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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调虎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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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与毕沧到达春来楼时恰是一日中烟花柳巷最为热闹的时候,春来楼内外聚集了许多人,身形不一的男女来来往往,有的恐怕不愿为熟人认出,脸上都戴着面具。

    春来楼一楼的堂内还有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们载歌载舞,各种混乱的气味杂在一起,很容易就掩藏了妖气。

    沈清认得宁栀的屋子,领着毕沧直往春来楼的二楼惜花居冲去,到了惜花居前推门而入,沈清还未跨进去便被毕沧一把拽着胳膊往后退了好几步,人也被他按在了怀中。

    紧接着砰地一声响,盛满符水的茶盏便被毕沧挥袖打碎在一旁。符水落地时顿时扬起一阵青烟,沈清见之便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于空中挥了挥,这才定睛朝惜花居里看去。

    惜花居中门窗紧闭,墙面上被人贴满了黄符,拿妖捉鬼的都有。只要方才沈清一不小心迎面走进去,先是被符水淋了一身,再被这些符纸一镇,不容她逃脱,沈清就得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她不得不承认明光国师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至少知道她会来此找他。现在惜花居也不用特地进去了,他能布置好这些,人也肯定早就溜了。

    毕沧隔着面具看沈清眉头紧皱的模样,于心中犹豫了会儿,正欲开口告诉她他有办法追踪到那只狸猫妖的踪迹,沈清便立刻拍脑回神,又从她那小荷包里搜搜翻翻,找到了一根寻妖香。

    毕沧见她拿出寻妖香,眉目柔和了一瞬,配合着沈清于屋中取出一样宁栀碰过的东西,将其燃烧把香点燃,再根据香飘去的方向寻找狸猫妖。

    那香一缕缕的将断未断,可见狸猫妖应当已经不在京城。沈清心想离开人群也好,远离了人群她也更好让毕沧施法控制对方,以免双方一旦动手便如皇宫极乐殿里那一出,死伤多了便不算替天行道,有些孽债总会与功德一样,跗骨而来。

    皇城天黑便关了城门落了锁,从城门出不去,毕沧便又带着沈清沿着城墙飞了一回。越过承载多年帝王功勋的城墙,二人落在城门外时沈清手中的寻妖香还剩一半。

    没有灯火照明,仅头顶一盏月,出了城的路便更加不好走了。

    寻妖香指引的方向并不在能通马车的官道上,而是沿着田野山林愈发往偏僻的地方而去,沈清两张黄符贴上了鞋边,只盼望能在香燃尽之前尽快追上对方。

    毕沧一直跟着她,他透过月色去看沈清的脸,月光泛着淡淡的银辉,仿佛在她的轮廓处笼罩着一层轻薄的纱。偶尔有发丝被风动抚过沈清的眉眼,加上她那样专注的眼神,眼前之人简直与毕沧记忆中的人彻底变成了同一个。

    其实他的心跳从未平复过,毕沧轻轻抬手捂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放着一枚金镯,镯子里藏着他从皇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沈清手中的香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一旦烧完她也变不出第二根来,再要回去拿宁栀的物件烧香,想来届时宁栀早已逃出繁州,天高海阔,她想抓也抓不到了。

    沈清不知道自己究竟离京城多远,直至手中的香燃烧至尾声,终于灭去,沈清才有些懊悔自己反应得迟,在皇宫里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否则应当能就在春来楼中拿下明光国师。

    就在沈清捶手叹气时,毕沧忽而抓着她的手腕带她往右侧迅速走上一截路。他的步伐很轻,搂着沈清根本无需她用力,耳畔风声呼呼,待毕沧松开沈清时,沈清也嗅到了浅浅的妖气了。

    此时二人正处于一片茂林,周围的树木看上去皆有几百上千岁,树干粗壮,野草丛生,根本无人来过的模样。

    月上枝头,穿过秋风扫尽落叶干枯的树枝落于二人的头顶,沈清惊讶地抬头朝毕沧看去,却被他一直佩戴在脸上的魑脸面具短暂地吓了一跳。

    清辉照见鬼面,那两个圆圆的眼洞中,似乎有些分辨不出是红还是金的光芒一闪而过。

    沈清抬手想要去摘毕沧的面具,却被他的话打断:“就在前面。”

    沈清回神,立刻想起来此番自己追了这么长的路便是为了找到明光国师和宁栀的,也就没再纠结毕沧为何远离人群了也还是戴着碍事的面具,转身寻着妖气传来的方向飞出几张黄符。

    数道黄符在空中燃起火焰,猝然照亮了一排山林野路。在黑暗道路的尽头,沈清依稀可见黄符追逐的身影正越过树干,直窜上树枝。

    眼看着那妖影化作三重,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去,沈清的黄符也分成了三份,可追逐的气势远没有数道齐发来得稳妥。就在她不知该追向哪一方时,两道银光从她的身后射出,直接打入了两道狸猫的身影上。

    只听见一声凄惨的猫叫,两道虚影化作灰烟,只剩下最后那个真身被沈清的黄符逼近,又因分身被打散,痛呼一声扑到了干枯的草丛中,狸花猫化作人形。

    沈清与毕沧跟上,压低草丛,便看见身上丝丝缕缕往外冒着妖气的曼妙女子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腹部,颤颤巍巍地看向沈清和毕沧,眼泛泪花,好可怜的模样。

    “沈,沈大仙,奴家听你的话,知晓自己在京中再待下去于修行无益,可身已卖入春来楼,奴家没钱赎身,只能乘夜逃跑,为何、为何沈大仙要捉拿奴家,还下这般死手。”宁栀露出自己被打伤的腰腹,鲜血染红衣衫,她也直瑟瑟发抖。

    沈清凑上前去,细细地盯着宁栀的眼去看,她看见宁栀的魂魄中还是原先那些杂乱的颜色,她的内丹也的确破损,被半个不属于她的魂修修补补,莹润包裹。

    可,明光国师的确不曾附身在她的身上,沈清一时迷糊,愣愣地转头去看毕沧。

    毕沧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眉头紧锁后与沈清对视,二人异口同声道:“调虎离山。”

    宁栀见他们这么快便察觉到不对,又开始凄凄地哭,甚至扑上前要抱住毕沧的腿,想凭着自己可怜又漂亮的模样占几分便宜。却没想到毕沧往后退了一步让她扑了个空,于是她身子一歪,抱住了沈清的腿。

    “沈大仙,奴家实在是太可怜了,原先逃出京城便以为安全,只想回去旧山头重新修炼,眼下被您打得浑身是伤,不论如何您都得给奴家一些救命丹药,否则奴家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何论修炼啊。”

    宁栀一边喊,一边哭,吵吵嚷嚷的,就怪沈清伤了她。

    她还特地抬眸,媚眼如丝地往毕沧方向去看,似乎想引起二人同情,又或是觉得她难缠,交出些好东西才好打发她。

    沈清不受女子魅惑,毕沧也不觉得宁栀朝他挤眉弄眼的是多招人诱人的举动。

    沈清记着她的话,便问:“你说的旧山头,在哪儿?”

    宁栀表情未变,瞳孔却明显地颤了颤,显然沈清问到了重点。

    沈清又道:“左右明光国师的魂魄跑不掉,不是在你这儿,那多半是想要你引走我,他才好回到皇宫,将魂魄附着于皇帝的身上。眼下我已经追你出了城,他想必也得偿所愿,我便是要杀他,也不能害死了人间的皇帝,你与他都知仙道规矩,所以即便我放了你赶回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从你这儿着手。”

    宁栀张了张嘴,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恨明光国师恨得要死,若不是他,我根本就不会受伤,好在有世子殿下相救,否则早已死于他的化魂鼎中……”

    “好吧,又一个我不知道的东西,化魂鼎……”沈清说着,宁栀闭上嘴沉默了下去。

    她哼了声:“宁栀,我知道你与明光国师必有联系,与其说你是被他所伤,倒不如说你是为他所用。京城中人人都奉明光国师为尊者,信他能炼就长生不老丹,只有一人不动摇,偏偏那人还是皇亲国戚,身流皇室血脉,只要他在,总有一天会给明光国师添上许多麻烦,你应当是他刻意演戏,安排在李添身边的眼线吧?”

    宁栀抿嘴,扶着沈清腿的手也慢慢收回。

    沈清道:“你会些修道之术,本应有更为坦途的未来,又为何会掺和到明光国师这以魂做局,祸害苍生的计划之中?莫非你也贪长生不死?若真如此,你今日也不会舍命做局,引我与毕沧前来。”

    见宁栀不说,沈清便只能根据她的表情去猜:“你与明光国师师出同门?你也信奉他?不,还是说,你倾慕他?”

    果然,说出倾慕二字后,宁栀终于认命地闭上眼,也不再与沈清做拙劣的表演,流那些虚假的泪。

    宁栀一声苦笑,瘫坐在地上道:“看来沈大仙今日必是不会放过我了,你的确厉害,至少是这些年入京城所有术士中最清醒的那一个,三言两语便点中要害。”

    沈清垂眸看她:“我不过是见多了人说谎,也知道人性弱点所在,凡行事皆有所求,为名,为利,或为情与欲,总有其一。”

    宁栀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凡行事皆有所求……”

    她不求名,不求利,甚至不求欲,只因心中有情,这才放不下。

    沈清道:“既然他声东击西的目的达到,我也想知道我要的答案,我想那些话问明光国师与问你应当一样。”

    眼下回去皇宫,明光国师已经俯身于皇帝,仙道的规矩便是不滥杀好人,亦不便动官身,何况那人是皇帝。与其两头散,她倒是更愿意在宁栀这里问出她的疑惑,待疑惑解决,或许明光国师那边也有可解之法。

    宁栀自知今夜难以逃脱,她想过就这样闭着嘴死去,可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那个声音提醒她,或许她这些年的坚持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因为最开始教她走上仙道之路的人,不是这样教她的。

    沈清给足了宁栀犹豫的时间,只是在宁栀垂泪的时候问出:“你知道他身上有一枚雕刻藤花覆满古老符文的金镯吗?”

    宁栀一怔,轻轻点头:“知道,便是那镯子的出现,他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沈清心下微动,接问:“那镯子从何而来?你可知道镯子原先的主人是谁?”

    宁栀抿唇,苦涩地笑了一瞬:“沈大仙,你说你是桂蔚山上而来的仙人,必然知晓这世间仙山不止一座,隐世的散仙也不止一个。他们只是处于不同的山界之中,与世隔绝,从不问津人世,像个世外桃源。”

    沈清自然知道,丹枫仙人早些时候便说过,如她这般散仙有许多,各守一方,于自己的仙山里修炼,轻易不得离开。

    还是因为桂蔚山上有沈清,丹枫仙人才能做她逍遥的甩手掌柜,游历山河,至今也只传来过一次消息而已。

    宁栀轻声道:“夙遥不是什么野路子得机缘修来的邪魔歪道,他是绮昀山广玉仙人的亲徒,便是广玉仙人也说过他天资聪颖,将来于仙道一途必大有作为,或有一日会引仙云而去,自立仙山,为一山门之主,成为真正的散仙。”

    “夙遥?”

    宁栀道:“就是你们口中的,明光国师。”

    沈清又问:“那你呢?”

    宁栀苦涩:“我不过是一只绮昀山中,被他好心救下的狸猫罢了。”

    若论仙道之盛,的确要从千年前而论。

    那时偶有仙人离山界游历,顺手便救了某些人,又或是顺手做了某种惊天善举。他们仙法外流,为世人推崇敬仰,于是人人都想求仙问道,世间道观远超寺庙,夙遥也是那时被广玉仙人带回仙山的。

    夙遥原是道观里救下的孩子,可那道观彼时因炼就的丹药吃死了人,正负骂名,当地百姓扬言要砸了道观,还要将道观里的人一并烧死。观中道士无处伸冤,走得走,逃得逃,只有一个老道背着夙遥跑得慢,被村民乱石打死。

    恰是广玉仙人从那处经过,见老道死在村民手下,背上被砸成一片烂泥,可他身下却死死地护着一个婴孩,广玉仙人心有不忍,便将那孩子救下,带回了绮昀山。

    山间灵气充沛,孩童饮露长大,广玉仙人其实并未怎教导他,可他却自发地看遍了书阁内的书,甚至被广玉仙人目睹他设灵阵救下了一个被仙山中灵兽捕捉的才化形的狸猫,这才真正走向了仙道正途。

    从那之后广玉仙人悉心教导,愈发惊觉夙遥是个修道天才,他自学都能摆阵设阵,更何况有个好师傅盯着作业。不过才短短一百多年,夙遥便已能延长寿命,活过常人十倍。

    广玉仙人道:“世间修道,为人最难也。木有根,石有灵,水有精,土有气,金有量,唯有人寿命短暂。举世望去,活过百岁的寥寥无几,你已突破第一步,超之常人远矣。”

    广玉仙人对夙遥极为信任,满山无禁忌,唯有一处藏了私。那是立于绮昀山颠的一座小阁,每天第一缕日出,最后一缕日落之光,都是从那座阁楼经过,可谓是吸尽满山之气,那是最适合修炼的场所。

    广玉仙人不拦着夙遥,说他可以在阁楼边修炼,但不可推开阁楼,多年来夙遥一直听话行事,于仙道一途上愈发精进。

    广玉仙人还是说当年他救下夙遥或是一段缘,缘来夙遥成了他的弟子,他说总有一日夙遥能成为这万万年间难得一遇的,从人身修成仙体的仙人。

    可这缘短暂,不过只有三百年。

    直到一日夙遥察觉到自己生了一根银发,从此心便走偏了。

    他的白发越来越多,广玉仙人看他的眼神也从欣赏骄傲变成了失望与怜惜,他说夙遥仙途激进,是为大忌,让他莫贪功,一切随缘,反而或有收获。

    夙遥却不这样想,他见多了山间灵兽生老病死,也知道自己或许有朝一日也如同那些活在仙山中的鸟兽一般,哪怕吸食了天地灵气,活得比外界的人更长久,却终有一日会老会死,会化作泥土,从此彻底消失。

    他曾是广玉仙人引以为傲的弟子,他曾有机会成仙的,又如何能接受自己慢慢老去,慢慢泯然众人?

    所以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推开了山顶小阁之门。

    夙遥原先只是想在里面寻求什么更高的仙道功法,却没想到那里只放了一枚闪耀着金光的镯子,更没想到那枚镯子里有一道真正的仙魂。

    他夙夜梦寐,求之不得的——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