾心中,自己的地位要比阿狸重一些,如今看来,倒是她太过于自己为是了。

    不过……她比不过阿狸,不是还有那个人么?

    姐姐要成婚了,身为妹妹的那个人难道不该知道这消息么?

    接下来的日子,歌舒瑾全心全意投入到筹备婚礼的程序中,因为有左凉蝉,所以呦呦只能做平妻。当他十分忐忑地告诉她这件事情时,呦呦竟然一点都不生气,十分理解他,说反正他与师姐只是假夫妻,还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做妾也可以啊。阿狸如此善解人意,歌舒瑾反倒愈加愧疚,千方百计地补偿她,取悦她,宠爱她。

    照理说,荆州刺史大婚,理应上报朝庭备案,但歌舒瑾在这件事情上动了几分心思。阿妩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且不说这心思里有几分真,就算全都是真,他也不能回应她。

    她是恩人,呦呦才是爱人。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迟了这么多年才清楚。

    有了顾虑,歌舒瑾便把婚帖以及表章挪后了上报的日子,只待着这事情被阿妩知道时,他已经与呦呦成了夫妻。

    可他千算万算,算不得人心,他成婚的消息一早就被左凉蝉以他的名义上报给了朝庭。婚书中的女方名为陆悠悠,这是歌舒瑾为阿狸办的新户籍上的名字,取的是“呦呦鹿鸣”中的谐音。

    没有户籍,就是黑户,很多事情都办不成,譬如成亲,譬如参加秋闱。而取得户籍,对于无依无靠,什么都不记得的阿狸来说并不容易,但有个一方大吏的夫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收到喜帖的司马妩着实惊愕了好一番,她最近忙着推行新政,倒是忘记了与皇叔沟通感情,但在她心中,皇叔已经是后宫一员了。

    可是,可但是,后宫一员要成亲了?

    第二日,司马妩就带着秀年和护卫,一行人秘密前往荆州。京中有谢翡,她倒是不担心政事。

    到了荆州刺史府,歌舒瑾并不在府上,司马妩就直接去他卧室等人,一干护卫守在门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歌舒瑾的卧室,司马妩并不陌生,这屋中的装饰也是按着她喜欢的风格搭配的,清淡的,风雅的,一股隐隐的莲花香气。可这次,她一进门就发觉不对。

    墙上的荷花图换成了牡丹图,多宝阁上的玉器变成了金银器,书架上的佛经换成了志怪小说,月白色的床帐也变成了红色……

    她的心跳动得愈发凌乱,这一切的变化都昭示着卧室主人的爱好变了……直到她的眼神落在床下的一双鞋子上,她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双九宝绣鞋,小小的,柔软的绸缎,精致的绣花,鞋面上还缀着五颜六色,闪耀璀璨的大颗宝石。

    一双女孩子的鞋。

    司马妩缓步走到床边,一把扯开床帐。

    她的目光触及床面,顿时,丽色无双的小脸面如死灰——皇叔的床上有个女人……

    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鸳鸯红枕上,宽大的袍子也挡不住她玲珑的曲线,吹弹可破的肌肤,巴掌大的小脸,长长的睫毛,睡眼惺忪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勾人的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似乎也被她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烟视媚行,媚眼如丝:“你是谁啊。为什么爬阿瑾的床?”语气很冲,坚定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地似的。

    “哈,”司马妩冷笑一声,“你问朕是谁?你该跪下来!”

    小姑娘被她凌冽的气势吓坏了,抱着怀里的小木头狸猫就向门外跑。

    木雕狸猫引发了司马妩一些十分不愉快的回忆,她一勾手拉住阿狸的腰带:“小狐狸精,你往哪儿跑?”

    “别抓我,放开我!”

    ……

    歌舒瑾本来在街上给阿狸置办聘礼,明珠为聘,十里红妆,他一定要她风光大嫁。结果正在挑肚兜的时候,芽衣忽然来报,主上微服私访已经到荆州了。

    歌舒瑾大惊失色,连忙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一路来到卧室,还没进门就听到小姑娘凄厉的哭声。

    他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三拳两脚踢翻门口的京中护卫,抬脚就踢门而入,甫一进门,就被扑了个满怀。一身凌乱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娇嫩的小身子直打哆嗦:“阿瑾,她,她们摔坏了我的小狸猫……”

    小姑娘头发乱成鸡窝,一看就是被人撕扯过,鞋子也没穿,一双小白脚灰扑扑的。最可怕的是,她抱着木雕碎片的胳膊上,那些一条又一条的抓痕,青紫色,流着血,看得歌舒瑾胆战心惊,连说话都是颤抖的:“她们打你了?”

    “阿瑾,不疼的,”小丫头咧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可是,可是小狸猫坏掉了,这可是阿瑾送我的聘礼……”说着说着,眼泪含在眼圈里,晶莹剔透,一转一转的,让歌舒瑾心疼死了。

    “皇叔!”司马妩捂着脸颊也追了出来,她身后跟着的秀年亦是一脸抓痕,“这个小狐狸精,她敢挠朕!朕要凌迟了她!”

    歌舒瑾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紧了怀中又抖起来的小姑娘,温柔安抚:“乖,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闻言,司马妩一脸难以置信:“皇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养的这只狐狸精,她敢以下犯上,就要承担惩罚!”

    “主上,”歌舒瑾敛了温和的笑意,一板一眼地道,“您是主上就可以肆意妄为么?您先摔了她的东西,又殴打于她,她还手自卫难道有错么?”

    “哈!”司马妩冷笑一声,“朕摔她的东西,还殴打她?她也配让朕亲自动手?你问秀年啊,这小狐狸精发疯的时候,秀年也看见了。”

    秀年上前走了半步:“一切正如陛下所说。”

    歌舒瑾一撇嘴,一脸“你们是一伙的,我信你?我傻啊”的表情,随后打横抱起阿狸,对姗姗来迟的左凉蝉道:“你去安排主上的房间。呦呦受惊了,我暂且带她去旁的院子。”说罢,就抱着小姑娘走出了院子。

    就在他们马上要转过月亮门的时候,一直把头埋在歌舒瑾肩头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大半张小脸探过歌舒瑾的背,紧接着,左手食指放在左眼下,一拉眼皮,对着司马妩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这个示威的鬼脸,秀年看到了,左凉蝉看到了,司马妩也看到了……

    两个字,心机。

    司马妩一口老血噎在喉间……她方才只是拉了小狐狸精的衣带一下,小狐狸精就疯了一样,把怀中的木头狸猫对着她的头狠狠砸了过来。她好不容易躲了开,小狐狸精又扑上来厮打她和秀年,最后还在自己胳膊上自残似的抓了好几爪子。

    一开始她以为这个小狐狸精,是个疯子啊。现在才发现,这死丫头真是套路重,心机深……

    司马妩刚要追上去,忽被一旁的左凉蝉握住手指:“陛下,莫要自己先乱了阵脚。毕竟,陛下才是当年有恩于小瑾的人,您在他心中是最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