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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廷殊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换了副笑脸道:“再过段日子,丰平的法国驻华公使要来宁阳考察,公署大楼那边正好需要一名随行的翻译,我便向顾督军推荐了你。”
“什么?”沈涵初闻言惊怒道,“梁校长,你怎能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擅自替我安排了此事!”
梁廷殊拎起一只剔花茶壶,倒了一杯水推倒沈涵初面前,不紧不慢地道:“沈老师,别这么大的火气,先喝杯茶。”
沈涵初将头扭向一边,道:“我不渴,方才在公署大楼门口,已经喝够了凉水了。”
梁廷殊见她话里似在赌气,将茶杯往旁边一搁,继续好言相劝:“沈老师啊,你是聪明人,可别意气用事。你违反校令擅自参加游行之事我就不再多问了,只是有一点你要知道,能为政府出力,为顾督军出力,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荣幸?”沈涵初目光朝他直视过去,带着寒意道,“梁校长,方才在公署大楼里相必你也看到了,学生请命、市民群情激愤,你们当局不仅不出面调停,缓解众怒,反而倒行逆施,用暴力压制民意,这样的军阀政府,值得我为它出力吗?”
梁廷殊看着严词厉色的沈涵初,忽然觉得有些头痛,这个沈涵初,对当局、对顾北铮抱有这样大的敌意,他的如意算盘,真能成功吗?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天色已暗,晚风吹开了窗户,窗台边摇曳的树枝,沙沙作响。梁廷殊闷声不响地起身,去关窗户。
他看着窗外昏暗不明的天空,眉头微蹙,暗下决心,此事自己还是得博一把,多年来察言观色的识人直觉告诉他,他是不会看错的。只是如今这个沈涵初这边,有些棘手,而现在也还不是将话与她讲明白的时机,自己还是循循善诱为好。
梁廷殊转过身去,脸上又堆起来了满脸的笑意,走到她身边道:“沈老师,你言重了,时局交替,动荡些是难免的,顾督军初到宁州,自然得用雷霆手段方能稳住局面;况且你们都闹到公署大楼门口去了,换做任何人都是忍不了了,更何况顾督军这样行伍出身之人……再说了,他后来不也改成喷水驱逐众人了嘛,可见他还是有仁心的。”
沈涵初见他一味地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已不想与他争论下去,便寻了个其他的借口道:“梁校长,我也不是不想答应,只是如今我三个学校的课业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作什么随行翻译。我看梁校长还是另寻人选吧。”
梁廷殊见她口风似有松动,忙笑道:“不就是三个学校的课业么,我自会出面替你调停。我这教育司长,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宁华就不必说了,还有两个学校,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们的校长,找其他老师帮你顶上就是了……”
他说着,拿出公文包里的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道,“这是公使大人和陪行人员的资料,你拿去看看,好好准备着,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如今什么事都没这件事重要。”
沈涵初见他得寸进尺,只得凛色道:“梁司长,你将资料拿回去吧。这件事,我并未同意过。我只是宁华大学的老师,不是你们公署大楼的职员,你也无权命令我。”
梁廷殊见她态度坚决,倒是有些急了,喊道:“沈老师,这样好的差事,别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大人物,多少人眼巴巴都没有近身的机会,我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好意呢?”
“好差事?”沈涵初冷笑道,“你上次也说了,我刚死里逃生,那顾督军最后还犹豫要不要就这样放了我,你让我再让我去给他做翻译……”沈涵初学着他的话讽刺道,“这不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梁廷殊知道她因贺永麟的事情在给他脸色看,只好强忍着怒气笑道:“哪里会呢,我都说了,那顾督军对你是格外优待。再说了,他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是一言九鼎,他都已经放了你了,怎么好反悔的呢。”
“那可说不准。那个顾督军,奇怪的很,一会儿说要杀我,一会儿说放我;一会儿往我身上烙烙铁,一会儿又给我张治伤的药方子,总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如今要我随行伺候着,我可保不准什么时候成为他抢下亡魂了。”沈涵初说着站起身,便往校长室门的大门走去,“梁校长若没其他的事,我先告退了。”
梁廷殊这次便真急了,慌忙去拦着她,几乎用哀求的口吻道:“沈老师……算我求你啦!”
他将校长室的门一关,对着沈涵初忧心忡忡地道:“沈老师,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吧,如今这教育经费是越来越难讨了。这位顾少帅手里捏着宁州的军政财大权,这南北的仗还在打,他要扩兵买枪的,哪还有什么钱留给我们教育司。这么多个学校,总不能都停办吧。一面是各校校长嗷嗷地问我要钱,一面我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呀!沈老师,这次法国公使过来,财政司那边正是要争取给政府开源的机会。这件事要是办好了,我也有底气向顾督军多争取些经费来。沈老师,我知道你有大义,你就算不愿意帮我的忙,不愿意帮政府的忙,也要帮帮宁州的那么多学校的忙啊!”梁廷殊言辞恳切地道。
他丢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大包袱过来,沈涵初听了,竟是不好拒绝了。
她那目光转到梁廷殊身上,忽然又想到另一重事情上去,便问:“梁校长,这次事情办不办成,对那顾督军很重要吗?”
梁廷殊见她似有所动,忙道:“重要,自然是十分重要!”
这话说得她心中一动。
上次自己的确是阴差阳错,进了督军府,能有几次与顾北铮面对面的机会;可平日里这顾北铮位高权重,实在是难以近身,即使是这次这般大规模的游行都未能逼他出现。
若自己去做这随行的翻译,情况便不一样了,自己总能寻得机会向他谏言,为贺永麟和被捕的学生们求情。若此事真如梁廷殊所说地这般重要,那自己将这差事办好了,是否又多了求情的筹码。
她对自己的辩才并无十足的把握,可毕竟关系着那么多条学生的命,即使希望不大,也要试一试。既然当初劭南敢去督军府为难民请命,那自己也该豁出去一把为学生们据理力争!
辗转思虑间,沈涵初缄默了起来。
梁廷殊见她神情,知道她算是同意了,眉开眼笑地道:“好了好了,沈老师快去医务室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告诉那边的校医,就说是我说的,要用最好的药,到时候可不能让沈老师带着伤去面见督军与外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