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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慢慢踱步到寿衣铺,停在铺子前假装打量铺子里的东西,心中却惦记着隔壁房中的情况。刘秀等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心中按耐不住,拿起一件寿衣,径直往屋里走去。
进得屋里,光线较暗,不见有人,也无声息。刘秀正自诧异,隐约听见隔壁有说话声,依稀就是王坤王源两人的声音。刘秀忙靠近墙壁,忽然听见房中一声咳嗽,刘秀心中一颤,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老头正指着自己手中的寿衣,老人须发灰白,昏暗中看不清容颜,刘秀心中大骇,白日见鬼?不禁冷汗直冒。再仔细一看,却见老人温和地看着自己,刘秀压住心中的狂跳,终于看得分明,老人个子不高,瘦身子,小脑袋。刘秀忙走过去,向老人鞠了一躬,轻声对老人道:“老人家,对不起,隔壁人抢了我妹妹,一时无奈,冒昧闯进这里来,想借这里探听情况。”
老人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刘秀,看得刘秀心中发毛,恨不能立马拔腿就跑,但终究还是强忍着没有动。过了半响,老人嘴巴一动,“你随便。”然后又把刘秀打量一番,用手指了指墙角的一张桌子,见刘秀没有动,老人又指了指,然后径直走出房去。
刘秀见老人出去,不知何意,回头忽见墙壁上挂着几件寿衣在空气中轻轻晃动,顿觉毛骨悚然,真想一走了之。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女子的声音,刘秀心中一急,也不及细想,走到刚才老人指的地方。只见那张桌子轻靠着墙壁,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印记,原来这里是一个墙洞。刘秀也不及多想,立马将桌子移开,那圆形印记原来是一块木板。刘秀拿开木板,见里面黑咕隆咚看不清楚,探头一看,却是一个方形的储物间,放着两个破旧的凳子和扫帚等杂物,还有两扇窄门,只是紧紧关闭着。刘秀进到储物间中,轻轻移开扫帚杂物,贴近窄门,已能清晰听见隔壁房中的说话声。
便听一人道:“今天我们可以好好快活一下了。”却是王源的声音。
“晚上还得去张大人处,咱们回来再享用吧。”
“无妨无妨,现在足够我们逍遥一阵,咱们换的人估计也应该送上去了。”
“肯定送上去了。”
王源顿了一下又道:“这一推东西也不知有多少?”便听到珠玉撞击之声,似乎是两人在摆弄珠玉物件的声音。
王坤道:“张大人要我们伺候好哀大人,将来少不了需要他的美言。”刘秀知道哀大人应该就是哀章。
“下次回南阳再找些美女和宝物来献给张大人和哀大人,管保我们会有升官机会。”
“到时回去多带些人手,咱们把南阳刘家的祖坟给他扒了,看看刘家有没有反应,免得张大人总是不放心。”刘秀大吃一惊,不知南阳刘家是不是指舂陵刘家,怎么会被朝廷盯上了?
“新皇也是,既然不信任刘家,就干脆统统杀光不就省事啦。”
“那样岂不是逼着人家造反。”
又听得一阵稀里哗啦打包的声音,然后就听一人嘿嘿笑道:“好了,咱们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就听见女子惊恐之声,刘秀心中着急,轻轻去推那两扇门,发现已被锁住。又听一阵淫笑,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只听女子哭啼道:“大爷,放了我吧。”女子的声音依稀就是阴丽华。刘秀赶忙使劲推门,门只是来回晃荡几下,依然不开。刘秀从门缝里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正在扯女子身上的衣服,一件粉红色的披衣已经被撕开了。刘秀正着急,忽然听到刚才进来的房中传来脚步声。刘秀心道不好,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如果来人从外面用武器来攻击自己,只怕很难躲过。又听屋里人怒骂道:“臭婊子,不识抬举,老子冒死找人替下你,跟老子不比入宫守活寡好啊,不要给脸不要脸。”
刘秀听脚步声逐渐走近,眼见已经无处可躲,只得站到凳子上,双手撑到两面墙上,然后两腿蹬在墙壁上。从外面乍一看,倒也很难看见墙壁上还有人。
只听女子哭啼声更甚,“啪”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刘秀心急如焚,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背靠着墙,猛地一脚踹去,门板应声而落。刘秀顺手拿起一根木棍,却是一把扫帚,刘秀也顾不得了,径直跳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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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正按住那女子,猛听一声响,就见有人跳了出来。王源吓了一跳,放开女子,转头看向刘秀。昏暗中并没有认出刘秀就是刚才的马三,女子乘机爬到一边去了。
刘秀叫道:“丽华,我来救你。”那女子并不应声。王坤从一旁上前几步,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边喊着边杀过来。王源也反应过来,从墙壁上取下长剑,双双逼向刘秀。刘秀见剑光闪动,忙后退一步,拿起扫帚朝着王坤就扫过去。
王坤王源在江湖闯荡多年,已是处变不惊,两人能混至今日,自是身手不弱。两人见刘秀手中并无武器,更加不急。王坤往旁边一闪,王源的长剑便刺了过来。刘秀就势一挡,扫帚被长剑一下削去一截。刘秀自幼跟随大哥学武艺,又勤奋不缀,武功已有相当根基。却不料还不待刘秀反应过来,王坤的剑又刺到,刘秀只得以半截扫帚柄挡过去。王坤长剑横削,扫帚柄被击中,欲断不断。
房中光线昏暗,但那长剑的光影却是异常分明。刘秀连连后退,心中万分着急,忽见一团黑影闪过,竟是一床被子飞过来。原来床上那女子见刘秀危险,情急之下将被子扔过来,刚好罩在王坤头上。刘秀大喜,飞起一脚便将王坤踢倒,正欲再起一脚,王源的长剑已刺了过来。刘秀只得退后,王源扯掉王坤身上的被子,大骂一声,便朝那女子冲过去。
刘秀吓得大惊失色,跃起身欲冲过去救那女子,却见王坤的长剑已朝自己刺来。刘秀只得侧身让过,闪身之间便将扫帚短柄击在了王坤的手腕,只听“铛”的一声,长剑落地。刘秀欲再跃过去救那女子,却已然不及。刘秀心中一寒,只见银光一闪,一声惨叫,人已倒在床上,背上插着一柄长剑,还在兀自闪动。刘秀心神如焚,猛冲过去,却见长剑插身的竟是王源。女子倒在一旁,已昏死过去。刘秀一愣,不明所以。王坤僵在原地,双眼大睁,满脸惊骇之色,刹那间也倒了下去。
刘秀大吃一惊,知道有人救了自己。一转头,只见一人正站在自己身后,看不清容貌,只觉此人身形高大容颜庄严。刘秀抱拳道:“谢谢大侠出手相助。”
那人没有出声,向前一步,看向刘秀。刘秀心中惦记阴丽华,顾不得说话,径直走向那女子。刘秀扶起女子,女子正好醒转过来,一抬头,就看见刘秀,忙道:“谢谢公子相救。”
刘秀呆呆地看着女子,竟不是阴丽华。刘秀失望地放开女子,忽听有人叫“文叔”。
刘秀一惊,救自己的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见那人走了过来,竟是来歙。刘秀惊道:“表哥,怎么会是你?”
“我还奇怪,怎么会是你?”来歙一笑,又疑惑地看向床上那女子。
刘秀脸上一红,“她是这两人抢来的,我只是碰巧遇到,就想救她,幸好有你。”说完又问那女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女子道:“我本是新野人,因为家里穷困,没有办法过活,父母只得把我卖掉,后来他们把我带到这里了。”
“是卖到阴家?”
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阴丽华?”
女子摇摇头,“我并没有到阴家,听说是朝廷在新野征召秀***家买下我,后来就被他们带到这里了。”
刘秀心觉万幸,叹道:“他们都不是好人,现在他们已经被杀,你可安心回家了。”
女子千恩万谢,转身欲走,来歙叫住那女子,拿了一些银两给她,又吩咐老人处理隔壁尸体。
女子千恩万谢后跟着老人出去了。
来歙对刘秀道:“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好聊聊。”
“好啊,早就听大哥说你在长安求学,来了后也一直没见着你。”
来歙哈哈一笑,“我整天游手好闲,你整天闭门苦读,要不今天巧遇,只怕到你离开长安咱俩也见不上。”
刘秀知道来歙一向喜欢游侠仗义的生活,“那是,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歙笑道:“我一直以为文叔只是勤勉儒雅,却没想到你如此侠肝义胆,怜香惜玉。”
刘秀脸上一红,“表哥怎么会这么巧来这里呢?”
“不是我巧,是你怎么这么巧,我经常在这里,我本来就是要杀这两人,倒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你,你认识阴丽华?”
刘秀讪讪道:“我来长安前,听说阴识要到长安,就去拜访了阴家。”
来歙爽朗一笑,“从此就记住阴丽华了吧?”
刘秀不置可否,问道:“表哥要杀这两个人?”
“早就该杀了他们,没想到多留几天还差点惹出事端。”
“你与他们有仇?”刘秀知道来歙武功高强,智谋过人,但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与天下恶人都有仇,”来歙呵呵一笑,“这次杀他们俩也是受人所托。这两人本来只是小角色,是内府张彪手下的人,做些搜集天下民变信息的事。他们经常利用通报信息的权力到处敲诈勒索,还独自在这里租下一处住所,干着私藏赃物淫辱妇女的勾当。国师刘歆手下有个宾客叫隗嚣,受过国师一些恩义,常替国师做些事。听国师说这些人恐怕不只是偷鸡摸狗,还有重要图谋,迟早会祸害天下。隗嚣就在他们租的房屋旁租下了这屋子,用来探听情况。近日听说他们掌握了一些刘家宗室的动向,返回长安后就准备上报朝廷。我就是要在他们上报之前处理掉他们,以绝后患。这些人本来无足轻重,但坏就坏在他们常常搬弄是非,夸大事实,无事生非,偏偏又处处针对刘家,连伯升聚众练武他们都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
刘秀大吃一惊,愕然道:“国师刘歆?隗嚣又是谁?”
来歙点头道:“隗嚣是从凉州来的,不知如何认识刘歆的?刘歆很器重他,举为国士。他一边在太学读书一边四处结交朝中官员,很是了得。”
见刘秀没有出声,来歙又道:“文叔,你到长安,不能一味读死书,应出去广交朋友,政局不稳,终究会有大变,多点朋友,总是好的。”
刘秀淡然一笑,“我不善于结交,又没什么才德,”顿了一下又道:“自己如果平庸,恐怕多交朋友也是枉然。若是天下大变,又岂是一般朋友能有所作为的。”
来歙看看刘秀,暗自惊奇,笑道:“你跟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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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几条大道,几经辗转,转入一座庭院。庭院很安静,几棵高大的柏树挺拔秀丽,更显得庭院幽深,很有气势。
院里似乎有不少房间,经过一道长廊,转入里屋,就见几人围在一张大方桌前,正议论纷纷。屋里人见来歙带着刘秀进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住声,纷纷转过头来。
来歙对众人一抱拳,指着刘秀对众人道:“这是我表弟,也在太学读书。”他本来想介绍刘秀的名字,但一想国师刘歆现在也叫刘秀,便没说出来。又指着中间一名大约三十来岁的人对刘秀道:“这是季孟,是凉州的英雄。”季孟是隗嚣的字。隗嚣在这几个人中年纪最大,身材魁梧,脸型狭长,配上两道同样狭长的眉毛,更显得成熟练达,眼睛不大,却拉得很长。隗嚣瞟了一眼刘秀,点点头,没有说话,转向来歙问道:“君叔……还好吧?”刘秀猜他是在问来歙料理那两人的事。来歙点头笑笑,没有回话,隗嚣也就没有再问。
来歙又给刘秀介绍了其他几人。有年少博学的班彪,有少年老成的王遵,两人都是长安人,还有两人是从外地来长安游学。众人听刘秀是来歙的亲戚,又见他年纪不大,一脸温良谦恭,也都不以为意,开始接着议论。
只听一人道:“如今新朝稳定,只怕一时也难以动摇。”
隗嚣笑道:“新朝不过是表面稳定,内部早已经腐朽不堪了,如今这样的局面只怕也支撑不了几日。”
又一人道:“话是那么说,但要改变怕也不易,听说吕母起义闹得很大,一时气势很盛,难道真要大变了?”
吕母是琅琊海曲人,她的儿子原本是县吏,在天凤元年,因为犯了个小罪被县宰冤杀了。吕母心中悲痛,变卖了数百万的资产,开始结交远近好汉。凡是有人来要酒的,她都随他们自己喝取。凡衣冠不整的,她都无偿送他们衣服,从来不问价钱与回报。几年后,吕母的钱渐渐用完了,平时受她恩惠的人都请求要报答她。吕母流泪道:“我厚待你们,不是希望得到你们的好处。只是那县宰太不人道,把我儿子冤杀了,我希望能为他报仇,你们愿意帮我吗?”这些人平常受她的好处,又知她仁义厚道,加之一直受官府压迫,早有反抗之心,大家都愿意拥护她起义。于是,在天凤四年(公元17年)夏天,众人追随吕母发动起义。不久攻破了海曲,斩杀了县宰,然后盘踞在海岛。政府军几次征伐,都无功而返。
又有人道:“听说绿林山也有变民在闹事,不会和吕母起义有联系吧?”
“现在到处都是变民,还需要什么联系,起义都是为了活命。”
“如此下去,这气势会越来越大啊。”
“大什么呀,变民只是为了求得活路,都只是一时之势。听说国师深谙图谶,早已经知道了天下大势,那可不是一般义军能左右的。”
“听说他改名也是与此相关?不会是国师有所志向吧?”
隗嚣道:“国师深谙谶纬,他改名自有道理,并非常人之心可度量。只是国师已经年过花甲,哪里还会有所志向。估计他当时改名是已经算出新朝要取代刘汉,所以改名字以示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以后会怎样倒不好说。”刘歆曾经给隗嚣说,看他面相不凡,定当大贵。隗嚣钦佩刘歆的学识,相信他所说的富贵之言,对他更是敬重有加。
班彪道:“听说新朝又在酝酿新币的政策,怕是又要让无数人家破人亡。不得人心的政策实在是危险。这是饮鸩止渴,长久下去,江山定会倾覆,一定会重新回到刘氏手中。”班彪是汉成帝妃子班婕妤的侄子,从小勤奋好学,颇有主见。
王莽在任摄政时的居摄二年(公元7年)开始实行币制改革,本想通过改革让天下财富能够更加平均,却不料被豪强权贵所利用,朝廷没有得到半分好处,很多家庭却因此而破产,灾民四起。第二年,王莽正式改国号为新,而后又继续推行新的币制改革。虽然初衷很好,但滥发货币导致了无数原本穷困的家庭仅有的财物变得一文不值,而货币改革出现问题后,王莽又宣布废除货币流通,使大量穷苦百姓手中货币的残存价值也被完全剥夺。王莽轰轰烈烈的改革终于把大众百姓改成了难民和变民。刘秀在南阳贩卖过谷物,对新币流通时一堆财富化为乌有的经历深有体会。那时上午卖掉粮食换回来的货币,下午就变成一堆废物。
刘秀见班彪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竟能和这一群人从容谈论,还很有见地,深感佩服,忙问道:“何以见得?”
班彪道:“如今天下时有纷乱,都不过是为穷困所迫,却没有一人可号令众人。天下虽乱,但民心思汉,新朝连连误政,会使天下人更加念旧。最终必然回到刘姓江山。”
隗嚣瞟了一眼班彪,微微一笑,“天下若乱,就一定非汉莫属吗?”说完,眼睛一眯,细长的眼睛变得更加狭长,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刘秀心中一凛,心想,此人心志不小啊。
班彪笑道:“季孟说得也对,英雄不问出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是目前来看,替代刘汉的英雄还没有出现,以后如何倒也不敢说。”
“新朝气数就尽了?”
“倒也不会那么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新朝虽然已经腐朽不堪,但它的势力还很强大,还没有谁能撼动得了它的力量,只是它已经走向没落,墙倒众人推,现在就在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众人又议论一阵,无非是新朝新政和天下民乱。刘秀见天色渐晚,便告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