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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江东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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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都,洛阳。皇宫中桃李花开正盛。

    这日,武帝召张华入宫对弈,棋下到一半,便问张华道:“近日安北将军北征尽收先前失地,大获全胜,凯旋回朝,不知广武侯如何看?”

    张华放下手中棋子道:“严将军大败鲜卑斩敌数万,俘获人口、牛马无数,的确可喜可贺。不过这慕容部为患数年,我军虽屡屡重创,隔年其又南下劫掠,此次大胜恐怕也只能保不到一年的平安。”

    武帝拾起一子悬在半空,“既如此,张公以为如何才能保长久太平呢?”

    张华看着武帝道:“臣闻慕容部单于今已重病,故难以约束下属,才导致屡屡叛边、年年进犯。其子慕容廆已在洛阳为质多年,今已渐成年,其人才识超过常人,又深受我大晋礼仪教化,并非边远之地粗鄙之人可比,他日必定成为治世之才匡救时难。”

    武帝下好手中棋子,“以卿之意,难道是要放归慕容廆以其继承单于大位?”

    张华答道:“陛下明断,臣正是此意。如慕容廆回国,定能和睦边境,使慕容部与朝廷结成修边之好。”

    武帝听罢悠悠道:“如此说来,便依卿之言放他回国。与卿相处日久,朕愈发觉得朝中应重用饱学儒士。如今太子懦弱,朝中确实是要有个值得托付的博学之士辅弼才好。”

    停了半晌,见张华默然不语,武帝便道:“爱卿不必多虑,储君之事虽是朕家事,也是天下事,爱卿但说无妨。”

    张华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这才缓缓答道:“禀陛下,这辅助太子之臣若要值得托付,莫如皇家亲贵,从中挑取一二鸿儒高士便可。”

    武帝正了正身,“张公以为齐王司马攸如何?”

    张华神色和悦了许多,执一棋子说道:“齐王擅读经籍,治军也能恩威并施,又为陛下亲弟,朝中威望甚高,确是最佳人选。国家大事托付此人,臣便安心了。”

    武帝挥了挥手,“你的心意朕已知晓,你退下吧。”

    待张华离去,武帝对着身后说道:“光禄大夫,你可以出来了。”

    只见屏风后闪出一人拜道:“臣荀勖拜见陛下。”

    武帝命其平身,“果如荀卿所言,朝中老臣还是有许多倾向齐王的。齐王本已过继给景帝,这张华还口口声声说是我亲弟,如今齐王的威望都要胜过孤,朕亦不知百年之后太子如何自处呢。”

    荀勖再拜道:“依臣愚见,不若许齐王高官但同时命他离开京都归齐就国,这样既堵了众人之口,也可解太子日后之危。”

    武帝欣然道:“此计甚妙。”

    荀勖又献计道:“像张华这样倾向齐王的大臣,陛下不如也一并把他外放为官,这样圣上耳根会清静不少呢。”

    武帝点头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不一时,内侍来报,王恺求见。武帝不耐烦的说了声“宣”,没多久只见王恺手捧礼盒跪拜在御座之前。皇帝让他坐在一旁,“爱卿此次又给朕带了什么礼物啊?”

    王恺启开礼盒呈上,武帝让宫监递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里面原来是一件象牙佩,上面是团龙戏珠的浮雕,下面用绒绳坠着犀角打磨的小件。武帝的脸上多出些笑纹,“这团龙牙雕小舅可是又从吴地得到?”

    王恺马上奉承道:“陛下好眼力,只略略一见就知是吴地所得,令臣拜服。”

    皇帝嘿嘿笑了两声,“怎么,又是谁人拦阻你的货船了,不会又是王戎吧?”

    王恺忙说道:“陛下圣明,那王戎仗着自己建威将军的身份常对吴地事务横加干预,自己率兵驻在故吴都建邺,平日里常目中无人、耀武扬威,臣恳请陛下务必要惩处这个祸患。”

    武帝抚摸着手上的象牙佩,缓声道:“王濬冲出身世家,年少即有英名,又是平吴功臣,小舅不要妄加议论。”

    武帝言罢又捋着胡须想了想“不过他平吴已有两年,继续留在扬州确实不妥,不如我召他还朝另作任用,这样可好?”

    王恺忙再拜道:“臣感激不尽。”

    数日后早朝,百官议事。三跪九叩后武帝道:“近日朕思虑为太子选一辅助之臣,以便日常督导,众卿可有人选啊?”

    半晌见无人作答,皇帝点名张华,“广武侯,卿可有合适人选呢?”

    只见张华出班奏道:“禀陛下,齐王攸为人明德,又是陛下至亲,臣以为可以辅之。”

    言罢王浑、甄德、王济等众臣亦奏道:“臣等皆附广武侯之议。”

    武帝微微皱眉,一旁荀勖见机会已到,即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可。齐王德行满朝皆知,但身为大德之士却久居京城不归齐就国,不臣之心恐惹人非议。此外,以齐王之才,用作辅助太子之人选恐不能尽用其学,臣以为当另任要职以使其为国效力。”

    张华听闻忙说:“陛下,不可。”

    武帝未等张华说完,便打断道:“朕以为荀卿所言极是,如此便封齐王为大司马假节督青州事,归齐就国。”

    这边刚一说完,向雄、羊琇等又一班大臣跪拜求皇帝收回成命。

    武帝也不理会一帮大臣的恳求,只继续道:“广武侯,朕前日见你对辽东军事稔熟,如今幽、平二州连年边患,朕之前已依你之言放单于之子慕容廆归国,如今为边疆故,便调你持节督幽州诸军事,兼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另调严询回京述职。”

    言罢,不理一帮还跪在地上的大臣便退朝而去。

    辽东从军期满,依照朝廷召命,王敦、刘秋终于可以返回洛阳。到了家中不久,恰好遇到刚回来的刘玫和几个族人从南方回来。

    刘瑾屏退众人,把二人请到内室。看着两年未见的儿子,刘瑾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紧紧抓住刘秋的双手,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孩子。一年未见,除了脸上少了些白析和稚气,臂膀却有力了许多。刘秋也拉紧父亲道:“不知这一年家中一切可好。”

    刘瑾这才缓过神来,略微有些颤抖地说:“好,一切都好。”接着又对刘秋说道:“你北上平州我一直放心不下,怕你在边疆出了什么事故。这二年你族叔按照圣上旨意带了大量族人南下,在那边吃了不少苦,不仅把庄园搞了起来也在那边找到了工匠开工造船。”

    刘玫见刘瑾称赞,多少有些腼腆,“老爷,虽然带去的上千口人算是安顿下来了,不过夏口确实年年涨水年年冲。我们这些北人对那边仍不太熟,虽然已做过很多准备,但每年都损失不少牲畜、房屋和船只,带去的族人亦有损失。”

    这些艰辛的往事让这刘玫有些低落,他的头也不断地低下去。刘瑾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道:“夏口那地方洪水频发,我们初到南方又水土不服,你们几百户能站住脚已实属不易,不要再过分自责了。”

    刘玫抬头看了看刘公,眼睛泛着点红,“和之前预料的差不多,每年的损失只能靠家里出钱支撑,眼看这铜钱不住地打在水里,也不知道何时这无底洞才能填满。”

    刘秋有些大惑不解,“都说这大江以南甚是富庶,怎么轮到我们却变成了这样?”

    刘玫把手一摊,“如今好开垦的地方都早已被南方士族和朝中亲贵占据,皇上又专门给我们捡了这块没人要的地方,自然难有多少收成。况且如果我们只是想种地盖房也损失不了多少钱财,但现在既要防水上、山上的盗贼加盖坞堡,又要像南人一样驾舟在水上来去自由,这样一来二去钱的出处就多了。”

    刘瑾没有让刘玫继续下去,而是按住他的手,“我们南下不就是为了在这不安定的世上多一条退路吗?虽然现在多有耗费,也总比当年曹爽、诸葛诞那样卷入斗争被灭三族要好得多。当今天子不比往日,先前的曹家尚能善待异姓外族,但如今这司马家却用亲族屏藩外姓,朝中重要职位和州郡兵权多依仗同姓诸王,但暗地里还是要对同姓族人多有防备。不过当今圣上也是不得已,这太子衷性格懦弱且智力低下,先前朝中已有多位大臣希望圣上参照景帝司马师把王位禅让给弟弟文帝司马昭的例子把皇位传给这位明德清畅、忠允笃诚的弟弟齐王攸。为了保住他傻儿子的皇位,皇帝才不得已对这位好弟弟下了狠手,朝中多位重臣也因此外放甚至下狱呢。”刘瑾把另一只手放在刘秋肩头,“虽然我刘氏已远离政治多年,但两汉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仍难以轻易抹去,如今皇帝仍没有对我们完全放下戒心。爹可能是老了,但保险起见,夏口这多一重保险还是不得不上。”不过一想到扔进去的大笔钱财,刘瑾还是问刘玫道:“我看这南人常年往来于江上,难道就只有些鱼虾之利?”

    刘玫搓了搓手上的老茧,“南北向来有货物往来,大江之上也络绎不绝。不过江上贩运的多是粮食、布帛这些贱价之物,盐铁虽贵些但有官家管控,不过听说有人从海外贩运异域的珠宝奇石所获颇丰,只是我们一直不得门路。”

    刘家虽被封在山阳,但也只是一个普通公国,自第一代山阳公汉献帝以来就立下规矩世代为乡里义诊,几世以来又低调行事,虽有些积财但并不甚多,只是累世以来养成了节俭度日的习惯,日子倒还算安逸。自南下以来每年都有一笔巨大开支填补夏口的窟窿,这才愁得刘公要想办法找钱。听刘玫这样一说,刘瑾仿佛又看到了些希望,“那你倒详细说说这海外生意是如何做的?”

    刘玫干咳了两声,“小人也只是只是打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最早域外珍宝本是通过西域用骡马长途运来,但自从魏蜀吴三分天下,西行之路被曹魏独占,吴国虽坐拥东南但国力与魏国相距甚大,要保持能够与曹魏匹敌的军队,吴王孙权便想尽各种办法筹钱。海外之地自古就有胡商跨海远来,只是海上风浪大,对造船和航海技术要求颇高,非寻常百姓可以为之。于是吴王就征集工匠打造大船,又调水军开拓南行航线,据说甚至还打通了已不十分畅通的岭南陆上商路,故此才与南海之地有了较为稳定的海上贸易。听闻从海外输入各色奇珍有琉璃、象牙等各色珍玩,吴国亦把丝绸、瓷器、漆器和黄纸运出用来交换这些货物。”

    刘秋一听说宝物,顿时也来了兴趣,“那这条水上通路倒底是怎样走的呢?”

    刘玫皱了皱眉,“这小人就不知了,只知道如走海路要从长江口外沿扬州一路向南;从这内陆似乎也可行,大概是沿长江某条支流沿水路向南,到上游后再行一段陆路就能抵达遥远南方的交易大港。只是无论走海路还是水路都要对水性极为熟悉,有能远航的大船还要有好水手,这一路又要克服各种风险才行。当然这些奇珍异石转手价值极高,必定士宦显贵才做得起的生意。”

    刘瑾叹了口气,知道海外生意还十分遥远。正说话间,下人来报,说是有人自称受王敦之托求见公子和老爷。刘瑾诧异地和儿子对望一眼,又使了个眼色让刘玫退下,这才命人把来人带到内厅接待。那人一进来便拜道:“小人陶侃,受王公子所托拜见山阳公和公子。”

    只见这人年纪二十出头,身形短小而消瘦,看着并不像中原人士。刘瑾让他起身坐在一旁,才问起此来何意。陶侃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予刘瑾说道:“此乃我家公子手书亲笔书信,请大人过目。”

    刘瑾命仆人递过信函,展开一看,上面只言让陶侃来府上有事相请云云,于是又把信转给儿子,刘秋一看果然是王敦笔迹,于是问道:“处仲并未说是何事,但请公子告之。”

    陶侃于是作揖道:“其实此次前来本是来找公子的,小人受托请公子与我家少主人一同南下吴地。”

    刘秋疑惑的问道:“我到家尚不足旬日,处仲怎会有此主意?”

    陶侃答道:“在下本在建威将军门下做事,因将军一直忙于稳定吴地形势故才派小人北来邀其弟南下,我家公子刚一接信就想到邀阁下同去。”

    刘瑾对于吴地并无兴趣,和王戎更是没太多瓜葛,于是出言阻止道:“尊驾勿怪,犬子刚回府不久,总要在家中休息一段时间。且他并无甚本事,去到江左只怕会给将军添乱。”

    哪知道刘秋一听是去给王戎做事,立时来了兴趣,“按先生所说,这次既是帮建威将军做事,不知是否又机会见到他本人呢?”

    刘秋这样一问,陶侃就知机会来了,“公子若肯为我家将军做事,自然可以时常见到,即便如在下人微言轻,在官府中见到将军也是寻常之事。”

    王戎本就是一时名士,洛阳城中的士人都以见到他为幸事。刘秋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前次见到王衍已是兴奋莫名,这次有将军相邀怎会轻易错过,真恨不得马上飞去扬州,于是用哀求的眼神恳请父亲道:“王将军一世大儒,又是当年的竹林七贤,与他齐名之人现在大概只剩山司徒。可如今司徒年已七旬又位高权重,寻常人等难以亲见,求父亲给儿子这样一个机会能够为建威将军做事。”

    刘瑾本不舍得就这样又放刘秋远行,可是能亲近名士自然是绝好的增加见识的机会,不由得犹豫起来。陶侃一见,忙又说道:“山阳公不必过虑,眼下将军驻在建邺并非长久之计,朝廷总会把吴地的治理交给地方行政,公子若去想来不会待得太久。”

    刘瑾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好再强行阻止下去,而是微笑着看着陶侃道:“听阁下口音并不像是中原人士,不知家在哪里?”

    陶侃并不想刘瑾就这样吧话题岔开,但也只好如实答道:“在下乃是鄱阳人士,听王公子说刘公子的师父张天师修行的龙虎山也在鄱阳,说起来大家还算有些渊源。建威将军也是因为我身为南人,对扬州等南方州郡事宜相对熟识些,故才将我收在身边。”

    话已至此,刘瑾也不由得松动口风,“既然王公子如此盛情,秋儿又有意前往,我也不能一味阻拦,那就随阁下同去吧。”

    陶侃见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向刘家父子告辞。

    汉末以来,曹操父子花了很大力气开凿华北地区的运河。曹操在黄河以北开通白沟、平虏渠等众多运河,打通了整个河北漕运;曹丕则在黄河以南修筑汴渠、讨虏渠、贾侯渠等众多运河,沟通了黄淮流域的水运,又疏通春秋时代吴王夫差连通淮水到长江和震泽的邗沟,从黄河到江左从水路便可直达。

    数日后,刘秋按照约定乘了小船沿河而下而入黄河,又东行数日来到汴渠渡口。陶侃和王敦显然已经等待有段时间,看见刘秋立在船头沿河而来,就站在岸边的一条大船上挥手示意。刘秋当即辞了船家,换上王家准备的大船。

    说是大船,其实也不过是河道里常见的单层沙船,但载刘秋他们几个人已是绰绰有余。跟着王敦和陶侃进了船舱,刘秋赫然发现里面坐着一个长者,年纪约有五十上下。王敦忙走到这人面前,为刘秋引荐到:“刘公子,这位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仲思先生。”

    刘秋马上上前施礼道:“在下山阳刘秋,早闻先生孝名,请受晚生一拜。”

    王敦又对诸葛靓道:“诸葛公,这位刘公子乃山阳公公子,此次和我们一同南行呢。”

    诸葛靓见刘秋出身世家又如此有礼,便摆了摆手示意刘秋坐在一旁,“难得公子如此客气,我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家伙罢了,并没有什么才德在朝作官,这几年也只能赖在家姐处讨口饭吃。”

    王敦于是对刘秋解释道:“我家世居琅琊,与琅琊王还算有几分交情,此次受王妃之托便顺路送诸葛公南归。”

    诸葛靓又道:“我已老朽,又不愿在长姐家混一辈子白食,江左尚有几个故交,今天下太平,也就借故南下访友以养残年罢。”

    二人又客套了一番,经过多半天的折腾诸葛靓已开始打哈欠,于是就托辞到内舱小憩。舱中到底还是有些憋闷,刘秋和王敦出得船舱观赏沿途风景。这时已经仲春,天气转暖,水波不惊,沿途花红柳绿,山间披上了一层粉色、白色和绿色斑驳的彩衣。二人顿觉精神大好,静静地欣赏这山水之色。

    沿着汴渠一路东行,只数日就转入泗水,沿河南行又到淮水,眼前就是通向邗沟的重镇淮阴。陶侃这几日常坐在船尾垂钓,竟也钓上几尾鱼来。只见他掏出一把小刀,麻利地剔去鱼腮,刮掉鱼鳞,切开鱼身,掏出内脏,再洒上姜末和盐,转眼间就端上几碟鱼生。这让刘秋大为惊异,“不想阁下做鱼手法如此麻利。”

    陶侃讪笑道:“小人生在水乡,自幼家贫,这做鱼生的手段不过是儿时糊口的营生罢了,公子莫要见笑。”

    诸葛靓尝了口鱼肉不禁赞道:“这手法和我当年在江东所食丝毫不差,果然好手艺。”说完便从一旁取出酒来。

    陶侃见自己做的鱼生大受欢迎,自然也来了兴致,又说道:“这两日入得淮水,水面宽阔,鱼肉也要鲜美许多,小人才钓上几尾活鱼给诸位尝鲜。”

    刘秋吃着碟中的鱼生,望着眼前小酌的诸葛觐忽然想起一人,“先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应与先生同族,不知是否有他后人的消息?”

    诸葛靓刚一杯酒下肚,一听他提到诸葛亮便放下酒杯说道:“诸葛孔明这一支确实和我家同为南阳诸葛氏,据我所知司马昭发兵灭蜀后,他家人丁凋零,只剩下一个孙辈诸葛京,说起来还应该称我一声族叔。后来他因颇有学识被晋廷任命为郿县县令,这一做就是十余年,前段听说司徒山涛欣赏他为人举止清雅、才识超群,在郿县也很得一方百姓爱戴,于是就向皇帝举荐迁他为太子舍人。不过这些年我们早就没了来往,故我虽久闻其名,但一直无缘相见。”

    刘秋虽没得到太多诸葛京的消息,不过还是暗忖这诸葛京该是怎样一人,能以降臣身份让晋室起用。

    从淮水转入邗沟,又南行不到两日到达江都。

    刘秋本以为接下来会渡江西去建邺,不想陶侃却拉着他和王敦下船,只放诸葛觐独自南下去吴郡。原来吴亡后江东很多地方还比较混乱,盗劫之事还常有发生,而得来的财宝和美女大多由水路经运河送到北方卖给那些出得起大价钱的富家子弟。江都是江东进入北方的必经水路,管理好这一带的水上秩序自然成了王戎稳定江东局势最有效手段,而刘秋和王敦此次就被王戎直接分配到手下主管水军的石崇军中做事。

    水军衙门就建在岸边,虽然看上去与他处的衙门和码头都没什么不同,不过远近却多了些高耸的瞭望楼,想来是用来监视水面上来往船只的动向。陶侃进去通报不久,石崇便亲自出门迎接。只见他年纪三十出头,方脸阔口,一双浓眉下目光如炬,身披裲裆铠甲,腰间悬一把长剑,简直一副英雄气派。王敦和刘秋先行了礼,石崇这边抱拳赞道:“之前令兄就常提起处仲英雄少年,前段在辽东随安北将军和东夷校尉大破鲜卑,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随即又对刘秋说道:“刘公子世代名门,今次能够前来相助真是我的天大荣幸。愿二位公子能够在此助我扫平奸邪,稳定这来之不易的江东基业。”

    王敦忙客气道:“石大人太高抬我和刘兄了,我们不过是来此帮忙而已,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讲就是。”

    石崇把手一伸,“你看,光顾着说话,还让大家站在门口”,而后又扭头对陶侃说道:“士行,有贵客在连你也干站着,都忘记提醒我请两位公子进去说话。”

    陶侃干笑一声,忙引着众人到营内。大家在席间坐定,石崇有开口道:“既然处仲刚才直接提出要我安排任务,我也就不客气了”,随后向门外叫入一小校对二人道:“这位是都护赵韦,日常盘查水路上的船只就由他负责,两位公子可随他去,如遇重大事情可直接来找我。”

    没能直接到建邺见到王戎,刘秋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随着赵韦来到营帐内。赵都护对两个年青人颇为客气,很快便帮他们选了最好的住处安顿下来。平时只要白天帮他们在水上盘查些船只就好,完全没有急缺人手的感觉。

    两人虽然每天都到码头上去,但也多是应付一下差事,其他时候都是城里城外赏花观景,好似放假一般。这样约有十日,终于遇上一件大案子。赵韦在运河的水军查到一艘货船,上面载的满是旧时吴宫的制式瓷器,而船东手里又没有朝廷的文书。除此之外船上还搜出几箱吴地上好绸缎和金银器物,甚至还有一整箱的玛瑙、琉璃、玳瑁这些海外特产。而无论怎么盘问,船东都只说是受吴郡富商所托,其他一概不知。王敦见是旧时吴宫御制的器具,并不敢托大,马上和赵都护一同上报石崇。

    石崇也懒得问话,命人把船东带到后面用过刑具再说。还没等到动刑,船东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就招供说是受吴郡富商所托,至于其他就只能问那富商所派的两名押船的伙计。差人又如法炮制,才又从伙计口中问出那富商是吴郡当地的王记当铺老板,只要去吴县城内一问便知。石崇于是留赵韦在码头继续盘查,自己则带上王敦、刘秋、陶侃等人押上那两个伙计乘了官船南下吴郡。

    吴郡本是春秋时代吴国故地,郡治吴县是孙吴三都之一,几乎与建邺同等地位。这里东临大海,西拥震泽,北经邗沟可入洛阳,向南可抵会稽。虽非坐山制水的形胜之地,但也因湖泽良田富甲江东。吴县旧城最早为春秋时吴国所筑,四面皆有门,因地处水乡,故多开水门。

    石崇率一众人来到吴县,拿着王戎的腰牌借得县丞的衙门暂作办公之所,又让衙中差人到当铺拘押老板前来问话。不多时,差役们带着一名自称袁氏的艳丽女子来到大堂,只见她身披锦缎,头插金饰,见到向石崇徐徐一拜。

    可是待到石崇让两个押船的伙计出来认人,却都摇头否认。又一番盘问之下,大家才得知王记当铺在城内有几处分号,这女子只是分号老板,而两个押船人的老板则是当铺的大老板。石崇无奈,只得安排差人再跑一趟。

    又费一番功夫,下面这才找来这位吴县城内经营这几家连锁当铺的大老板。只见这人中等身材,脸圆肤白,一双细眼时常眯着但却能从中看出两道精光,下面几绺的胡子,下巴圆而厚,微微向前隆起,只一眼看去便不是寻常凡夫俗子。那人一见石崇便跪倒在地拜道:“草民王珏拜见大人。”

    石崇又让二人辨认,果然不错。于是便问他道:“王老板,这二人你可认得,我从他们的货船上搜出大量孙吴旧朝御制用具和珍宝,可是你让他们押运的?”

    那王老板看看二人道:“回大人,正是这二人,船上货物果如他们所说是我让押着北去的。”

    石崇听罢一拍惊堂木,“那你就说说这船上的货物是从何处得来。”

    岂料这老板却磕头道:“禀大人,别的草民倒还知道,但这事您就得问这二位了。”

    石崇不由得疑惑起来,瞧了瞧那两人便问道:“这话要从何说起啊?”

    那老板直起身子,不慌不忙的回道:“回大人,这几船货本是这两人当了东西在小人这里换出钱来付的运费。小民不过只做些典当生意,这水上的买卖向来不碰,所以大人若要问几船货物的来处只好问这二位了。”

    石崇有些泄气,知道线索又绕回到两个押船人的身上,不过既然找到了王老板总要多问几句才是,“那你可说出典当货物用的是谁人的名字?”

    那老板稍稍迟疑了一阵。不免堆起一脸笑纹,“大人明察,草民所做当铺生意总要为客人保密,不然以后这生意也没办法再做下去了。”

    一旁帮着办案的王敦抓了抓鬓角,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那这位老板可否将当的货物拿来一看。”

    王老板这边仍旧不断地赔笑,“大人可知那物件能当出几船货物的运费必定价值不菲,且没有当票任谁人也无法将那货物移出当铺,再说那东西贵重,若真要搬到这里只怕有所损坏,小人实在是赔不起的。”

    以石崇的脾气本想带着兵丁到当铺去把那东西搬了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不过转念一想,能让船队和伙计还有这位拥有众多分号的当铺老板三缄其口的人指不定是什么样的人物,只好耐着性子带人和那王老板与袁氏一同来到当铺。到了柜台,王老板让伙计请出去闲杂人等,又叫袁氏亲自带人去取出当在库中之物。待几个伙计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抬到库房外面,石崇和手下的人全都惊呆了眼,原来押在当铺的竟是一面琉璃屏风。王老板见屋中有些昏暗又让袁氏添了几盏灯来,石崇这才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屏风全用金黄色的琉璃打造,通体透亮。屏风一共四扇,一扇铸着双龙戏珠,一扇铸着凤凰和鸣,一扇铸麒麟踏云,一扇铸鲤鱼游莲,屏风四脚都用檀木所做,时间稍久便有阵阵香气透出。任谁都看出这琉璃屏风价值连城,稍有些见识的更能看出此物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拥有,必定是权贵甚至帝王方配得上如此之物。

    石崇细看许久都还未放手,可是眼看都要两炷香的光景过去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最后还是王敦拿着盏灯在石崇身旁反复照着才让石崇如梦初醒。石崇于是叫来那两人让他们辨认,自然是早先当在这里的,但再问下去时,那二人便又不再言语。石崇觉得总要想个办法让两人开口,不由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于是故意对那老板说道:“既如此,那本将军就把这屏风征用了去,到时再行个文书给你,也好拿去给那屏风的主人交待,王老板觉得意下如何啊?”

    那王老板眼见当出去的钱财就要落空,虽然依旧陪笑但还是说道:“小人自然是愿意配合大人办案,只是这典当的钱该找谁要啊?”

    石崇随即冲着两个押船的伙计大手一挥,“这倒无妨,他们的船上还又些货物可以变卖,到时卖出钱来赔给你就是。”

    那王老板自然再无话可说,可两个押船的却登时跳出来反对,石崇正希望他们这样,只说道:“如此,只能请你们供出背后的主人是谁了。”

    两个伙计见实在没有办法,对视了几眼最后还是其中一个高个子答道:“我等并非不愿说出我家主人是谁,只怕大人您官职太小,除非能让我们见到建威将军我们才愿说出来。”

    石崇冲着他们笑笑,“这倒奇了,我在江都地界上办差,你们是如何知道我的上司不是徐州牧而是建威将军的?”

    那人自知说漏了嘴,但又不再多言。石崇这边正要发作,突然陶侃从门外进来低头对他耳语几句。石崇叹了口气,让当铺老板收了那屏风先在家候着,自己则带着一众人等押着那两人出城登船北返。

    船上行得一夜王敦才得知个中原因,原来其兄王戎已得了消息,差人前来让石崇速带着抓到的人到江都相见。王戎虽没说明是何事,但能让他亲自劳动大驾从建邺赶到江都来见,必定是有了非同小可的事情。

    回到江都水军衙门,手下兵丁禀报说将军已提前几日到达,正在大堂候着,石崇听了急着赶到堂上。刘秋对王戎仰慕已久,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见,不由也跟在王敦身后急走两步,一眼没看清不小心绊在高高的门槛上,差点打了个趔趄,又紧赶几步才稳住身形,这才打量起这位威名远播的王大将军。这王戎虽是王敦兄弟,但四十多岁的年纪足可作王敦的父亲。与两个弟弟不同,王将军身材短小,几缕短髯多少显得有些老气,但双目却分外有神。

    王戎见其弟王敦进来,先是略略向他点点头,而后才对石崇说道:“季伦,我来给你引荐,这位是代圣上传旨的何宫监,另一位想来你已见过,就是陛下亲舅王君夫。”

    石崇等人都没想到传旨的宫监和王恺竟在此处,不知是带了什么旨意,但还是赶紧向二人依次行过礼来。王敦则看着王恺有点发蒙,不知这位皇帝的小舅跑到水军营中有何公干。正想着,这王恺却先开了腔:“将军,我与何监在此营中已数日,既然石大人已在,不妨就将我那扣着的几船货和两个家奴都放了,好让我们回京面见圣上。”

    石崇几人这才知道那几船货原来是王恺的,怪不得两个押船的下人连日来有恃无恐。但此时已由不得他来做主,只好向前望着王戎。这时那何监又跟着开口道:“几位大人说话,本轮不到老奴开口。只是恐怕石大人有所不知,王大人已被圣上升任侍中,正等着回洛阳就任,这些小事若是耽搁了回京任职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石崇和王敦几人顿时头大如斗,要是王戎这大靠山奉调回京,江东水上的事情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王戎的眼神仿佛鹰隼般锐利,扫视屋内众人一圈,这才对石崇说道:“石大人,国舅刚已与我讲过这货物本是押运到京敬献给皇上的,至于那屏风后面也会一并运去。事情既然已经明了,我看你就将扣着的船和人一并交予君夫,我与何监也好一并北去。”

    既然王戎已如此说,石崇只能无可奈何地应喏。王戎这边又说道:“吴地新平,民心不稳,现下尚不是放松的时候,此去洛阳我将禀明圣上让你继续在此安定水路,免得有宵小趁着南方新定浑水摸鱼。既然处仲和山阳公的公子大老远都跑来给你帮忙,我看就先留在你处,一应开支都由你这里支付。”

    石崇心里这才多少安定下来,于是向王戎施礼道:“下官全凭大人吩咐,既然各位难得到此,今晚便由我在此设宴给诸位接风。”

    王戎摆了摆手,“季伦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几日在此已耽搁了圣上的归期,我们即刻便要上船一刻也不再耽搁。”

    说罢便起身离席,引着何监和王恺出门上船,石崇忙让陶侃就近取几件点心送上船去,留给他们在路上吃。

    王敦虽和刘秋仍旧时常在水边跟着检查来往船只,不过也没再查出些什么。石崇怕有什么纰漏,又沿着邗沟向北各处高处的酒楼、客栈和山丘等处设下瞭望的暗哨,几乎将由长江北来的全部船只监视得清清楚楚,但即使这样依旧再无发现。

    眼看到了年下,吴县当铺的王老板却带着袁氏来看望石崇。王老板堆着一脸的笑容感谢石大人上次没有因为王恺的屏风连累了他,那袁氏亦笑意盈盈不时还抛过来几个媚眼,随后这当铺老板又让人送上用胡椒等物腌制的十几斤腊肉,石崇虽想推托,但王老板说只是一点薄礼如不想收下,可以送给营中兵士,最后石崇推辞不得只能留下。

    王老板几人刚走,这边赵韦来报,江口拦下的一艘船里发现一整层贩卖的女奴。石崇见又出了状况,马上带人出去查看。到了码头,岸上的水兵正缠着船缆,船上则站满了士兵,王敦和刘秋赫然也在其上。这艘双层的商船与长江上往来的大型船只没什么区别,底层胡乱地堆放着些稻麦等谷物,看上去并不起眼。船东和两个伙计模样的人被押在一旁。打开底层舱盖,这才发现下面别有洞天,不大的隔断中关着二、三十名少女,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一旁的赵韦低声说道:“大人,我们在岸边观察时发现这船上没什么货物但吃水深度不对,于是就上船检查,这才在舱底发现这批女子,又查过他们没又任何买卖或者官府手续,这才赶紧向大人报告。”

    石崇看着那船东问道:“这些女子可是你所贩?”

    船东被这阵仗已经吓得半死,颤颤巍巍地答道:“禀报大人,小的只是在长江上帮人运货,哪里有这个本钱做这样的买卖,不过只是帮人代运赚点运费罢了。”

    石崇又问道:“那你受何人雇佣,从何地运到此处?”

    船东于是答道:“小人在武昌将这些人装船,一路要运到洛阳而去,那几个出钱的客人草民并不认识,但他们付了三倍船费故而在下才做此勾当。”

    一旁的赵韦上去踹了一脚,骂道:“这种瞎话也敢编出来糊弄大人,连个押船的人都没有就敢让你运送这么多女子,莫不是你就是贩卖这些人的事主?”

    船东忙跪下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只因小人全家都在武昌,还有几艘船在那附近做短途的生意,故而他们才不怕我跑了。这些人都是些财大气粗的主顾,身边又常跟着一帮打手,哪是我们招惹得起的。从前他们还派人随船押送,后来他们盯上小人的家人就不再跟船,如果超过时间我们没从洛阳带回那边的确认书信和银两,小人的家人只怕凶多吉少啊。”说完竟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石崇挑了挑眉毛,感到此事相当难办。能够搜集到这么多年轻女子贩到京城,背后明显是有人在撑腰,不觉有些一筹莫展,只好先让人把这些女子先押下船命人好生看着,又将船东和船员收监,便带着几个手下到衙门商议。

    石崇将赵韦、王敦和刘秋招到内院屏退旁人,便问几人如何处理此事。那赵韦道:“依我看,不若把这些人都押到京城找出与船东联络之人,再将此事上报朝廷。”

    刘秋一旁摇摇头,“这船东刚已说过,一家老小都在那些人的手上,只要我们押着他回京或是在此地处理他必然难以配合我们,甚至会反抗或是逃走。找到幕后之人必将难上加难,即使我们找到了,那些在洛阳背后的势力仍是我们难以对付的,恐怕不是上报朝廷就可以解决。”

    王敦则在一旁说道:“我看还是先向家兄王侍中汇报下情况再做打算才好。”

    这时赵韦插话道:“若我们派人到洛阳报告,这一路往返得两三个月,那船东怕是会急到跳脚,再说这么多女子若一直放在军营恐怕也多有不便。”

    石崇想了想道:“依我看不如这样,我这边手书一封,由王公子带到洛阳交给侍中,由他再想些办法。这些女子我看了不是北人,若是从江左所得也不必从千里之外用船运来,应该是从武昌周边或是上游荆州等地搜得。我和赵都护、刘公子就带三艘船连同此船原封不动的一同回到武昌,这样船东就会比较配合我们,那些女子我们也有可能将她们送返回家。”

    几人一听确实不错,不过赵韦又说道:“大人此计好倒是好,不过稍有不妥的是马上就要过年,军中士卒从此逆江而去,这一趟往返怕是还没到武昌就要过年,年饭只怕是要在船上吃了。”

    石崇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逆水行舟不比顺流而下,只有冬夏两季有风时才方便些,此时若不西去,开春后行船就要慢上很多,再等半年后到夏季不只太过耽误时间,而且到时涨水,反倒不如现在趁着冬风行船。今天那个王老板不是送来些腊肉吗,明天我出钱再采买些,过年时我们在船上吃腊味。”

    几人看下来也只有如此,又见石崇心意已决便决定依计而行。

    武昌原是孙权将鄂县改名而来,取武运昌盛之意,吴灭后晋廷虽改回鄂县,但仍将郡名沿用武昌,郡治仍在鄂县。武昌附近有赣水、湘水、汉水汇入长江,上下游又有云梦、彭蠡二泽沿长江两岸绵延数百里,故交、广、荆、益诸州货物皆可由水路汇集于此。

    石崇带着几艘船溯江月余,终于在新年后抵达鄂县,此时冬意仍浓,江水正寒,上千艘船都靠在码头等着天暖。

    众人按照船东的指引很快在码头边找到一处宅院,这时城中都还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之中,到处都是一派祥和之气,连这宅院外面的守卫也都躲进门后猫冬。石崇先命人把宅院围了,而后便让赵韦和刘秋分别带上两队人马直冲进去抓人,不多时就绑了几十人从里面出来,搜索一番又在宅院中发现关着的近百名女子。几个贼首本来还想拒不招供,石崇便说军兵不是官府,然后就喊着让兵丁拉出去砍了。几个人马上就泄了气,互相对望一眼才说是受人之托在此地四处搜集妙龄女子送去洛阳,至于托付之人,他们也叫不上名字,只是每次他们用同一艘船把人运到后,自然会有人给一张取钱的单据给他们,返回时经过江都时到一家当铺取钱便可。

    石崇听了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问是哪家当铺,果然是王记在江都的分号。此时石崇已猜到八九分,估计这事和王恺又脱不了干系。于是亲自和县令打了个招呼,留下亲信赵韦在此地看着那百余名女子和船东,自己则带着刘秋等人押着那几个人贩子乘船返回江都的衙门。

    顺江而下远比逆江时快上许多,仅一两日就又回到江都。刘秋便带着几个人贩子到王记当铺江都的分号,里面除了掌柜外居然还有两个甚是漂亮的女伙计,身上除了衣服都用绸缎织就也都是穿金戴银,让人不免暗暗皱眉。刘秋逼着掌柜一查,果然找到从前收回支钱的存底,每张上面都签着一个“君”字,但再多问下去当铺一概不知,只答是王老板一手操办,连那票据都是他亲手开出。刘秋拿回去呈给石崇,大家都不由得想到王恺字中的“君夫”,但仅凭一个君字还无法完全断定,只好让刘秋自己跑一次吴郡找那白胖子查问清楚,另一边又再派人到洛阳送信说明这一段的情况。

    再过两日就要到上元,虽是白天,但吴县城内已开始挂上各式灯笼,天气还没有转暖的意思,江南的城市中虽然处处可见绿意,但阴沉的天空中不时飘下几丝细雨,让人感到些许寒意。再到吴郡,刘秋已是轻车熟路,带上几个水兵很快就在城中找到上次那位女掌柜。袁氏穿着一身轻裘,脖颈间的狐狸毛甚是丰满,几乎要贴上面颊,和这座南方城市的氛围格格不入,倒让刘秋仿佛又回到洛阳的冬天。

    看到刘秋,那女人老套地上来一阵嘘寒问暖,先是给刘秋拜年,接着又关心的问怎么还没到上元就跑出来办事。待到刘秋说明来意,要见王老板,袁氏的脸上才闪出些尴尬,先说是他回乡下看父母去了,可是见到刘秋手中的公文后又再变颜色,忙差两个伙计骑上快马去寻。

    约摸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将黄昏,王老板才和那两个伙计骑着快马回来。见过礼后,刘秋从怀里取出那几张支取铜钱的存底递给他,这胖子一看到那几个君字,脸上登时冒出汗来,不断反复地看那几张出钱的单子,问道:“敢问官人是从何处得到这当票的?”

    刘秋于是答道:“这是从贵号在江都的分号所得,王老板自己开具的单据不会自己不认得吧。”

    旁边的袁氏递过一块手帕,那胖子拿着擦完头上的汗才故作镇定道:“单据确实是草民所开,只是不知这又发生什么事了?”

    刘秋没有答他,而是问道:“那么敢问先生这单据上的铜钱是开给谁,用来做什么的?”

    王老板眼珠转了转,有些结巴地回道:“大人您看都这么久了我一时也想不起来,能不能容我再想想。”

    刘秋冷笑一声,“这钱是被王恺的人支取的吧。”

    王老板顿时腿一软向后倒去,幸好袁氏手脚麻利即时把他扶住,又叫几个伙计取过两张胡床给他们二人坐下,自己则替这胖子一边捶胸一边擦汗。虽然时下仍是正月的天气,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有些气喘地向刘秋求饶道:“大人想必您也知道那国舅的厉害,我等小民夹在其中实在难做。我们不过就是按他要求每次凭出钱的条子付钱给别人,其他真的一概不知。”

    刘秋觉得他说的也由道理,只好问道:“你真的对他贩卖人口的事情一无所知?”

    “贩卖人口?!”王老板和袁氏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来,这白胖子急忙辩解道:“大人您明察,我们只是按他的要求把当出来的钱付出去,至于他们拿这些钱的用处并没必要告诉我们,后面他们拿到钱还会来我们这把当品赎回去,若是您说的这种犯法的勾当,不告诉我们岂不是多一份安全保障?”

    一说到当品,刘秋当即让他们拿出来一观。待打开库房搬出抵押的货物,刘秋当时感觉到震撼。原来是几棵整株的珊瑚,两株黑色、两株黄色,都有一尺多高,最后伙计竟然还搬出两株两尺高的红珊瑚,让人不得不震惊这位国舅竟有如此宝藏。刘秋转身问王老板道:“这几株珊瑚你不会真的只当给他当票上的这点铜钱吧?”

    王老板堆笑着答道:“这哪能呢,那不过是一次支付费用的额度,他每次在草民这当东西都会拿到一个额度,只要他这边不超过,随便怎样领钱。”

    刘秋知道问不出更多东西,于是让他收回抵押的珊瑚,自己带着水军回江都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