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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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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城堂的人喊最上师堂主, 逐夜凉惊讶,身为一堂之主, 这家伙竟然以身犯险, 不要命地带头冲锋。

    最上师身后, 兰城的骨骼军形成了另一个楔子,和七芒星针锋相对,他们嚎叫着逼近,撞在一起,一时间,血和铁飞散,双方的阵型瞬间打乱。

    这些人都疯了,逐夜凉震惊。

    “叶子!”岑琢喊。

    逐夜凉低头,岑琢也看着最上师方向,他是让他出手。

    这也是个疯子, “一旦出手, ”逐夜凉说, “会暴露我们的实力。”

    “管不了那么多了, ”岑琢指着狂嚣的七芒星军团,“把那些家伙,从我们的土地上赶出去!”

    “我们?”逐夜凉纠正,“这片土地是染社的。”

    “不,”岑琢看向他,在漫天的炮火和飞溅的血花中,“兰城并不是我们的西极, 而是我们唯一的屏障!”

    逐夜凉怔忡。

    如果没有兰城,七芒星可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甚至直捣江汉,所以这座城才修得那么高,所以入城时才分发编号,哪怕是狮子堂的骨骼,所以他们这些素昧平生的人此刻才汇聚在这里。

    逐夜凉翻起狮子吼,量子炮迅速聚能,发出耀眼的光,装甲剧烈震动,这样一炮,他选择放在七芒星楔子的当腰,那里是几十辆重型战车形成的牢固侧翼。

    狮子吼释放,转瞬间,无数战车掀翻上天,骨骼成片倒伏,敌人的侧翼撕开了一个致命的口子,没有阵型了。

    逐夜凉拔出左右狮牙,猩红色的刀锋,高举过头顶:“南线的兰城军听着,动力开到最大,扇形冲锋!”

    他架起双刀奔跑,岑琢紧跟着他,兜头冲进零散的七芒星军团,几乎同时,有兰城军从北线冲过来,互不相识、战前没有任何沟通的人,在关键时刻却能彼此响应,这种默契,连久经沙场的逐夜凉都惊诧。

    伽蓝堂打散了,日月光在最上师附近,出城时是满负荷载弹,现在空了二分之一,正随机射击,一眼看见一具熟悉的骨骼,银灰色,是狮子堂的。

    那家伙的主力武器是弩,长距离作战有压倒性优势,但在肉搏中屡屡受到袭扰,几乎无法正常瞄准。贾西贝冲过去,先解决它外围的敌人,然后近身和它形成掎角之势,为它发射弩jian做辅助。

    “我操!哥们儿够意思!”狮子堂的大剌剌道谢。

    钢铁弩机终于发挥作用,十秒一次放弦,每一弩都远程击中一个重要目标,贾西贝观察了,这家伙能准确判断出七芒星军团中每一个梯队的核心攻击位,这种战略眼光比重弩的压制更有价值。

    贾西贝弹仓全开,和他背贴着背,为最上师的主力部队形成火力掩护,把战线不断向西推进。

    历时两个小时,战役以兰城的惨胜告终,有生力量伤亡过半,金属城门重新提起,迎接狼狈的英雄们入城。

    在城门口,伽蓝堂再次汇合,逐夜凉远远看见黑骰子,全身都是砍击伤和爆炸引起的装甲塌陷,他只有一只手,却没有退缩。

    逐夜凉走过去,默默把手搭在它肩膀,拍了拍。

    黑骰子愣了,这是第一次,他得到逐夜凉的肯定,在他印象里,这个恐怖的杀人机器没肯定过任何人。

    他们走进狭长的门洞,很疲惫,不是身体累,而是杀多了人的精神疲乏,刚走出门洞,背后追上来一具骨骼,目镜焦距锁定逐夜凉:“朋友,堂主有请。”

    因为那一炮,逆转战局的一炮。

    岑琢料到了,点点头:“带路吧。”

    染社西方分社兰城堂堂主最上师,在离城门很近的伤兵所院子里接待了他们,一个染杂毛的猫眼儿小子也在,看见日月光,咧着嘴凑上来:“嘿,哥们儿。”

    贾西贝呆住,看到院子里停着的银灰色骨骼,明白了。

    “狮子堂白虎分堂,小修罗陈郡,”猫眼儿小子伸出手,不是平伸的,而是竖立着,等他来击掌,“以后跟你混了。”

    贾西贝断开连接,红着脸,从日月光里爬出来,扭扭捏捏站到他面前,猫叫似地出了一声:“你好。”

    陈郡懵了,傻傻看着他,又看看日月光:“不是,你……男的女的?”

    贾西贝脸上挂不住,抿着嘴抬起头,局促地对着脚尖:“当、当然是男的,早知道……不掩护你了!”

    说完,他就躲到元贞身后,不出来了。

    最上师走到近前,向伽蓝堂伸出手,很平淡,只说了名字:“冯光。”

    岑琢握上去:“伽蓝堂,岑琢。”

    他自暴身份,逐夜凉不太高兴。

    冯光身上没什么伤,只是骨骼两腋被钢钎刺穿,神经元受损,手劲儿明显绵软:“欢迎来兰城,”他一脸光风霁月,没有丝毫芥蒂,“伽蓝堂的威名听说了,你们能来兰城,是神赐给我们的礼物。”

    神?岑琢和逐夜凉对视一眼。

    “二十天后,”冯光敛去笑意,“兰城将有一场大战。”

    岑琢盯着他,觉得他的脸有些奇怪,那是一张对御者来说过于成熟的脸:“和西边的人吗?”

    冯光点头:“每年春季的最后一个月,七芒星都会举全域之力大举东侵,届时他们的核心骨骼冲霄箭将参战,”他皱起眉头,“那是一具会飞的骨骼。”

    “飞?”岑琢和逐夜凉异口同声。

    战斗骨骼因为自重大、耗能高,一般不装备飞行装置,除了传闻牡丹狮子能飞外,没听说过具备飞行能力的骨骼。

    逐夜凉进一步确认:“确定是飞行,而不是借力滑翔?”

    “是飞行,”冯光肯定,“我守兰城六年,年年和冲霄箭打照面,它本来只是一具普通骨骼,推测两年前具备了飞行能力,去年用于作战,导致我们损失惨重。”

    “六年?”逐夜凉觉得荒谬,“守这一座孤城?”

    冯光一身沧桑:“六年如一日。”

    “为什么?”

    “为什么不?”冯光反问他,“敞开兰城这道门,家园就暴露在七芒星的犬牙之下,当我们把刀剑指向面西,为的是身后的国家。”

    “国家?”这个词好多年没听过了,在社团混战的当下,只有弱肉强食、群雄逐鹿,逐夜凉冷笑,“国家早没了。”

    “在我心里有,”冯光说得很平静,不慷慨,也不漂亮,“我,和无数的无名战士,在这里守着西门,是为了东方的人能安居乐业。”

    安居乐业?那些人在尔虞我诈。可这话逐夜凉没说,只是问:“不管守护的是狮子堂,还是染社?”

    “无所谓,”冯光答,他也是这么做的,“兰城没有社团之别,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七芒星。”

    抛弃门户之见,一致对外。

    岑琢恍然,建立伽蓝堂这些年他一直风风火火、打打杀杀,无论顺境、逆境,总是忍不住问自己:岑琢,你的终点在哪儿,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也没人能回答,即使逐夜凉也不行。

    但今天他懂了,他想要的是一个统一的世界,不管叫国家还是什么,结束社团混战,把炮火全投给敌人,让老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

    “好,”岑琢说,“二十天后,伽蓝堂给你做先锋。”

    “岑琢!”逐夜凉喝斥。

    冯光微笑,像极了他的骨骼名字,一位智慧宁静的老师,岑琢不禁问:“堂主,你的年纪……”

    冯光掰着指头:“我从政府军退役,历任狮子堂白虎分堂兰城舵舵主、染社西方分社兰城堂堂主,”他轻笑,“今年三十啦。”

    这不可能。

    逐夜凉立刻把岑琢掩在身后:“三十岁不可能操纵骨骼。”

    二十五岁是所有御者的坎儿。

    “可能凡事总有例外吧,”冯光如此解释,“奇迹,”他看着自己布满伤疤的双手,“我老了,我的神经元还年轻,也许是神怜悯我,让我为兰城、为这个国家再战斗五年,我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有几个能做到死而无憾呢?岑琢随安顿他们的人离开伤兵所,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天黑了,弯弯的月亮挂在头顶,星光璀璨。

    住的地方在城中心,应该是兰城最好的,但条件还不如乌兰洽,是大通铺,饭也是最廉价的浓缩营养糊,刚在桌边坐下,勺子还没拿好,眼前唰地黑了。

    所有人第一反应是卧倒,各自找位置隐蔽,蹲了两三分钟,没动静,逐夜凉起身往窗外看,一片漆黑,整个城市熄灭了。

    “断电,”他说,“和乌兰洽一样。”

    大家站起来,重新回到桌边,摸黑吃东西,窗外一阵一阵,有咯咯的声音,很陌生,岑琢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那是孩子的笑声。

    “你们听到了吗?”他问。

    高修、元贞、贾西贝都点头。

    “连基础供电都没有,”岑琢感慨,“孩子们却在笑。”

    “这里……”高修搅着盘子里难吃的半流食,“比狮子堂强多了。”

    “虽然穷,”贾西贝也说,“但大家有一股精气神儿。”

    一城随时面临着死亡的人,因为有信念,和一个无私的领导者,过着一种淳朴的快乐生活,岑琢心生羡慕。

    这时,膝盖被什么轻轻蹭了一下,像是手掌。

    黑暗中,他瞥向身边的逐夜凉,是……他吗,偷偷蹭自己的腿?

    脸热起来,四周静谧,只有铁勺刮蹭盘子的声音,岑琢心跳加速,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又忍不住那样猜,那具机器会这么干吗,还是自己的臆想?

    “修哥,”这时贾西贝说,“是你摸我的腿吗?”

    “啊?”岑琢和高修,包括元贞,同时惊讶。

    “没,我……”高修正想否认,突然觉得腿边有东西,“桌子底下!”

    逐夜凉立即掀翻桌子,亮起炮筒灯,无机质的苍白灯光下,一个小女孩坐在那儿,无辜地眨着圆眼睛。

    众人愕然,大晚上的,桌子底下怎么会藏着个孩子呢?

    “喂,你躲在桌子底下干什么!”晚饭全掀了,高修生气地问。

    孩子有七八岁,穿着整洁的白衣服,一左一右两条小辫子,被他一凶,皱了皱小鼻子,要哭。

    “哎呀修哥,你别吓唬她,”贾西贝很心疼地把孩子抱起来,颠了颠,捧在怀里,“小妹妹,别怕啊。”

    小女孩软绵绵的,有一股皂角的香气,贾西贝小心翼翼托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头,歪着脑袋瞧他,炮筒灯灭了,屋里明明那么黑,她却看了很久,然后扑在贾西贝肩上,把他的脖子搂住。

    “哎?”贾西贝受宠若惊,兔子眼亮晶晶的,“你们谁要抱,好软好可爱!”

    元贞心说,有你可爱吗?但还是很捧场的凑过来。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没让抱,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抓着贾西贝的小手,放到了元贞宽大的掌心里。

    像是托付的意思。

    四个大男人,加上贾西贝,都被她这个动作逗笑了。

    “这小孩怪怪的,”高修凑热闹,把手伸过去,“我也试试。”

    女孩没动作,趴在贾西贝的肩膀上,用一种疏远的眼神看着地,元贞开玩笑:“高修你刚才吓着她了,明摆着不喜欢你。”

    是吗?高修讪讪地收回手,可她那个眼神,像开了刃的刀子一样鲜明。

    正在这时,外头有骚动,大伙出去,看见两个提油灯的女人在挨家挨户找什么,一回头,发现贾西贝肩上的女孩,激动得直拍大腿:“神哪,你可吓死我们了!”

    神?这个女孩吗?

    她们过来要孩子,贾西贝将信将疑:“你们说她是神?”

    “对,是我们兰城的肉身神,”女人们拮据地熄灭灯火,“等她长大了,要和七芒星的肉身神对抗的。”

    七芒星也有神?岑琢不习惯鬼神这套,只当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心灵寄托的方式:“她显过什么灵,你们说她是神?”

    “她是上一位肉身神亲自选中的灵童,”女人们虔敬地说,“堂主就是她两岁时,从十五名候选者中选出来的。”

    岑琢意外:“最上师……是她选的?”

    “当时堂主已经二十四岁了,无论个人还是骨骼,都不是最出众的,大家曾经怀疑神的法力,”女人们回忆,“但这六年时间足以证明,神的选择不容置疑。”

    岑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以置信地看那孩子,她也在看着他,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然后伸出一根稚嫩的手指,指指他的心脏,又指指逐夜凉。

    仿佛一个神谕。

    被当众戳穿了,他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岑琢羞耻地握紧拳头。

    逐夜凉装作不懂:“她什么意思?”

    “不知道,”岑琢咬着牙,在星空下的微光中,抬起头,故作洒脱地笑,“你的cpu信吗,神谕什么的。”

    逐夜凉不信,但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