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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无风自启,伸手凌空摄来油绸雨披,撒网似的抛开,古照青哧溜一声钻进去,蹬腿跃出自然居,恰好落在栓马石上,随即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越过三人高的城墙,化为一根利箭,往浮杯岩方向疾射。
被无数缰绳拽曳摩挲地极为溜滑的石柱,在南宫世家老供奉借力离开后,蓦地绽放几条裂纹,随即垮塌散落一地碎块,可见古照青的急切,为了寒玉蝉,竟是全力以赴。
随着这头天生灵物蜕蛹初鸣,吐纳天地元气,灵力潮汐引发天文奇象,原本溟濛小雨顿时变成滂沱大瀑。雨水迎面打来,在绸布雨披上噼里啪啦连成绵密一片,即便练气有成,寒暑不侵的老供奉,此刻也感受到沁心的寒意,显然受了灵机所摄。
二十息,后发先至的古照青,竟然率先抵达浮杯岩,孤身一人独自站在最高处,吐露气息席卷而下,旋即找到灌满泥浆水的盗洞。
破空声不断,武林侠客,江湖豪杰纷至沓来,瞧见茕茕孑立,站在山岩顶端的身影,那双矍铄的眼睛,顿时明白此人的身份,不敢与之争抢,收了身法,落在湿滑的黄泥山上。黑白两道彼此犬牙交错,黑灯瞎火,看不清楚周围的人,谁也不敢暴起发难。
雨云实为灵气激荡显现,随着蝉鸣声不断低落,灵力潮汐缓缓退去,弥漫天空的阴云逐渐消散,露出月朗星稀的夜幕。
皎洁的银霜洒下,摘走笠帽的侠客、豪杰看清周围人等的面目,互相提防,谨慎地退避,按照各自身份,归入泾渭分明,已成对立之势的黑白两道阵营。
古照青解下雨披,捻须细想,忽然长身而起,飘然落在武林侠客这方,周围的大侠欣然围上,拱卫着心目中的超一流高手,信心十足。
心怀惴惴的黑道豪雄,目睹追魂手选择白道侠士,顿时首鼠两端,左右为难。江湖习气深重,谁也不服谁,也没人敢出面整合,露出一盘散沙的窘相。
半晌,一路急赶的众人气息调匀,古照青才悠然开口:“前朝贵人隐墓中有一件奇物,名寒蝉,羊脂白玉琢磨三年所制,呈茧蛹之形。有言在先,此物与我有缘,还望诸位不要伸手。”
能让炼气士都心动的奇物,想必来历不凡,尽管在场诸位很是眼馋,急欲追根究底问出详细,却不敢贸然得罪久负盛名的追魂手,便慷他人之慨,拱手致意。尤其是黑道各路豪雄,巴不得古照青快快寻获入手所谓的寒蝉,即刻离开,自是服服帖帖。
追魂手环视左右,白道的大侠忙不迭地连声应承,也不敢当面恶了古照青,即便心高气傲的少侠,也是如此。
只见他轻轻点头向江湖同道致谢,抬脚一顿,无可匹敌的柔力浸入脚下黄泥山,将不远处淹没盗洞的泥浆积水推出,露出直通墓穴的门径。
在场黑白两道侠客豪雄无不哗然,如此神乎其技的一脚,顿时打消许多人心中的愤懑不甘,不过他们的目光很快转到幽深昏暗的盗洞。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奇快无比地蹿出,神态极为狼狈,大口喘息吐出闷气,不停地干呕。黑道中人,很快认出他就是掘冢发财的地老鼠吴九,待他回过神来,大袖飘飘的古照青站在此人面前,眼睛盯着他咽喉处,犹自往下滑移的囊肿。
‘寒玉蝉自行择主!不,只是被它操控的傀儡。察觉危机临近,不得已而为之。可惜,寄宿在江湖三流之辈体内,恁是浪费积蓄的灵气。’
电光火石之间,古照青便将来龙去脉推敲出大概,细节详情容后再补,为了这头蜕蛹化形的灵物,他不得不破例出手。
“倏”地一声,武功身法籍籍无名的地老鼠吴九,五体投地震塌盗洞,蓦地借力滑行,转眼蹿下黄泥山,离开浮杯岩,径直往乌溪投去。
一击落空,古照青稍稍惊疑,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后发先至,在河边截停脱胎换骨般的掘冢蟊贼。
气机弥漫仿佛海碗扣下,笼罩四野,迟滞地老鼠吴九的身形,恁他如何腾挪变幻方位,赖以成名的追魂手,分毫不差地印在此人胸膛,震地脏腑移位,全身筋骨酥软躺在岸边地上。
赶在灵物潜入檀中穴前,古照青截断气机,左手覆盖吴九的口鼻,右手绵绵柔力不断推搡揉挤,气血逆行,逼迫寒玉蝉回到咽喉,继而破口而出,被全力施为的追魂手扣住。
‘幸好我山涧奇遇所得炼气士玉册曾记录此物,只是蜕蛹初鸣,长出爪足,还未展现银纱蝉翼,否则被它走脱,便错过成道之机,岂不抱憾终生。’
正当古照青五指如山,禁锢灵物自由,志得意满之际,寒玉蝉吞吐灵气,蓦然再次震鸣,饶是他练气有成,也禁不住应和节气的灵机,右手指骨酥麻松脱,本命真元都为之撼动,追魂手不攻自破,露出少许破绽缝隙。
回气极快的老供奉,伸出左手覆压而至,寒玉蝉左右为难,不得不再次蜕去蛹皮,毫无防护的灵物顿时走脱,就近投入水中,一闪而没。
“岂有此理!”养气功行极深的古照青,强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子时天地交泰,灵机截断,就此失去寒玉蝉的下落,他怒极反笑,随即冥思默想:“此间事体处处反常,莫非我与它无缘,这才导致机缘旁落,也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且让我拭目以待。”
片刻过后,右手受蝉鸣震动一应异状复原,望着掌心玉质温润的蝉蜕,古照青通体舒泰地吁了一口气:
‘总算给我几分薄面!时运真是玄奇,若是不争,机缘定然失之交臂,强行夺取,我便成了灵物化形之劫,只是不知如此结识,翌日收获是恶果还是善缘。’
‘也罢,毕竟是我成道之机,如有反噬,独自承受便是。可惜我与南宫世家相交甚深,恐怕会带来祸患,日后还需另寻良机化解。’
古照青思及此处,便心生去意,正待转身离去,瞧见软瘫在地上的吴九,满脸青黑死气,显然中了墓穴尸毒,只是先前凭寒玉蝉压着,如今却命不久矣。
‘幸好随身携带清灵丹,能解百毒,否则只能耗费体内气机,事倍功半。’
老供奉收起寒玉蝉的蜕蛹,贴身藏着,又取出腰囊的瓷瓶,倾出一颗绿豆大的药丸,右手二指揉捏吴九下颚,紧闭的牙关顿时松开,将清灵丹投入,掬一捧河水助其吞咽。不过盏茶功夫,药力化开,尸毒如春阳化雪,渐渐消去,气息也转为平和。
察觉地老鼠吴九眼珠子乱转,眼皮微张,古照青便知其毒伤尽去,只是装睡不肯醒来,嘴角含笑,起身飘然而去。
待他走远,几个白道侠客、黑道豪杰才敢过来一探究竟,估料不到,吴九奸猾成性,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不会有好下场,翻身投进雨后浊流滚滚的乌溪,载浮载沉,故意曝露身形,去寻接应的那伙私盐贩子,意图祸水东引。
身为幕后黑手,苍南宜山的盐枭们,很快被黑白两道高手发现,气怒交加之下,动了真火的豪雄没有留手。即便翻桨船逆流而行奇快无比,也没有逃脱层出不穷的追杀,乌溪河两岸血肉横飞,只有寥寥无几的私盐贩子,骑上快马逃走,余者尽殁。
泽随县东门城墙,守夜的兵丁纷纷举火,大队衙役快手,在三位缁衣捕头率领下持械而立。黑白两道侠客、豪杰不敢抗拒朝廷的威严,如若不然,惹出兵营大军,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由此讲和平分墓藏珍宝,将浮杯岩前朝贵人的隐墓合力掘开。
谁知这座墓穴开启后竟然空空如也,陪葬的金银珠宝一件都无,只有主墓室存着乌木棺椁,里面保存完好的银缕玉衣,状若婴儿,头顶卤门中空。有人忍不住伸手触摸,立时凹陷塌下,仿佛古籍传说中的尸解皮蜕。
“此处莫非不是前朝贵人隐墓,而是炼气士的修炼之地。不好,我中毒了。”方才胆大妄为的狂徒,手指青黑死气,不断蔓延全身,忍不住开口痛呼。
众人见此忙不迭地逃离墓穴,心血来潮的危机这才攥紧他们的心神,贪欲迷人眼,这些血气方刚的武人,不知不觉中被炼气士布下的禁法所制,几乎尽数丧命。
未几,状若疯癫的狂徒破土而出,腰缠银缕玉衣,功力进展几乎臻至一日千里的地步,“我八脉贯通,炼气大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言罢,凌空借力,虚渡乌溪,谁知他毒气攻心,早已油尽灯枯,身形不断下坠,一百八十玉片崩断银丝系绳,纷纷扬扬地沿途洒落。
不少有心人戴上鹿皮手套抓摄入手,借助胶结月光细看,竟是半句口诀,‘莫非是练气的秘要。’
一时间贪念复起,如火炽烈,甚至为了争夺玉片大打出手,毫不顾忌方才彼此都在相同阵营。
半件银缕玉衣在身的狂徒毒发身亡,怪笑声顿时戛然而止,沉入乌溪河里,旋即浮沉不定,全身青黑囊肿,面目全非,缓缓顺流而下。
冷眼旁观多时的大侠,甚有名望的青云剑徐川,眼眉轻跳,出人意料地使出浮光掠影的绝顶身法,在乌溪河里一沾即走。他也不敢伸手触碰,却是用剑鞘挑起半件银缕玉衣,旋即跃上河岸,往上游奔去。那里有盐枭备下的快马,虽非千里驹,却也是一条退路。
与其辛苦厮杀争夺散落的玉片,不如强抢银丝系绳缠着的半件玉衣,不说功行深厚的江洋大盗等一干豪雄,就连自诩正气的白道侠士,也忍不住追上去。黑道自是旗帜鲜明的抢掠为先,至于大侠是为同道中人青云剑徐川拔刀相助,还是趁乱下手分润一二,就得拷问他们自己的本心,能否禁住诱惑。
这一夜,注定无比漫长,黑暗中的厮杀临到天光透亮,还在继续,直到最后彼此双方都筋疲力尽,这才罢手。
不少没有门道的蟊贼、少侠休憩后神完气足,兀自在河岸泥浆里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也有所收获,引来不少人将附近一带草皮翻开,甚至挖地三尺,依旧无果后才肯罢休。
按时到乌溪垂钓的白芷,津津有味地瞧了风雨过后,尤为热闹的大戏。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大鱼群集而至,却总是不咬钩,让他心痒痒的一直磨牙。
‘干脆下水空手抓捕算了。’褪去衣衫,只穿一条过膝的短裤,白芷贴着岸边草皮慢慢滑进河里,鱼群受惊吓原本该四下逃散,谁知仍旧喁喁吐浮萍,青鳍戏鳞波,似乎正在拜见某物。
岸边水浅,白芷伸手摸索,片刻过后抓到一块硬物,来回震荡刷走淤泥,放在面前端视,却是一块玉片,正面阴刻水浪花纹,背面却是蝉蛹的浮雕,活灵活现,不似死物。
此物入手后,透来丝丝寒意,鱼群随即散去,正当他懊悔不已,将玉片收入怀里,准备继续垂钓时,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的大汉在对岸戟指喝骂。
“兀那小子,快将大爷的失物,速速归还,否则……哎呀。”
不耐烦的白芷,甩手一发石子,将满脸横肉的大汉额头击中,顿时淤血浮肿而起,仿佛头上长角。
“小贼,你找死也不看看地方。”大汉伸手招呼,同伙立即赶来,顺手还牵引一条小舟。众人纷纷上船,长篙抵住岸边,向对岸划去。
白芷“啧”了一声,看出他们都有武功在身,两腿赶路,平地奔走难逃他们围捕,不过乌溪河底还有自己埋下的暗手,为了干扰视听,故布疑阵,便大喝一声。
“水遁,湖光潜鳞。”
话音刚落,他鱼跃而起,投入乌溪河里,半晌也没有浮出水面,所幸昨夜滂沱大雨,浊水横流,小船上所有人恁是睁大眼睛也无从发现。
“雕虫小技,不过如此。各位兄弟,水流湍急,这小子走不远,就近看看水面的浮草,没准就是他的气门。”
“喏!”众人整齐应声。
一个资历深厚的瘦高水匪,压低声音询问:“大哥,左右不过半大小子,何必如此较真?”
大汉冷哼一声,捂着额头淤伤:“你懂什么?我瞧见这小贼,下水摸到一块玉片,据说南湖黄鹤洲三十七条水路总瓢把子放话,五百两雪花银一片,这买卖干一票就够我们吃几年了。”
“那倒也是。不过,大哥,那小子似乎有点来头,水性极好,不可轻视。”
瘦高水匪的话提醒了络腮胡大汉,行走江湖,妇、孺、翁、媪为四忌,只是白花花的银两近在眼前,不肯甘心失之交臂。
半个时辰过去,还是一无所获,怒火中烧的水匪才知自己被人戏耍,正主早已走脱,便上对岸取了白芷的衣衫,翻遍里外,终于在衣角发现一个印记。
“潘见河,泽随城的地头蛇,竟然还有这等手段,闻名不如见面,倒要与他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