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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黑皮伸手招呼,卖包子的摊贩附近,一干人等忙不迭地散去,唯恐走避不及被牵连,就连周边几个卖米糊、油条的摊贩,生意也颇受影响,小半条街的人流为之一空,只有几条野狗兀自转来转去,闻着香味啃食散落在地上的早食。
白芷被官面上的人盯着,也不敢动弹,自省反思,明白自己与旁人格格不入,便低眉垂目,默默吃完最后一个肉包子,双手放在膝盖,装出乖巧听话的神情,慢慢走上前去,忽然灵机一动,胸膛用力紧绷,还未愈合的伤口便渗出鲜血。
老快手一声招呼,宛如横行的净街虎,当是自家的威风,便有些洋洋自得,不过身后的捕头不满地“啧”了一声,顿时将他的快意尽数打消。衙门里规矩不止森严,等级差距更是苛刻,尽管资历、功劳摆在那里,恁你积年的老快手,也不敢和捕头较劲,他便有些懊悔,思索着如何挽回颜面。
若是过街鼠在此,碍于他和衙门几位捕头多年的情谊,老快手还不敢将他庇护的插手怎样,可是孤身一人的白芷便不同了,有的是手段叫这小子开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走到这队衙门黑皮前的白芷,身上的血气越发浓郁,不过在场的都是老手,当然看出他身上带伤,带队的捕头袁平更是不以为意,眼皮眨了几下,很快想起白芷的身份。
“原来是你,两日前被人打地昏死过去,躺在门板上奄奄一息,若不是我叫老潘将你领回去救治,保准一命呜呼。咦!你的气色不错,伤势竟然好地如此之快?”
捕头出面,快手们便住口不敢言,白芷心里暗念‘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方才鸡飞狗走的一幕叫他惊心,立即摆正自己的位置。
“回捕头老爷的话,小子只是被人打伤胸肺,一时岔了气,这才晕死过去。家里常备伤药,对症施治,日前就醒转过来,只是双手酸软无力,不能与人动手。”
惯看泽随城中混混、地痞唯唯诺诺的模样,即便大泼皮过街鼠也是两面三刀,神色不卑不亢的白芷倒让袁捕头有些意外之喜,忍不住暗自寻思:
‘不愧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胆气也磨练出来,畏威而怀德,说不得将来可作趁手的利器,拿来一用。潘见河那狗才,每月孝敬越来越少,如今也养肥了,正好宰杀拿来吃酒。这意思从班头流露出来,既是试探风色,又是敲打我等,想必为期不远。’
“新伤未愈,受不得风寒,用过早点,尽量在家歇着。最近街面上不平静,叫老潘悠着点,别惹了不该惹的人,否则连我也保不住他。”
白芷连连作揖谢过,袁捕头抬了抬手,他就后退几步,往城西坊门街走去。
这队衙门的捕快离开,白菜街才恢复热闹,只是人气有些低迷不振,诸位小贩敢怒不敢言,毕竟泽随城是方圆五十里的大县,居不易。
江湖风波渐起,城外浮杯岩的墓葬引来黑白两道的豪杰,蜂拥而至,碍于朝廷严苛刑律,自然吹不进衙门,不过风浪太大,难免波及到全城。流金淌银的春山江码头若是受损,来往客商避往它乡,何止是诸位大人,就连捕快们的收入也会大受影响。
南宫凌的尸身收殓后放在城外鸡鸣山的义庄,随身之物都由小吏封存,尤其是秘笈书册,众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口,放置在衙门里,非其家人不得领取。自持江湖规矩的豪杰们有些不满,却也只能压在肚里,一位抱打不平的白道大侠飞鸽传信,将噩耗通知南宫世家。
青藤阁为免声誉因此事毁之一旦,花了大价钱买通上下,官府冷眼漠视江湖中人由来已久,自然乐得顺水推舟,便将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原本一件无头凶杀案改为客栈旅人暴毙,将一条性命轻描淡写地朱笔勾注,不影响诸位大人的考评,下面捕快无事一身轻,又不用和自持武功的江湖中人打交道,自然皆大欢喜。
最关键的是这些武林少侠,敲不出多少银钱,拔刀相助或许可能,仗义疏财就大不易,而且为了一点车马、茶水费,惹出嫉恶如仇的大侠,背后被人敲黑棍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前例,只要做的隐秘,哪个捕快敢将性命轻掷一赌。
武林的侠客能和官府说上话,刀头舐血的黑道豪杰也有自己的蛇虫鼠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京城州府,还是县郊乡野,任何地方都有地头蛇,只要肯用钱开道,门路并不比白道逊色。
泽随城的大泼皮,过街鼠潘见河便成了黑道群雄眼中的香饽饽,以他遍布城里城外的耳目,相信不消几日就会发现蛛丝马迹,挖出作案的江湖刀客。
衙门捕头口中的老潘果然了得,被‘碎石脚’龚琪请出春雨楼后,为了一点江湖名声,领着一帮兄弟用心查找,旁敲侧击之下,竟然在青藤阁的厨房发现一点线索。可惜犯事的人也是老手,即使动用山中猎人训过的老犬,也只是在河道两岸徘徊,无法继续追查下去。
城外浮杯岩泥浆沼泽随着连日曝晒干透板结,前朝贵人的隐墓便重回众人视野,追缉谋害南宫凌的主凶之事,便不了了之。
调养了几日,白芷的身体恢复如常,只是人前人后还是一副病容,焦头烂额的过街鼠哪里顾得上用过的插手,只是花在他身上的银子着实不少,有些肉疼,不得不继续压榨。
连日放晴,无所事事的白芷便在城外春山江的支流乌溪垂钓,他耐得住性子,每天空手出去,傍晚回家,竹篓里总是装满鱼虾,偶尔也会下水摸些田螺,与众兄弟改善伙食。一时间,人缘大好,尽管没有上街出工,却赢得交口称赞。
有个心眼挺多的小兄弟抽空看白芷钓鱼,只见个把时辰端坐在树荫底下,一动不动,头上草帽尽是落叶,仿佛庙里的泥塑木雕,教他大吃一惊,回家传扬出来,即便过街鼠手下的混混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倒是潘见河知悉此事后,转念一想,不屑地笑骂,“一人独钓能有多少?不过装满竹篓,十数斤而已。我有大网,抛洒出去,一次渔获足以抵得上他一日收获。”
虽没有读过书,这大泼皮却粗通集众之道,自然看不上白芷的行径。不过他也没有深思,为了这张渔网,衙门上下都得打点,逢年过节都要孝敬,否则如何能出头上位。更别说江湖朋友往来,耗费更是不菲,不然东城码头一带,谁会给他面子,一个拳脚功夫连江湖三流都不及的城狐社鼠,还不是看在银钱的份上。
南宫世家派出族中子弟,来泽随城接走‘暴毙’的南宫凌,随行人中有一位面容清矍的老人,面色红润,鹤发童颜,行走间大袖飘飘,不似武林中人,却有几分山野隐士的风骨。
据说他在城外义庄开过棺,验明正身后,独自返回城东青藤阁,在南宫凌‘暴毙’的房间盘腿闭目枯坐片刻,随后起身下楼,双眼也不睁开,行云流水地走进厨房,指着大厨背后的刀架,好事者这才发现少了一把牛耳尖刀。
凶器算是找到,可惜下落不明。围观者忍不住窃窃私语,却是对这位江湖奇人的灵机钦佩不已。
闭目独行的老人从后门出去,路人风闻此事后,从者更众,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惊动衙门的差役,下情上达,连轮值的班头袁平都有所心动。
‘市井多奇人!可惜本案已经了结,南宫世家恁是多事,如今街头群情汹涌,若有人振臂一呼,定会闹出许多是非。’
袁捕头打定主意,立即与几位轮休的班头通气,意见一致后,四班胥役都持定水火棍、铁尺、枷锁,在街头巷尾隔离疏导人流。
有人抱着法不责众的侥幸,捕快们的棍棒、拳脚可不是白给,教训几个出头鸟,便压伏这股戾气。
飞鸽传信的白道大侠青云剑徐川闻讯赶来,看见闭目的老人,便心头大定,与身边的少侠们分说,这是南宫世家的供奉,身怀异术,已年过古稀。
众人自是不信,尤其是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豪杰,不少人都是刚过不惑,武功越发精湛,气血却悄然衰退,正在缓缓走下坡路。
“井底之蛙!四十六年前,追魂手古照青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流高手,山涧奇遇得了前朝炼气士的遗泽,便入山求取长生之路,从此销声匿迹。十二年前在南宫世家出现,面容如同稚子,一掌断河,折服阖家上下,成了首席供奉。想必他老人家已练气有成,否则不能解释古稀之年,身心具在巅峰,气血仍然活泼。”
一位江湖有名的包打听,趁此良机卖弄,要挣个脸皮回来,赢得少许薄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场无论黑白两道的侠客豪雄,若非碍于一掌断河的声威,非得上前讨教老人练气的秘诀。
南宫世家的供奉古照青也在河边流连,持着苍翠未褪的竹竿稍稍搅动,很快挑起一团湿透的布条,凑近取下,却是裹着石子,便放在鼻端轻嗅,果然闻到淡淡的煞气。老人眼眉微不可查的轻跳,三指虚捏的石子,蓦然入手握紧,片刻过后,摊手松开,落下簌簌石粉。
“碎石如粉!”有眼力不错的豪杰见此心惊不已,追魂手何止是江湖一流高手,超一流高手也未必做到。
古照青循着气机来到城西坊门街,在十字路口停下,轻轻顿脚,一块青砖震开,露出下面的浮土所覆的牛耳尖刀,上面斑斑血点,尽是南宫凌的气息,忍不住心中一痛。
灵机至此中断,他睁开眼睛,矍铄的目光扫视周围,凭着直觉,盯着余家废宅,以及提着鱼篓刚刚进去的少年。
‘血煞!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