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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上半年,停办县级报纸的消息传到了阳安市。老油子们都认为,停不了,这么多年以来,年年都在喊停办县报,但报纸照样办了下来。眼下好多事情都这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喊归喊,做归做。不过,这一次给农民减负的声音特别响,而停办县报又和减轻农民负担挂上了钩,情形和往年有所不同。如此一分析,报社的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叶明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写得多,也向外投稿,有少量的稿件也被别的报刊采用。不论当记者和编辑,稿子写得多,和梁艳的接触自然就多。她看叶明的稿子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认真。她让叶明感到亲切,感到自由自在,没有丝毫的压抑感。叶明总觉得有话想和她说,其实也用不着说什么,在她身旁就觉得轻松愉快。她说她喜欢叶明的文章,朴素而真实。叶明觉得她对自己的文章的评价很到位。水平说不上,但文风朴素,情感真实,正是叶明所追求的。文如其人,或者说因为水平有限,叶明只能追求平实的文风,而他的文章也真实地反映了他的真实水平。
有时候他们会工作到很晚,他们就会一起在外面吃晚饭。他们不在乎吃什么,主要想说说话,不论说什么都行。不过,他们说得最多的,还是叶明的家庭问题。
她认为叶明和李馨目前没有大问题,但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误会越来越深,隔阂也越来越深,那就难说了。“建立一个家庭不容易,既然你们都为这个家庭付出了那么多,就应该珍惜。你们的问题的关键是缺乏沟通。夫妻也需要沟通。而且,男人要大量一点,要主动一点。”如果女人把什么东西都藏在心里的,男人就应该去打开她的心扉,解读其中的内容。她说得没有错,其实叶明也明白自己和李馨需要沟通,但他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最主要的问题是彼此并不真正的爱对方。没有爱就没有幸福;没有爱他们就看不到对方身上的优点,就不能原谅对方身上的缺点,就无法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你以为别的家庭都阳光灿烂,充满了爱情?你不会这么天真幼稚吧?” 她比叶明小正好小十二岁,但她在叶明面前说话好像一个大姐姐。除此之外,他们会谈到报社的前途。
“听说报纸可能要取缔。”
“有些人说取不了。”
“我很担心。我觉得这次不一样。”
“如果取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觉得要在阳安找事做很难,因为我的岁数大了,又没有文凭。实在不行,恐怕我只好回家去了。不过,如果我找不到事做,让老婆养活,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我一点也不觉得你的岁数有多大。我觉得你还没有长大一样。我在一本书读过,说男人永远也长不大。这句话对你可能真的很合适。”
“我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老了,但看见自己的出生年月,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不免也担心别人对我的年龄的看法。”
“现在用不着想那么多,过一天就要快活一天。如果报纸真的要取缔,如果你要离开这里,生活还是要进行下去。”
“当然。你呢?如果报社关门了,你又怎么办?”
“不知道。可能会在阳安找份其它工作,或者回老家。现在想那么多没有用,到时候再说。”
她的老家在另一个小县城,离阳安不算太远。
这样的谈话越来越多。叶明感觉到和她交谈很容易,也很轻松。
叶明和李馨之间进入了长时间的冷战。
那种压抑了太久的反叛精神,终于在他心里抬头了。于是他便由着性子来,难以自恃地与她冷眼相对。本来,他暗自希望自己的冷眼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但结果适得其反。她的权威神圣不可犯,叶明的冷眼使她变得更加冷漠起来。不论是面对着面还是在电话里,即使他们说的是生活琐事,说不上三句话她的声音就提高了。再不然就是一声干脆的:“好了哇?还有啥子没得?”然后谈话就中止了。如果叶明说的是比较严肃的话题,她就会沉默不语,然后不痒不痛地说一句,“管得你的哟,自己考虑。”好像他说的事与她无关。如果谈的是他们的关系,她就什么话也不说。叶明用很大的劲,准备了好久,结果一拳打空了,非常让人失望。这一过程越来越长,叶明的心也就越来越冷了。因此,他们差不多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叶明越来越不想回家,也不愿意面对她。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气馁的时候他就这样想:“看看我们之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看看这一生还有什么磨难在等着我。”
叶明感到,她不尊重自己对她曾经有过的爱,不尊重他的感情,他曾经为此痛苦过也努力过,但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在残酷和浮躁的现实生活面前,人情越来越淡了。如今,叶明暗自决定放弃了。听其自然好了。他再一次体会到,人的感情并不可靠,如果现在还要为此痛苦和付出,未免太幼稚了。因此,他是非常清醒和理智地决定了自己的生活走向。他和李馨之间,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无论什么样的结局,他都会平静地接受。
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的工作。工作可以使他忘记烦恼,使他在经济上稍微宽松一点儿,也使他能够逃避现实。
但无论多么忙,几乎每天晚上,他都抽时间去医院看望父亲。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据说暖和的天气对病人有好处。然而就在叶明这样想的这天深夜,医院打来电话,说父亲病情加重,要他赶快去医院。
父亲的心脏和肺功能都已经衰竭。请了专家进行远程会诊,该用的药已经用尽,但父亲的病情却一天天在恶化。大家心里都有数,父亲的时日不多了。不过接到医院的电话,仍不免让人感到意外和沉重。当叶明和叶亮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对父亲实施抢救。
父亲脸色苍白,呼吸困难,不停地*和挣扎。看他的样子,心里一定非常难受。医生征求叶明和叶亮的意见,要不要立刻实施手术,进行插管帮助病人呼吸。手术是有风险的,如果抢救得过来,可能延缓父亲的生命。但是叶明父亲这么痛苦,身体又如此虚弱,是否经得起手术连医生也不能保证,因此叶明和叶亮都没有同意对父亲实施手术。最后的方案是用呼吸机帮助他呼吸,但刚把呼吸机接上,父亲已经长眠了。
父亲去世的第三天,就被送去火化了。除了姨妈一家外,叶明一家在阳安别无亲戚。父亲是老党员了,在生也表示过,希望丧事尽量从简,因此没有必要停放遗体。
当父亲的遗体从运送尸体的翻滚车上掉进火化炉里时,好似一个什么坚硬的物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击沉闷的声音,叶明的心里不禁为之一震:一个生命真正地结束了。转眼间,一切都化作了尘埃。
这时,叶明在心里想:“我可怜的父亲,春秋数十载,我们却很难在一起吃一顿好饭,甚至没有真正谈过一次心;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一定要好好地孝顺你老人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