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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街上的黄包车夫换上了灰扑扑的棉袄子,缩着脖子在街上乱转,那路旁的梧桐叶,已掉光了叶子,白突突地伫立在那里,满地的落叶已经开始腐烂,枯黄的茎叶上泛起一个个焦红的点子。
沈涵初站在树下,等得有些焦急起来了。楚劭南和她约好今天去取结婚用的礼服的,可是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许久了,仍然不见他的身影。
她在树下跺着脚,又伸手去摸了摸被冻红了的耳垂。
她又驻足等了一会儿,看了看表,便拦了一辆黄包车,直接去报馆找他。
黄包车沿着宁江一路向前跑去,深秋里,宁江的水底长着发黄的河藻,映得那潺潺的水也是暗黄的,一种混沌萧索之感。街上时不时有一批批军警齐列跑过,四处抓捕革命党人。沈涵初捏了捏手提袋,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快到报馆时,她一路走了进去,一颗心已跳得飞快,刚踏入正厅,只见满地狼藉,书籍纸片纷飞,那一群社员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她环顾一圈,却未见到初劭南,一种恐惧紧紧地攫住了她,慌忙跑过去扶起地上的张平子,抓着他问道:“平子,发生什么事了?劭南呢?劭南他在哪里?”
张平子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嘶嘶地抽着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群军警声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见东西就砸,见报纸就撕,见人就打,还把劭南给抓走了!”
仿佛被电击了般,沈涵初浑身发冷,眼前亦是一片漆黑。
楚劭南被关进了法部大狱的重犯室里,听闻是凶多吉少了。
楚太太在湘林得知这个消息后急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楚松卿立刻地赶到宁阳,四处托人疏通。
可宁州早已经翻天覆地了,昔日政界与楚家交好的一些官员,走的走,逃的逃,被通缉的被通缉,还有一些人,已经倒戈投靠了冯世年这派,表示忠心都来不及,绝然不敢为楚劭南说情的。
东长街的楚宅,愁云笼罩。沈涵初一行人这几日跑遍所有关系,连楚劭南的面都没见着,如今围坐院子里在石凳上,楚松卿不停地抽着一杆水烟袋。
沈涵初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次的事儿,劭南从头到尾没沾半分,怎么也被抓起来了,还成了要犯?”
中昱沉默了一会儿,道:“说是因为到当初闹护法起义的时候,宁州宣布独立的那篇《讨冯檄文》,是他亲笔写的,罪名不小。”
慧因愤然道:“那时不是都说不追究了,现在现在又追究起来?如今这时局,一天一个变,还让不让人活了!”
楚松卿摇着头,满脸的颓败。他当初弃官归隐,不想卷入这权势的泥沼中,不想今日,正只有这泥沼中的权势,才能救他的至亲骨肉。
“薛元帅!”沈涵初忽然想到薛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道,“薛元帅一定能救劭南!”
她虽从未见过薛山,但知道他赏识劭南,又是中昱的舅父,和楚松卿也是旧友,必定愿意营救。
“我和楚伯伯早就试图联系舅父了,只是现在他四处打仗的,消息都不知何时能送到,等他派人来营救,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沈涵初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
连着几日,她白日里茶饭不思,夜里噩梦连连,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这晚,慧因从家里带了吃食来看她,虽知营救困难,但还是宽慰道:“涵初,你别太担心,现在各方都在试图营救。楚伯父他人脉广,又颇有威望,总会有办法的。”说着,将饭菜搁在她面前,“趁热吃点吧。”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老是不吃东西可怎么行,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别劭南救出来了,你却倒下了。”
她这才接过碗,拿起筷子夹了几根菜,一点一点的抿着。吃了半天,也没吃掉几口。
慧因叹了口气,陪她坐到深夜才离开。
慧因走后,沈涵初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床头的一只台灯,罩着五彩的纱灯罩子,将那灯光滤得别样迷蒙。沈涵初看着那灯,却觉得双眼被扎得生疼,她将脸一偏,埋进了枕头里,就这样僵僵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枕头上的水晕子渐渐化开来,越浸越多,越浸越多,最后湿哒哒地全凉透了,冻住了那连绵不断“嘤嘤”的哭声。
又过了几日,宁阳城里更是风雨如晦了,被捕的革命党人,一批一批都被枪决了,而营救楚劭南的事情,竟是毫无进展。
东长街上,沈涵初呆呆地沿江走着,苍白得如一片薄纸,仿佛风一吹就能飘了去。她这一路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多久,竟一路走到法部大狱门口来,直要往里面闯,被门口的卫兵赶了出来,推嚷间便摔在了路边。
她麻木地坐在街上,空气那样地寒冷,阳光确是金灿灿的,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在几天前,他和她明明在欢天喜地地筹备婚礼。
如果,如果日子像往常那般过着,今天,她就是他的新娘了!
她之前不觉得痛,因为她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此刻心里才涌上一阵阵绞痛,痛得她龇起牙来,她抓住自己的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劭南……他会死吗?
她怔怔地向南面望去,隔着那一片片屋舍,那林木掩映下的宅院,便是督军府了。忽然间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都是督军府中的那个人布置好了的,诱着她一步步靠近。
而她此刻,竟然没了办法,只要有一点让他生还的机会,就只能向那陷阱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