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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尽夜。
太阳落山后不到个把时辰,天就黑黢黢的如锅底一般。
匆忙赶路回家的猎户安宁,扛着打猎的家伙,沐着夜色在山间小路上穿行,天边隐约有雷声传来,头上更是乌云密布,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虽说这条路以前来过多次,不至于迷路,可是这算是路吗?无非是猎、樵或采药人偶而踩过,避开陡壁绝途的茅根脚磴罢了。
雷鸣电闪逐渐临近,天更黑了,饶是走惯夜路的猎户,也只能摸索着挪动脚步,再用力试试踩没踩稳,一不留神会摔到悬崖下去的。
越是心急越走得慢,一道闪电当头划过,紧跟着霹雳在耳边炸响,豆大的雨点掉了下来。
转瞬之间,密刷刷的暴雨倾盆泻下,安宁成了落汤鸡,只好把枪、叉斜挎在背上,手溜脚滑的四肢着地,倒退着下行,耗尽体力,费了两个多时辰,总算下到一处山坳里,这里的地势稍微平坦些,不至于失脚落手掉下山岩。
借着不断掠过的闪电,他看清此地离西村不到十里路程,转过坳口还有一座荒废的古刹可以躲雨,忙掉头向那里奔去。
这古刹名叫广济寺,己经有两百多年历史了,以前香火很盛。
安宁曾听山民们口口相传,惨案发生在七年前的深秋,在大雨滂沱的一个夜晚,一伙山贼闯入寺院,杀死庙里上百和尚,抢走镇寺金佛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后,这里便少了人迹断了香火。
虽然庙宇破损,败草满院,远远望去依旧是气象庄严,仍然能感觉到昔日的辉煌。
寺内除开供奉佛爷和菩萨的几座大殿外,还有大小僧房几十间,分左、右、后三处,都是用花墙隔成独立的小院。
寺内寺外还有数千棵上百年的古柏,整座寺院座落在高大苍翠的柏树林中。
安宁以前打猎时经常路过这里,都是远远的驻足观赏,从没进过这阴森的寺院。
此刻淋着大雨成了落汤鸡模样,前路的几处沟壑,肯定也是山洪暴涨无法涉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选择进寺庙院内躲雨歇脚。
好在他自打记事起就是一个人生活,这几年靠打猎过日子也是独来独往,胆量比同龄人大了不少,下午又亲眼看见上万人拥挤着赴阴司报到,去找阎老头套近乎,不但没被吓出屎尿,胆儿反被催肥。
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心态,溜溜滑滑地摸到山门前。
伸手去推大门时,发现门在里面被牢牢的闩上了,院墙高约丈六,凭他的本事不可能跳进去。
安宁也不焦燥,冒着瓢泼大雨,顺着高墙向寺院的背后摸去,他知道这寺院不光有后门,还有一处垮塌的豁口。
这豁口在法堂的后侧,位于另一个僧舍小院,在香火鼎盛时期,这院落是带发修行的居士们清修参禅之所,后来世道凋零,居士绝了迹,这里的十多间房屋便闲置下来,再后来成了寄存逝者棺木,择吉入土的殓房。
七年前,和尚们集体转投阎老头麾下时,这里还存有四口装了尸体的棺材,因为都是无主的尸首,也不清楚当初择定的入土吉日是什么时候,官府火化和尚时,看到殓房门上有《大悲咒》镇着,没敢动这四口棺材。
这院落冷清多年,又有这些不祥物事,大白天都是阴森森的令人胆寒心悚,更莫说这雷雨交加、神怒鬼怨的夜半三更。
他只知道这里有豁口,奈何从没进来过,自然不晓得里面的情况。
所谓无知者无畏。
他从豁口进到院内,拔掉门鼻上的木梢时,因为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没注意到门鼻子插着的木梢上贴有《大悲咒》,拔掉木梢时,无意中也把咒符揭掉,连带着一起扔到地上的泥水里了。
进到房内,漆黑中什么都看不见,这土货浑身湿透,站在门前,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寒噤,忙回身把门闩上,伸手摸索着向前走去,在房间中间摸到一条宽大的板凳,便放下猎枪、钢叉,取下背囊,又脱下水淋淋的衣裤,精赤条条的开始绞衣裤上的雨水。
又一道闪电划过,这房间因为没窗户,门又被他关上,尽管外面瞬间如白昼,房内却依然黝黑一团。
安宁绞干衣裤,本想摊在板凳上晾一下,试着用手抹了一下,感觉到上面的灰尘有铜钱厚一层,便提着衣裤朝门口走去,挂在门闩上后,摸到门侧的墙角,一屁股靠墙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小憩,根本没发现这大板凳是用来搁棺材的,而且这房间中央,还一溜儿并排搁着四口棺材。
刚才在赶路时还觉察不到凉意,此刻静了下来,寒气逼人,冷飕飕的很不好受,偏偏肚里又唱起空城计来。
细想起来,还是中午吃了几个烧红苕,紧接着去撵麝獐,后来又遇到打仗,却是再没祭过五脏庙。
想到这里,感觉十分饥饿,起身摸到板凳上抓起背囊,重新回到墙角坐下,取出烧红苕烤洋芋之类的干粮,大口的吃了起来,吃饱后又闭目养神,等待天亮雨停。
这当口,听到大板凳附近传来一阵“咔吱、咔吱“的声响,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令人心悸,睁眼抬头一看,几乎把魂都吓出窍来。
只见大板凳旁边,笔直的站着一个浑身散发出微绿毫光的高大人形,约有六尺长短,头发象刺猬似的根根竖起,两个大大的眼窟窿里,闪着一对碧荧荧的怪眼球,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幸亏这土货自幼翻山越岭,身强体壮胆肥,虽然吓得不轻,却是没有昏厥。
惊骇之下,手僵脚硬,没力气起身逃窜,幸好那“刺猬“也是纹丝不动的站着,并没有猛扑过来。
动物都有求生的欲望,更莫说人类了!
他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嘟囔着“阿弥陀佛“,渐渐的镇定了心神,转动眼珠子四下打量,搜寻逃跑的路径。
门被自己闩上,而且“刺猬“还靠近房门,如果直接奔向房门,无疑是粪坑边打灯笼——找屎(死)!
总不能坐以待毙啊,怎么办?
这时,天上救命一般又划过一道闪电,借着门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光亮,加上在黑暗中处得久了,他终于看清楚这间不算小的房屋正中,有四口棺材并排搁在宽大的板凳上,除此以外,没有其它任何物件。
打定把“刺猬”诱离房门的主意后,安宁猛然立起身来,拔腿朝内里的另一处墙角冲去,掠过“刺猬“身边转到了房间的对面,隔着四口棺材对峙着。
“刺猬“一愣,马上向前伸出双手,直着腿乱跳,顺着棺材向他蹦了过去。
眼看越来越近,安宁浑身冷汗直淌,吓得一步一步往后直退。
那“刺猬“不肯放松,伸着双手直着腿蹦蹦跳跳,在后面一步不落地追撵着。
就这样你追我退的围着几口棺材,也不知转了多少圈,直转得安宁脚葩手软,气喘吁吁。
好在“刺猬“直着腿蹦跳时,遇着拐弯抹角的地方很不方便,只能慢下来,往往还要后跳一下,才能转过身来。
安宁有时逃得远一点停下来喘气,那“刺猬“也停下来不再追,只是不眨眼的盯着他。
那“刺猬“的手指偶尔触碰到板凳或棺材,立马在上面留下几个窟窿眼儿,直看得安宁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这样又绕了几圈,安宁在转到棺材内侧时,故意慢慢的退着,引得“刺猬“也放慢了蹦跳。
瞅准它刚蹦到里面角落的那口棺材转拐处时,安宁倏地扭身飞奔到门前,拉开门闩冲到了院坝中。
“刺猬”发现上当,凶猛的朝前一蹦,一下子把身前的棺材从大板凳上撞翻在地上,只听见“轰隆”一声响,棺材翻了个面,从里面滚出来一具同样是浑身散发着毫光的女尸来。
只不过这女尸的毫光不是绿色,而是淡淡的桃红色。
当女尸翻滚在地上时,那“刺猬”收势不住,僵直的腿脚一绊,栽倒在女尸身上,被女尸紧紧抱住后,嘴对嘴的吻在一起。
也只在眨眼功夫,“刺猬”身上微绿色的毫光变成亮萤萤的草绿色,两只怪眼球更像装上绿色电珠的手电筒,发出两道森森的翠碧光柱。
女尸更恐怖,淡淡的桃红色浸润成血色的萤光,头上的眼睛闪耀着两股血光,灿烂得让人晕眩!
这僵尸如果单独倒地,一时半会儿功夫是不容易爬起来的,也算得机缘巧合,让这公母搂抱在一起后,居然还吻在了一起!
阴阳双气交融后,邪气魔光大增,居然能够弯曲膝关节,再也不会只是乱蹦乱跳了!
“刺猬“立起身来“嘎、嘎、嘎“一阵狂笑,弯下腰扶起坐在地上的血色母僵尸后,率性一不做二不休,使劲把剩下的两口棺材也掀翻在地,抱着里面的两具女尸一阵狂吻,眨眼功夫,这房内又多了两具散发着血色荧光的母僵尸。
四僵搂抱在一起雀跃不已,更是喜极而泣!
用脚底板想就晓得,这一公三母,生前是一家人。
能娶一妻二妾的男人,不富即贵,决不会是普通的山民!
不过担搁片刻,这几公母便止泣收笑,八只手“啪“的一声击在一起,由公僵领着,一起向门口冲去,追赶刚刚逃走的猎户安宁。
精赤条条的土货,恐慌万状地在大雨中狂奔,少了衣物的羁绊,却是速度更快,哪怕扑爬连天,能够保命就行。
可是他哪里跑得过阴阳双气交融过的僵尸,刚刚冲出这小院的大门,后面就传来一阵公母的吆喝声,也听不清到底在叫喊些啥。
这莽汉只想赶快逃到供奉佛祖和菩萨的大殿中去,祈求他们保护自己,不信在这菩萨云集,佛法弘大的百年古刹里,邪魔外道之类的所谓僵尸,能收了自家的小命!
姓安的猎户小子,算是霉运当头,晦气缠身,他今晚摸进去的小院,座落在一溜大殿的背后,要想逃进供有菩萨的殿里,还有一条长长的石板铺成的小道要经过。
因为多年没住过人,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中长着许多齐腰深的荒草,石板上更是布满青苔,此刻被雨水浸润后,湿漉漉的溜滑无比。
一路筋斗扑爬地奔跑不到一半路程,这不,又是一个仰八叉,重重的摔在地上了。
忍着伤痛拼了老命站起来后,正要拔腿逃窜时,猛然发现那浑身散发着绿色荧光的“刺猬“,正在身前丈许开外的路中间堵着,两道森森的绿色光柱在他身上晃悠悠的扫了几下,没来由的定格在了胯档间。
恐慌万状的扭头转身,准备朝来路逃命,刚转身还没来得急开步,顿时僵在了当场,成了蜡像!
三具浑身血色荧光的女僵尸手牵手的并排立着,六股红色诡谲的光束在他不挂寸褛的身子上扫来瞄去。
安家小子万念皆灰,惨叫一声“妈妈咪呀!“双手下意识的捂住裆部,身体像煮熟了的面条,软绵绵的蜷缩着,仰面朝天的倒卧在湿滑的石板小道上一动不动,晕了。
四具僵尸一愣,马上围了拢来,正要伸出手去的当口,猛听小道尽头传来威严的喝斥声,忙不迭缩回爪子,齐齐举头望去。
大殿的后檐下,立着一袭白衫的年青书生,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那书生叱呵了一声“住手!“右手握着一柄古剑,拔腿朝这边健步走来。
四具僵尸见他握着古剑,也不敢轻视,公僵当先堵着,摆出防备的招势,三枚母僵则在他身后祭起一模一样的拈花指,全都蓄势待发!
一道闪电划过,倏见那古剑并没有出鞘,白衣书生脸上也是笑微微的充满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