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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子舫轻轻从外面推门进来,见青云跪坐在床脚踏上,便越发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病床上的人骨瘦如柴,却仍旧难掩风姿灼灼,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元子舫瞧见这一幕,焦灼的心终于渐渐宁静了下来。
他转头低声问青云,“情况如何了?”
青云抬起头来,眼睛底下青黑一片,显然也是许久不曾歇息好了。他轻轻摇头,“一直没醒,大夫来看过,说脉象有些不好,能不能醒来很难说。”
“不会的。”元子舫像是在反驳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然后两人都忍不住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那人。
这几年来他越发的瘦了。气质也从年轻时的温和渐渐转为冷厉,看似单薄,却令人不敢冒犯。只是此刻那双过于清明的眼睛闭上,躺在床上越发的显得安静,也让人心中不安。
对于整个福王府来说,这个男人,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
病弱的身体拖累着他,他却仍旧能够隐于幕后,从容不迫,运筹帷幄。这些年来福王府的安稳和大楚的发展,都有赖于他在背后周旋。谁也不知道他耗费了多少心血,终于一日一日,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元子舫将手中的盒子放下,“新的人参,别省着,没了就让人传个话。”
“是。”青云应了,然而眼神间却没有任何波动。元子青的命,是用这些好药材吊着到了今天的。可即便是神丹仙药,也是救不回命的。他的命已经快要走到头了,再多的好药材也没有用。
现在连大夫都不再来了。
元子舫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越发的压抑起来,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片刻后终于道,“我先回去了,有消息就派人过来通知。”
青云点点头,也不起身送他。元子舫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出了门,又回身小心的将门阖上,然后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正好一阵风过,吹着小院周围的大片竹海,发出沙沙的声响。院子里空空落落,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元子舫忽然觉得这地方安静得过分,竟令人忍不住的身上发寒。
从隐竹园出来,周映月正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等他,见了人连忙迎上来,面上带着几分忧色,问,“情况怎么样?”
元子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周映月已经明白了。
“那边也没有消息。”周映月皱着眉头,“也不知道那位神医究竟是否还在人世。”
从慈惠大师那里知道那位曲神医的存在之后,福王府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这一两年来,元子青的身体每况愈下,派出去的人更是一拨接着一拨,可惜最后都没有什么结果。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与天争命,不过是尽人事而已。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关元子青可能熬不过去了,但又都不愿意去深想,更不愿将这种念头说出来。
好像不说,就不存在了一样。
……
元子青做了个梦。
那该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映月都还没进门,娘在家里办了个赏花宴——其实人人都知道那是要替子舫挑一门好亲事。
那天他心里烦躁,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于是便去了外头的园子里,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坐下。从他这里能看清楚周围,旁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瞧不见他。
这是元子青偶然发现的地方,有时心思浮动,便会到这里来坐坐,静下心来了,再回去。
隐竹园已经在福王府花园深处,地方有些偏僻,平日里是极安静,几乎不会有人来的。可是这一日,元子青却在这里见到了外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带着几分好奇的慌张,一路分花拂柳,脚步凌乱的走过来。
像是迷路了。
大概到了这时候她也明白自己走错了地方,所以就在元子青不远处停下,满心焦灼的四处乱转,却拿不定主意要往哪一边走。
元子青定定的看着她,或者说是她身上青春少女的气息,活泼而健康。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双星光一般的眸子点缀在脸上,担心害怕的同时,竟还存了几分对这个地方的好奇。
元子青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在让忍不住想要离开时,抬脚走了出去。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不受控制的。
女孩很聪明,极快猜到了他的身份,然后略有些拘谨,又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
后来元子青一直在想,当时她心里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呢?
这个问题,他没有问过,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问了。
而在当时,他默然的将女孩子送了回去,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喧哗热闹的宴会所在,心中忽然微微一疼。
是很轻微的一种感觉,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也就忽略过去了。但元子青不同,他对自己身上没一点反应都十分紧张,因为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脆弱了。
只是翻来覆去,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反倒将那个人的模样,深深印入了脑海之中。
偶尔恍惚的时候,会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然而不久之后,元子青就没办法淡定下来了。因为娘将他们兄弟叫去,让他们坐在屏风后,然后请了她看中的闺秀们过来寒暄,务必要他们从中挑出自己心仪的人选来。
她亦在其中。
福王妃说起她的身世,颇为唏嘘感慨,“说起来,我当年与她娘亲,还算亲近。如今瞧见她这样子,也真是叫人怜惜。”
失了怙恃的女孩子,十三四岁的年纪,寄居在亲戚家中。
不管哪一条都不能让元子青置若罔闻。只是再转念想想自己,又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她已经足够辛苦,该有个极好的人,疼她,宠她,护她,给她最好的一切。而那个人,绝不是自己。
所以只好狠下心将这人撇去。
在福王妃问起他的意思时,元子青更是毫不犹豫的道,“我这样子,没得耽误了旁人。娘不必替我费心。”
他说得平静淡漠,就像是说起别人的事情。福王妃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安慰他,只好将这件事暂且搁下不提。
然而总不愿意死心,时常接了这些女孩子进府来玩,又将他跟元子舫推出去。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元子舫身上,元子青则总静静立在一旁。偶尔无意一瞥,才发觉她也只是安静的坐在远处,并不参与进去。有一两次,两个人的视线正好碰上,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看着他,竟让元子青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
情之一字,似乎越是聪慧的人越难勘破,尤其是在求而不得的时候。元子青一面告诫自己两人绝不合适,一面又半推半就按照福王妃的吩咐去做,希望能偶尔看她一眼。
福王府的花园那么大,总有一两次机会能够彼此碰见。元子青每每狠下心,立刻转身就走。走得远远的再回头,才发觉她还站在原处。
直到有一天,她主动开口叫住了他。
“世子殿下,”她问,“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喜欢高贵优雅,娴静矜持的女子。”元子青道。
她的面色一白,元子青转过身不忍看,且提脚就打算离开。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一心软就做出什么错事来。
“婶娘本是让我陪着二姐姐来做个陪衬,前次二姐姐与新安郡主有些龃龉,今日王妃娘娘没有请她。”身后的女子飞快的开口,“我来时婶娘说我年纪不小,该……定下人家了。”
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白。她是衬托红花的绿叶,如今花儿没了,这绿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她婶娘未必愿意她攀上福王府,多半会替她寻旁的亲事。
所以往后她便不能再来了。若是他不去提亲,那么从今往后,两人之间,自然也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元子青听懂了。
正因懂了,心中才不由一恸。他知道她是要他去提亲,福王府一旦开了口,女方家中多半不可能拒绝。
可这恰恰是他不能去做的。
静了片刻,元子青才收敛起所有情绪,淡淡的开口,“那很好。”
身后寂然无声。
又过了不知多久,元子青转过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渐行渐远,仿佛永不可及。
从前她看着他的时候,心中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元子青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再也站不住。
……
睁开眼睛时元子青有片刻的恍惚,竟会梦见那么久之前的事。
他以为早就忘记了,原来并没有。每一个细节都仍旧如此清晰,仿佛昨日。
青云有些激动的扑过来,“主子醒了?”
元子青眼神动了动,只觉得身上仍旧疲乏得很。他皱了皱眉,问,“我睡了多久?”
“两日。”青云低声道。
难怪做了这样完整的一个梦。元子青躺在床上,有些失神的想。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却没想到竟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太医们诊过脉,往往沉默的摇头。大限将至,还有什么能救呢?
这一生……此刻回想起来,才发觉竟乏味至极,毫无可留恋之处。如此,活着还是死,又有什么分别?
青云见他不说话,便出去让人通知了元子舫。不一时元子舫和周映月便携手而来。
先是跟元子青交代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福王府风光无限,少不得元子青在后面掌舵。他们已经习惯了跟他商量这些事。
然而只说了个开头,就被元子青打断,“我进来精力越发不济,以后这些事就不要告诉我了,你们自己处理便是。”
“大哥别这么说……”元子舫开口劝道,“这些事只有你最了解,离了你我们心里没底呢。”
“不必说了。”元子青道,“那个神医最后出现是在西京附近?还没有消息?”
“没有。”周映月接话。
元子青闭了闭眼睛,片刻后道,“我打算去一趟西京。”
元子舫二人大惊失色,“什么?可是大哥你现在的身体……”
“不妨。乘船过去,不会有多少颠簸。我亲自去找人,若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便这样了。”元子青道。
元子舫想了想,道,“那我陪大哥一起去。”
“胡闹。你走了,这里的事怎么办?”元子青慢慢道,“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往后就只有靠你们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只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否则,也许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元子舫他们是怎么也拗不过他的,所以最后虽然满腹担心,但还是替她收拾东西,然后把人送上了前往西京的船。
宫中的元恪知道后,特意派人前来护送,福王的仪仗全部摆出来,还特许他住进西京的离宫之中。于是元子青便在众人簇拥之下,出发了。
这一路上他精力不济,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偶尔清醒了,便拥着被子坐在窗边发呆。
按理说发作起来的时候,身体是很痛的,但是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竟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也许自己的五感都在逐渐消失,元子青想。
不过这样也好,少了痛苦的折磨,他可以更加细致认真的去想一些事。
到西京时换了马车。元子青靠坐在窗边,视线随意的往外扫。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相较于京城的繁华热闹,这里的人似乎更悠然些。朝中大臣年纪大了,许多都会选择来西京养老,或许便是受了这种影响。
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对上了那一双眼睛。
这一眼仿佛一生,更好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放下窗帘,元子青便满头大汗的靠在车壁上,浑身都虚弱无比。
她看上去过得并不好。——其实根本不需要看,他就知道。因为当年,正是在他暗中帮助下,她才成功脱离关家,回到西京来独居。这些年来也是他私下关照,她才能安安稳稳的度日。
所以对于她的事,他比谁都清楚。她没有嫁人,这个年纪仍旧梳着少女的发式,当初略有些圆润的脸蛋如今瘦了下来,下颏尖尖,看上去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美感。原本星光一般的眸子也沉静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寂寥,疏离于人世。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元子青闭上眼睛,眼前金星直冒。
其后几日,他便不着痕迹的跟在她身后,亲眼看到了她所过的寡淡生活。也许当年一念之差推开她,究竟是自己做错了。
她没有找到那个更好的人。
意料之外,元子青竟在她住处不远发现了曲神医的踪迹。只是听说二十多年前,他出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细细一算,那一年,正是眉畔从京城回来的那一年。
也许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他推开了一个人,上天便让他错失了另一个。
公平得很。
闭上眼睛的瞬间,元子青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第一眼看见她的那一幕。
如果一切能重来……他迷迷糊糊的想,或许他会努力向前一步,握紧她的手,再也不要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