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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在钟无盐的帮助下,陈牧制备了约莫百斤(注:汉代一斤约为现代一半重量)鹿鸣散。
陈牧亦想多制备一些,但苦于制备过程颇需酒精,而酒精发酵又需大量粮食。现在是灾年,人吃的粮食都远远不够,可用于酿酒的就更少了。
因为陈设替自己收拾干净了首尾,徐琅自告奋勇带人去往距离河间最近的豫章郡以药换粮。
河间郡域内的山贼流寇业已被徐琅灭得一个不剩,太子便同意了徐琅的请求。但鉴于从河间到豫章三千多里的行程,又加派郭大用作为徐琅的副手,一并前行。
陈设详细书写了服用的剂量,交予徐琅和郭大用二人贴身收藏。
太子也写了教令,好叫沿途驿站驿馆多加辅助。
陈设简单测算了路程,徐琅他们路上不打任何麻烦,而且白天马不停蹄的要赶到岭南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而将鹿鸣散换成粮食就得用马车运回,这至少又得多费时一月。
这样一去一来,至少四个月的时间,而且还得是一切都非常顺利的情况下。
现在是十一月底,按此日程计算怎么也得到明年三月底了。那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愿他们能带着粮食按时返回。
为了加快速度,徐琅和郭大用仅带了两名随从,每人分乘三匹上好挽马良驹,向豫章郡疾驰而去。
在太子王临的主政,陈设等人辅助之下,河间郡的元气在逐渐恢复当中。
一时间士读于庐、农耕于野、工居于肆、商贩于市,各安生业,共乐承平。黔首黎民皆颂扬汪洋帝德,浩荡皇恩。
陛下接到太子奏表后龙颜大悦,降谕旨大加褒奖,命太子正式领河间尹,待赈灾结束回京复旨。同时让宣旨官带来了一百万斤粮食,但对太子奏表中提出的修复河堤的意见却只字未提。
王莽的这个姿态并没有让陈牧感到意外,历史上的王莽就是因为担心元城段的河堤修复好会再次对其祖陵儒王坟造成威胁,故而任由河水漫延,造成下游百姓流离失所、揭竿而起,最终被光武帝刘秀钻了空子,利用这些义军完成了东汉政权的建立。
不过王莽让哀章担任宣旨官的举动还是出乎了陈牧的意料,毕竟当初他曾建议太子给陛下的密信中如实报告了哀氏被屠门的全部过程。
“这下如何是好?”太子惶恐的问陈牧道。王临目睹过大哥、二哥是如何在父亲的威逼下死于非命的,这次他手下的人把父亲的宠臣哀章全族都给剁了,实在是没有理由不害怕。
“太子勿惊,下官认为陛下此举抚慰哀章的用意更大一些。”陈设道。
“何以见得?”
“陛下除了给哀国公宣慰河间、巡视民疾的职权外,还授予什么权柄了吗?”
“没有。”
“那就是了,哀国公祭奠一下祖坟都得偃旗息鼓的进行,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难道父皇就再无深意?”
“也有警告太子殿下下不为例的意思在吧。”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太子面露戚色道。
哀章将带来的粮秣悉数交割完毕后,按规矩进入太子行宫觐见储君殿下。
哀章向太子拜礼完毕,便和太子面对面落坐。
全套礼仪做的毕恭毕敬、一丝不苟。陈牧想从哀章脸上看出点悲伤来,可惜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哀章丝毫没有流露出个人情感,宛如一具精准运行的机械,按照设定完成各项仪轨。
陈牧坐在下手,其余随人皆依次作陪。
哀章此人人品虽次了一些,怎奈人家是上等公爵,更兼领了宣旨钦差之职,自是怠慢不得。
太子向常安方向揖首恭请了圣安,并对哀国公不辞劳苦莅位河间以示慰劳。
哀章叩谢殿下关爱,表示此乃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主宾双方客气的就像第一次见面的相亲男女,进行着清汤寡水毫无营养的话语奏对。
这令陈牧非常着急,一个劲儿的向太子使着眼色。看来太子还是过不了心理上的那道坎儿,额头上甚至青筋浮现。
半晌太子才涨红着脸向哀章全族被“贼人”所杀之悲惨遭遇表达了痛心和歉意,并不怎么理直气壮的说全部“贼酋”均被斩杀。
哀章起身再次向太子拜谢隆恩,两行清泪恰到好处的从腮边流过。这和太子涨红的脸颊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个老贼是个狠角色,以后需要多加防范才好。陈牧暗自心惊。
还在陈牧上大学的时候,他听过一堂关于人类进化史的讲座。那位古人类学家说自从智人离开非洲开始向世界各地扩散的时候,全世界的人类在智商这一层面上基本都处于同一水平了,因为从现有发现的人类大迁徙以后的颅骨化石来看,智人的脑容量几乎都是相同的,而脑容量几乎是衡量智商的唯一标准。
很明显,哀章此时此刻的行为就验证了那位老教授的结论,至少在两个千年里,古人不弱于今人,甚至是不遑多让。
陈牧忽然有了一丝挫败感,除了历史上那些或多或少注水删减的记录,陈牧现在要和这些集权政治精英们斗法,差得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哀章奏对完毕,毕恭毕敬的向太子施礼离开了太子行宫。
王临呆坐了小会儿道:“这事看样子没有瞒过哀章的眼睛。”
陈牧闷哼道:“看样子是这样。”
“你认为出在哪个环节了?”
“应该是陛下。”
“何出此言?”
“哀章此番回到常安,陛下就会向他赐婚,他迎娶的是长沙王之女--安国郡主。”
“父皇把给自己遴选的秀女赐给了哀章?”
“有人适时的释放了这个消息给我们。”
“那就是说徐琅这次其实没必要跑路?”
“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毕竟哀家满门被屠。”
“那是他们自酿取死之道!”太子怒道。
“可哀国将不这么认为。”陈牧叹道,“或许陛下也有同样的看法。”
“我在给父皇的奏本里如实说了人是徐琅杀的,这样一来徐玉清是不是危险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自己担了下来,总归我虽未下令,但结果几近相同。”一说到天子,王临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
陈牧见太子方寸虽乱,不过倒还没忘替下属背锅,不觉心下宽慰,莞尔一笑道:“如果太子果真这么对陛下说了,估计徐玉清这会儿死得不能再死了。”
太子略作思索,恍然苦笑道:“诚如岩松所言矣!”
历史上的王莽敏感而多疑,尤其是登基之后。太子此次歪打正着,奏章里讲了真话,不料却被天子误以为太子怯懦嫁祸于下人,以天子近乎苛刻的道德追求便不好“错上加错”,将“凶手”正法以儆效尤。便派苦主亲临现场对“首恶”予以警告,并将“安国郡主”这等贵胄之女赐婚给哀章以安其心。
这连削带打既安抚了哀章又警告了太子,可谓一箭双雕。足见哀章在王莽心中实有不一般的地位。
陈牧擦了一把冷汗,实实在在的体会了一把“伴君如伴虎”的危险。后世在史籍上读来的那些政治争斗,当真切的发生在现实里的时候,犹如头顶悬了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胆战心惊的要人老命。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陈牧拍了拍额头,心里惨叫道。
见陈牧有些失态,太子倒镇定了下来。他调整了下情绪,对陈牧正色道:“此刻多做担心已于事无补,父皇一时也不能将我等置于绝地,倒是这万余灾民,仅靠这些粮秣恐无法安然过冬,这才是当务之急。”
陈牧听闻太子此言出口,心中大慰。心怀黎民的太子,将来成为好皇帝的概率那定是小不了的。
“我已测算,徐琅、郭大用此次南行,以药换粮,带来的粮秣足以应对河间一郡的匮缺。”陈牧道。
“幸甚!幸甚!”太子闻言,大喜过望,不禁喜笑颜开。
陈牧淡然一笑,起身深吸一口气,道:“太子不忙高兴,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见陈牧神色凝重,便收了笑意,直言道:“岩松有话但说无妨!”
“太子非河间一郡之太子,而是天下人之太子!”陈牧沉声道。
“唉!别驾连片刻的欢愉都不肯给本宫吗?”太子闻言叹息道。
“我肯给,只怕那倾泄千里的大河不肯给啊!”陈牧亦叹息道。
“仅河间郡的赈灾就已捉襟见肘、画饼为炊了,哪还有钱粮修筑河堤?更何况父皇旨意片言未提修堤之事,未请而专行恐又授人以柄。”太子双手抚面,难色道。
太子所言不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常理,更何况矫旨而为在皇权专制时代无异于找死。陈牧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悻悻然拜别太子,先投入河间郡的救灾事宜之中。
毕竟,眼前的画先救得,远方的猫叫暂做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