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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秋和孙筠的新婚生活没过多久,府上就来了位宫里的太监,说是奉了贾后的口谕要他到驸马府上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刘秋和刘瑾父子再要多问,那老太监也不多言,便起身告辞。父子两人和孙筠商量一番还是毫无头绪,只是觉得既然是去王敦府上总不至于出些什么意外,但孙筠还是不放心,便把自己的章武剑也给刘秋带上,又让两个身手还可以的小厮同去,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到了洛阳驸马府上,本以为会有朝廷钦差或是太监宣旨,不想竟只有王敦一人把他迎入府中。刘秋向四周张望半天也没看见一个像是会宣旨的人,只好问王敦贾后让他来这里听得旨意是什么。王敦让各刘秋同来的伙计回去复命,只说了按贾后的懿旨他会和刘秋一同去南方办点事。刘秋见两个伙计走远了,再问王敦时,这驸马也不多言只是扔过来一个包袱,自己也背了一个包袱,到院里牵过两匹马引着出了城向南而去。刘秋跟着出了洛阳,眼看越行越远,心中大为疑惑,本想拦住问个清楚,不想王敦却扔过来一枚金牌,说是按照贾后旨意到了地方才能讲。
刘秋知道王敦不会害他,只好跟着没头没脑地一路南行,两人骑马向南一路奔向南阳,又在襄阳登船沿着汉水东去,直到武昌方才停下。刘秋故地重游,想想当年和自己一起来此的石崇早已物是人非,不由暗自唏嘘,于是就问王敦是否可以说出此行的目的。王敦也不多言,只是径直带着他来到码头附近一处宅院,饶是过去十多年刘秋也还记得这是当年和石崇一起擒获人贩子的那座宅院,不只院门,连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
二人被仆人引着进了院子,里面等着的居然是数年不见的江州刺史诸葛京,王敦见到他也是一惊,脱口便说道:“怎么,贾后连刺史大人都请到这来了?”
诸葛京尴尬地笑了两声,对王敦说道:“自从上次驸马和公子在此押船出了问题贾后就对这里一直不放心。因为武昌在江州治下,当年我又得了圣上和皇后的信任,所以我南来任职后就奉命扫除这一带的匪患,一个月前更接到皇后旨意到此待命。”
刘秋这时才算明白此次被王敦神神秘秘地拽到这里十有八九又是押船,便问王敦道:“驸马爷这么大老远把我请到这里,不会又是为了南海的那些货物吧。”
王敦从几上取了盏茶递给刘秋,“公子不要介意,十年前贾后在此损失的两船货物让她不说赔光了老底但损失到底还是让人难以承受,这么多年一直不敢轻易再涉足这边的生意。不过诸葛刺史大人自上任以来在此经营数年,把江州一带的水路打理得井然有序,这几年一直这段水路再没出现大的劫持事件,附近的水路隐患所剩的就只有我们来时经过的荆州。上次水上被劫后这十年里贾后听到很多风声说是石崇劫持了那两条船,中间还有大臣一直告发他劫商致富,这位天下首富早就在皇后这里挂了号,总归让人放心不下。所以前段时间才找了个由头让人弹劾了当时的这位荆州石刺史,把他从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拉下来,后来虽然又运作到了大司农的位置,不过劫商致富的人怎么配管理国家钱粮,否则国库都会被他掏空。如今既然障碍都已扫清,贾后也知道我是上次劫船的受害者,这些年来还一直和石崇不对付,才又选了我过来帮她再次押船。皇后让我选个帮手,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和刺史大人。诸葛刺史为圣上亲信多年自不必说,上次劫船你伤得最重自然不会被怀疑和石崇有什么瓜葛,然后我又禀报了上次石崇软禁你被我救出的事情,贾后更不再做他想,只是为了吸取上次的教训,故而才一路保密,大哥请勿见怪。”
刘秋这时才明白石崇在官场上的那些挫折原来是因为得罪了贾后,这样看来即使再讨好贾谧也于事无补了。刘秋端着茶汤,想着这次从洛阳经襄阳南下武昌远比从前走江东的运河来得快捷,就问王敦道:“我看着这次我们走汉水的水路较以前走扬州和徐州的水路便利许多,这次该是逆汉水就近北上洛阳吧。”
王敦微微点头答道:“正是,不过这次为了避免商船早于我们到此被别人做手脚,船还要晚些日子才会抵达这里,我们还得在这里等些时候。”
诸葛京也过来,嗓音有些地沉地说道:“大家好久不见,正好可以借着这些日子在此多聚几日。”
刘秋不知为何,乍一见到这位刺史大人就觉得他比几年前苍老许多,而且大概这次是秘密行动的缘故,诸葛京这次并未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素色的便服,不仅身上官气全无,配上胸前几缕花白的胡须反而增添些许仙风道骨。
刘秋想着当年和石崇来此时王敦和诸葛京都不在场,便故意问道:“这次在下和驸马前来,见码头附近就此一座大宅,往来甚是方便,鄂县距离大人就任的南昌遥远,不知刺史怎么会想到在此修建宅邸?”
诸葛京微微笑道:“公子不知,我虽曾在陛下和皇后身边为官多年,不过并没有多少积蓄,如何能在这里修建别居。这本是数年前石崇赠予国舅贾谧的宅院,后来就一直空着,直到最近贾后南面有事才从国舅那里借来使用。”
刘秋暗想,怕是当年追查人贩后这里就成了石崇私产。另一边的王敦却道:“武昌距离洛阳千里之遥,石崇怎么会想到送这么偏远的宅邸给国舅?”
诸葛京摇了摇头,“这下官就不知了,不过自从接到皇后殿下的懿旨后,我已安排人手在码头和宅邸附近暗中观察半年之久,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这里虽紧邻荆州,但石崇已从荆州刺史离任回京,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王敦这边又说道:“国舅既然将这样一处宅邸借给贾后,想来定然心中有数,断不会贸然将完全不熟悉的宅院推荐出去。”
刘秋在旁插不上话,只好手按剑柄在旁踱步,忽然想到一事,便取下佩剑呈予诸葛京道:“刺史大人,前次在石崇金谷园中作法,从他那取回刺史在船上丢失的章武剑,如今物归原主。”
诸葛刺史有些不敢相信,接过宝剑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才深施一礼道:“此剑上次在江上被劫后不知所踪已有十年之久,虽然我有猜测过是石崇所为,不过并无证据,如今倒是真让公子从他那里拿回来了。这原本是下官祖传之物,以此寄托对故人的思念之情,现在失而复得不知该怎样答谢公子。”
刘秋忙还礼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此剑,不过石大人也说了是购自他处,都是机缘罢了。”
王敦忙从旁插话道:“刺史是我们自己人,兄长不必过于客气。”扭头又对诸葛京说道:“诸葛公有所不知,当年我这位兄长也是颇费了番功夫才哄了那贼人拿出这剑出来。不过大哥,这剑是用来恢复元气的,你把它送给刺史,你自己怎么办?”说完又把当年刘秋点石成金靠宝剑恢复元气的故事大概给诸葛京解释了一遍。
刘秋明白还不能把点石成金的秘密和盘托出,日后恐怕还有他用,“这剑我已用了几年,配合着其上的精魂和师父的丹药元气已恢复大半,应该还无大碍,大人收下便是。”
诸葛京将剑别在腰间,“公子的大恩一时无法报答,但说句您不高兴的话,如今我也算武官,这剑放在我这却只能用来装饰,不像公子,实在很难再有上阵杀敌的机会,白白浪费了一代名剑。”
王敦则从旁说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宝剑从石崇处得到,托辞再多也坐实当年是他劫了贾后的货船,我早已禀明此事,贾后得知后也愤怒异常,以后有他受的。”
几人又说了一会,诸葛京便叫摆上酒席,三人吃喝一顿这才给王、刘二人各自安排住处。
这样过了几日,一天早上刘秋正起来,刚一开门就见门前躺着一支竹筒。刘秋觉得眼熟,便拾起来启开筒塞,里面赫然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鄡阳”,下面是张天师的落款。刘秋仔细辨认了字迹,确实是师父的笔迹,只是不知师父是如何将纸条如此悄无声息的带来的,是他老人家亲自来的还是让鹤带来的。正疑惑间王敦和诸葛京正好过来看他,刘秋便把字条递给二人。王敦看了就说道:“总该是尊师要约你到鄡阳县城见面吧,不过鄡阳在江州的地界上,既然江州刺史在这,还是让诸葛大人来说。”
诸葛京接过纸条看了看,“公子从门口捡到的,确定这是天师的亲笔?”
刘秋点了点头,刺史大人便又说道:“鄡阳本属鄱阳郡,县城原在南彭泽岸边,只是这些年彭泽水势渐大,逐渐向周边陆上侵蚀,城内连年涨水,如今鄡阳县的行政虽仍在,但县衙却很久之前就移至别处办公。城内这几年经常进水,和周边湖水一样时涨时落,故而早已经行人稀少,鲜少有人会去那里。”
王敦皱了皱眉,“听说当年先汉高祖刘邦在诛杀韩信后曾派人追杀九江王黥布,最后就在湖边将其斩杀,故取枭首之意立此地为鄡阳,如今天师约兄长前去总让人有些古怪的感觉。”
诸葛京微笑道:“地名虽如此,不过也是几百年前的旧事,天师既约在此,想来因其与龙虎山同在鄱阳郡,武昌到那里顺江而下也算便利,大家过去都方便些。而且鄡阳几乎没什么行人,我们过去同仙师见面不会有什么打扰。”
“我们?”刘秋疑惑地看着诸葛刺史。
诸葛京施礼道:“公子莫怪,自从十年前在庐山一睹仙师天颜就心生仰慕,当年在京城为官,因陛下和贾后都崇信天师道,故而也受过许多熏陶,这次公子既然赴约去见尊师,不知可否像上次一样带上我等同去。何况鄡阳距此数百里,有我随行帮着沿途安排舟车人手,路上也会方便许多,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王敦听罢也说道:“我说兄长,上次在庐山就是我和刺史同见天师,这次既然诸葛公又开口,你可不能不让我们再参拜仙人啊。”
刘秋被他们搅得无法,想想上次他们确实都见过老师,应该这次也无大碍,于是就问诸葛京道:“既然上次见过师父没什么问题,这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只是鄡阳遥远,去时虽可顺江而下,但返回时逆江就要花许多时日,不知皇后南来的货船是不是会因此会被耽搁?”
诸葛京忙说道:“这个无妨,到时我提前让人在彭泽入江之处安排马匹,回来时我们在那里改骑马就会快上许多。”
刘秋想想确实如此,便点头应下。简单收拾了下,诸葛京便带上一名随从,与刘秋、王敦乘船沿江顺流东去。
顺江而下,三、四日即达县城。舟行在水上就望见一座长约一二里土筑城墙湖边。几人从南面水门而入,登上泡在水中的码头,一路向城中而来。
城中寂静无声,只有南门码头附近有几个渔民和商贩,把贩售的货物摆在水浸不到的高处,默默立在道边等着别人光顾,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幸好这几日水位不高,行在水浸的青石路上,刚刚可以没过脚,水尚还算清,能看到街道上的水草和青苔,偶尔还可以看见小鱼在脚下游过,街道两旁的树上不时有鸟鸣划过。此时已经入冬,虽然地处南国,但阵阵寒意仍缓缓从脚下渗入,天空一轮暖阳洒下,在人身上烘出一些温暖。
几个人走了一会便来到空荡荡的城中心,还没拿定主意在哪等待较好,王敦看中了北面不远处的县衙,那里不光修葺得比较整洁,地面也较别处高些,大家于是一致同意在府衙中等待。大门只是虚掩着,吱呀一声开了府门,众人便涌了进来,里面果然水要比别处浅些,只是刚刚没过鞋底。府并不大,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也没找出半个人来。于是众人放下心来,都立在院中,晒着太阳等候。
过了些许时候,水不知不觉间渐渐退去,露出砖石铺设的地面。众人正讶然间,忽见一只白鹤从头顶飞过,还是刘秋眼尖,喊了声“这是师父的鹤”,众人皆往门外看去时,只见远处缓步走来一须发皆白的白衣老者,来人正是张天师本尊。
还未到府门,王、刘便忙迎到门外跪接,天师将其扶起,又命他二人在府门外等候,只同诸葛京一人进去。几人虽然感觉有些惊讶但也只好照办。诸葛京于是也让随从在外等候,便将天师迎入衙门,随后又关闭府门。三人在门外,不知内里发生何事,只好自顾自地闲聊起来。过了一会,刚才那只白鹤又飞了回来,几步走到刘秋身边,一只脚着地立在一旁。刘秋走上前去,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鹤的背部,大概是熟悉的缘故,鹤闭上双眼似乎就要睡去。
王敦看罢,对刘秋道:“看来它和你很熟了呢。”
刘秋手并未停下,只是扭头对王敦说道:“我自幼拜入师门时就与它为伴,如今已有二十年,已然是老友了。”
王敦听罢艳羡不已,“我原以为生活在大家士族又能成为皇亲贵戚每日锦衣玉食就足已令人为傲,如今见得天师和长兄才知道人外有人,明白陛下和家兄为何都要敬尊师三分了。”
一旁的随从则说道:“在下诸葛瑶,家父便是刺史大人,今日能得见仙师亦属荣幸,只是不知道因何事要来寻家父。”
王刘二人都没想到诸葛京这次居然是把儿子带在身边,不过并没有多问,只是都向他看来,刘秋这边又说道:“自小师父行事如果他不讲,我便从不过问。我想或许是刺史大人总归有些机缘吧。”
诸葛瑶回道:“这些年父亲除了日常处理政务,也常与南昌梅山祠道士往来过密,后来又在家中立神位、设法坛,常多祭拜。家中一应用度也越发朴素,日日只得稻米和腌菜,像米酒这些都已经成为稀罕物了。”
王敦一旁慨然道:“若说求仙成道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若是这些寻常之物倒还不在话下,别说南方的茗粥,其他像丝绸、锦锻、一应肉食、美酒佳酿我们家倒不缺的。我见公子有乃父和祖上之风,若肯来我王家,得个一官半职还不算太难。”
诸葛瑶一听大感兴趣,“此次尚不知家父有何事要处理,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到洛阳与驸马相见,到时莫要嫌弃才是。”
王敦于是说道:“如今莫说我王家,就是陛下亦求贤若渴,如公子为陛下看重,平步青云也并非不可。”
这边正说着,只听府门吱呀一声开启,只见张天师和诸葛京二人从里面走出。外面的三人一时呆住,不知道会有什么消息宣布。只见诸葛京走到几人面前,对诸葛瑶说道:“瑶儿,我已决定今后随天师云游而去。过去这些年,我一直为官场俗事所困扰,终日不得排解,幸有梅山祠中的道人指引我才得以解脱一二。今日有幸得见天师,我才有这脱尘出凡的机缘。”
诸葛瑶没想到父亲在里面一通谈话是这样一个结果,呆在一旁只张大嘴巴说了句“什么!”
这边诸葛京又从怀中取出印信和一封书信说道:“瑶儿,你可持此印和信回到南昌,交予家中众人,他们自会信你。而后将此印挂于刺史府衙即可。至于其后事宜,由你长兄定夺便好。”
诸葛瑶听罢大哭,跪在父亲膝下并不肯去接那印信。诸葛京只好将他扶起,替他拭去眼中泪花道:“几事皆有定数,亦不可强求。今你已成人,为父只能勉励你好自为之。”
刘秋和王敦便在一旁劝慰,诸葛瑶哭了一会工夫,最后还是无奈,只好接下印信和手书。这边诸葛京又解下腰中章武剑对刘秋道:“承露,这剑本是你寻回,本就应属于你。你我至今虽只见过几次,但交浅缘深,这柄配剑就赠予你吧。”
刘秋还没来得及反应,王敦却在一旁直钩钩地盯着这剑。感到这剑太过贵重,刘秋便想退还。诸葛京忙按住刘秋道:“公子只坦然接受便是,自从蜀汉破亡,此剑在我手中二十余年只能成为一件摆设。公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已在辽东军旅效命数载,这剑或许在公子手中日后还能再发挥些作用。只是切记,此剑有些灵性,切勿置于恶人之手。”
刘秋看了看诸葛京身后的天师,只见师父微微点头,只好就此收下宝剑。张天师把刘秋叫到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递给徒弟,“这是当年陈留王托你带来的书信,为师看过了,你且带回去给山阳公,你们父子相机行事就好。”
说完皱眉看了看刘秋,猛然捉住他的手腕,摸了摸脉搏问道:“秋儿,刚才来时就见你脸上有黑气就觉不妥,现在号脉才知道你体内寒气早已深入骨髓,如此下去将来必有大碍。”
刘秋被师父吓了一跳,不过也明白该是上次在不其的海战落水的冻伤还没全好,但苦于王敦和诸葛京在旁便只好答道:“想是旧年从船上落水的旧伤病根还在,不料过去这么久竟然严重起来了。”
天师拍了拍刘秋道:“这寒气已深入体内,亏伤根本,将来恐怕会影响正常生活,非要到我这里调理几年才能治愈。”
刘秋知道师父医术高明,定然不会乱说,于是神色紧张起来,慌忙跪下,“只是徒儿现在时常四处奔波,如何能够做到在师父身边养病数年?”
张道人抚了抚刘秋的肩头,“话是这么说,只是到时怕是你想不歇下来治病也办不到。”说着就从身上取出一小瓶药来递给他,“这是我这两年新炼制的丹药,能够帮助你多捱几年,日后如若身体不支,还是要来我这调理。”
说完便把徒弟拉起,刘秋忙又谢过师父。诸葛京把一面令牌交给王敦,交待道:“驸马只要在出了彭泽,在岸边凭此令牌就能取到早已准备好的马匹从陆路返回武昌。至于贾后的货船,到时自会有人凭与驸马手上从洛阳带来同样的金牌与公子相认,而后自会清点货物,二位只管押船返京就是。”
说罢与张天师缓步向城北小山走去。诸人事情已毕,于是各自别过。王敦让诸葛瑶带着一应物件乘着来时的船南返南昌,诸葛公子本想推辞,无奈王敦坚持,只好登舟南返。送别一众人等,太阳已向西斜,城中的水又缓缓地涨了起来,连白鹤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王刘二人不想再把脚浸在冰凉的水中过夜,于是又返回码头找船赶回武昌。
到了湖边,本地渔船都早已散去,幸好有一条路过的商船,也赶着要北去,二人就搭上船北行而去。
二人在般头吹着江风,想想这一路不断的奇遇,很难相信仅仅发生在数日之内。王敦仍惦记着那柄章武剑,于是就向刘秋借来把玩。从剑鞘抽出,只见是一把八面剑,剑身遍布纹饰,剑格之上刻着“章武”二字,阳光下映出数道寒光,王敦不禁叹道:“好剑!”
这时夕阳已近西下,巍巍庐山又渐渐出现在远方,在一缕斜阳映衬下披上一道道金光,另一侧岸边又现出来时曾经过的一间小庙。刘秋看到此处,忽然叫了声糟糕,王敦凑过来问发生何事,刘秋便说:“上次我们来时当地渔家曾说此处名为龙王庙,周边水势奇诡,即使天气晴朗水面平静也会转瞬间涌起风暴产生事故,故而附近渔民路过此地都要上岸拜了庙才会继续前行,如遇夜间则在岸上过夜,绝不会连夜赶水路,要下船到岸边龙王庙祭拜方得通行才可。来时我没把这当回事,这回我们雇了过路的商船,他们并不知晓此事,刚刚已过此地,两次过庙不拜,不知道这水路会否遇到灾祸。你看那边不就是那座庙么?”
王敦沿着刘秋所指方向望去,岸边果然有座小庙。
刘秋又仰头看了看天空说道:“现在日正西没,头顶却乌云密布,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王敦也抬头看了看头顶,哈哈大笑道:“这不过是当地船家为了唬人的鬼话罢了,兄长莫要当真。我们如今已过此庙,不也安然无恙么?”随即将手中之剑朝天一指,“真有什么邪祟我便以此剑斩之!”
话音未落,只听忽地一阵狂风吹过,霎那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船上的木板和帆布都被吹得呼啦啦的响声不断,远处岸上吹来的沙土夹杂着湖面卷起的水花砸在人脸上像被钉子扎过一样生疼。二人忙捂着脸弓身摸索着躲进舱内,只听船板被脚步踏得咚咚作响,船工们不停地奔走呼号,船帆很快便被降下,而船则被迅速向北方划去。幸好商船的船工多,很快就离开了刚才的是非之地。两人吐出了刚才吹入嘴中的尘土,用袖子揩干脸上的沙子和泥水,好一阵才缓过气来。王敦看了看手上的剑还在,赶紧插入鞘中还给刘秋。听着外面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二人于是又好奇地到舱外一看究竟,这一看不要紧,登时吓得目瞪口呆,只见已经渐行渐远的庙那边一道龙卷直冲天际,黑色的乌云裹挟着银白色的水柱在灰色的水面和天际间不断地舞动。天逐渐黑了下来,船也渐行渐远,但仍能隐约看见一条巨龙一点点地隐没于远处混浊的水天之间。
大概是被傍晚那惊险的一幕吓坏了,这一夜船速不仅没慢下来还驶得飞快,几乎所有的船工都被叫去划桨。王刘二人已累了一天,晚上水面又漆黑一片于是就在舱内伴着桨声沉沉地睡去。
及至在岸边换马回到鄂县,南来的商船早已抵达,王敦便按先前诸葛京的吩咐交接,和刘秋一道押船北上返洛。
深秋,青州,不其山。
三更时分,山腰中林地深处的营地里篝火开始暗淡下来,营中的士兵开始酣睡,连外围的哨兵都开始瞌睡,这里周边十多里路都没什么人烟,一年中也罕有外人前来,反倒是鹿、羊和野猪这些野兽更多些,要不是石崇花了大价钱雇他们来此,没人愿意在这远离人烟的山上守着,就连那些巨大的床弩都散放在山上各处没有移动。
营外不远处几个黑影晃动了下,孙筠和八哥带着一小队人已经在这里埋伏多时,半个月前她们就悄悄潜入这里,石崇营地的人实在是太松懈,完全没有发现她们在身边潜伏。孙筠和八哥见时机已经成熟就分头带人潜入营地,杀了外围哨兵后将火油等物洒在营中各处,毕竟几百人的营地不是他们这点人手能够逐一偷袭杀完的。
看着布置完毕,八哥带着几个弟兄们向上风处撤退,孙筠则从身后抽出海蛟弩来,朝着营中射出一支火箭,营中顷刻燃起大火,此时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漫天大火很快从营中向山上蔓延,把整个不其山都烧得通红。
不其山被烧后没两天就降下大雪,把烧得光秃秃的海边大山覆盖得严严实实,附近几十里外的官衙虽然得到山火的消息,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雪只好作罢。孙筠和八哥等人幸好早已备好快马,放完火后就迅速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