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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让朱晓偷偷塞进金如意房中的字条上写道让她单独前往,金如意果然只身而来。
字条内容简短,未提及姓名,只说在思雀楼中得到了一只花藤金镯,若金如意想要回金镯,就要来城外清风台后的桃林相见。
坤灵镯应当是金如意不当得来,且她利用镯子杀人,必也不想让人察觉坤灵镯内藏人残魂的秘密,选在荒郊野外倒是更能引她现身。
果然,毕沧察觉到金如意后不久,便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于桃林的另一侧缓慢走入。她很谨慎,四下查探,手上还挂着一个藤篮,是打算若被人发现,就说自己是来采摘桃子的。
沈清见到金如意便轻轻拍了一下毕沧的肩膀,她早先与毕沧商量好,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毕沧犹豫地看了沈清一眼,一时没动。
沈清压低声音道:“去啊,你不是说你可以吗?你若不行,我就上了。”
“我行的。”毕沧立刻回话,又小声问:“你方才……”
“现在是谈这些的时候吗?”沈清一把推开了毕沧疑惑探寻的脸,指着金如意的方向道:“事若不成,那我俩就一拍两散。”
对付鱼妖还是威胁有用,毕沧立刻僵直了背,将什么桃汁脸红心跳的全都抛到脑后。他脚下一顿,再跨出时周身带风,吹动桃林树叶沙沙,沈清眯了一下眼,毕沧的身形就在视线中消失了。
有毕沧在,沈清倒是不担心有何危险。
白日撞鬼的可能性很小,可不代表毫无机会,金如意前不久才杀一人,眼下还未忘了她所杀之人的相貌,所以当她在空无一人的桃林内等待传信之人出现时乍见几株桃树之后的身影,便立刻停了呼吸不敢动弹了。
男人一身暗绿色的布衣,头发散乱,身形在桃树之后若隐若现,可露出的一双眼却很有神,隔着不远的距离紧紧盯着金如意,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金如意心跳骤停,她手中的藤篮落地,忍不住后退几步,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
“谁在那里?!”她胆子倒大,揪着前襟的衣衫也没跑开。
金如意本还犹豫引她前来的人是否真的捡到了她的镯子,可眼下看见张栋的身影,金如意虽畏惧,却也确定对方定是拿到了镯子了!
那男人如鬼魅,明明烈阳当空,他却没有半分影子,就在金如意问出这话后骤然消失。
桃林处刮起一阵阵冷风,此处就像是变了天,不知从何而来一朵乌云压下,耀眼的阳光变得暗淡,寒意袭来的刹那,金如意骤然转身。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双目圆瞪,瞳孔无神又恐惧地望着她,那脖子扭曲,嘴角含血,似有雷鸣于金如意的耳畔炸开。
她听到飒飒风中传来一句:“我死得好惨……”
“啊!!!——”
朱晓汗毛竖立,听到这声立刻握紧佩剑朝桃林看去,她有些担忧,不知这破碎的声音到底是沈清喊出来的,还是金如意已经到来了。
李知州扶着被吓得不轻的夫人,他们三人闲聊许久,本已经谈到了正事却被这声惊叫打断。他倒还算镇定,回眸给了跟随过来的官差一记眼神,那十几人便分两拨,一拨来凉亭护主,另一拨入桃林搜查。
李知州此番带出来的人皆训练有素,方才听见动静便已经辨别了对方的大致方位,等他们看见人影时,只见到一个妇人卧地不起,颤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站着的男子道:“你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非本意要杀你的!”
他们想凑近,又被沈清拦下。
众人见那妇人神情异常,口中提及了杀人便也慎重地保持安静。一群人围在桃林处,看那女子疯疯癫癫地抓紧自己的左手腕,可那上头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沈清盯紧着金如意的手势,想看她如何操纵坤灵镯来夺人魂魄,大约是因为坤灵镯不在金如意的手上,所以她只是反复摩挲着手腕,并未进行下一步动作。
毕沧见她再度沉默,回头看向沈清,沈清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再问:看我做什么?继续啊!
毕沧顿了顿,几步朝金如意靠近。
可他每一步走近都仿佛要了金如意的命,金如意吓得又是几声尖叫,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头脑混沌,极其怕死。
“为何要杀我?”毕沧开口逼问:“为何要我的魂?”
金如意哆哆嗦嗦道:“我、我只是想让姿儿活下去,她的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我曾问过你能为我做什么,是你自己说你愿意做任何事,我问过你,你同意了!这便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毕沧面露疑惑:“我同意了?”
金如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她抹去脸上的泪,忽而对着毕沧娇俏地笑了笑,一副柔弱模样道:“张哥,你看在我们之间也有些情分上,放过我吧……你已经死了,无可挽回,可、可你的家人们还在,我会替你善待他们。你别,你别再吓唬我了,我害怕,张哥,我真的害怕……”
便是此时,朱晓带着李知州与其夫人赶到。
朱晓看见金如意对着毕沧哭哭啼啼说尽好话的样子一时怔住,再朝另一边冷眼旁观的沈清看去,心中骇然,又升起几分期待。
沈清几次三番帮她,每一次都出乎意料,朱晓渐渐觉得,她或许真的能远离朱家的纷扰,远离荣城,去过她自己属意的人生。
见到李知州来了,先行一步的几名官差纷纷行礼,压低声音道:“大人,似乎有命案。”
毕沧见周围人多了起来,也明白沈清的计划成功了,其实已经有人听到金如意承认自己曾杀过人,故而他再次回头,想问沈清下一步。
见沈清点头,毕沧才道:“我于那镯子里待得不长,却见到了许多其他人的魂魄,你说你与我有情,那早我之前的那些人是否也都与你有情?”
金如意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被吓呆了,十数年来她从未失手,自然也没有鬼魂跑出来向她质问,那些曾被她杀死的人中有男有女,若想博取信任,自然要演上几分情。
可金如意不敢说,她哆哆嗦嗦哭着摇头道:“没有,没有的张哥,我只心悦你,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他们该死!”
“可我也该死吗?!”毕沧再问。
金如意崩溃大哭:“张哥,张哥对不起,我实在不知要求谁了。前几日朱晓回来,老爷只提了一句让她与王家公子早日成亲,姿儿当时哭了一夜,醒来身体便不好了,我想要姿儿活着,我舍不得我的女儿受苦……”
“所以你杀了我,炼化我的魂魄为阴气,去养你女儿的命。”毕沧说到这里,桃林内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沈清要金如意承认她曾杀过人,且不止一个,引来李知州,便是想错开荣城的官,以免朱天醇花钱欺上瞒下,将这事不了了之。
毕竟张栋的身体早已化成灰飞,所有证据都只有金如意口述,他自可以说金如意生了癔症,如当年对待詹芸焦那样,冠以失心疯的名,便可保住她的性命。
眼下李知州在场,这么多双耳朵听到她承认自己杀人,此人还是朱天醇的续弦,站在朱晓的立场上,李知州也不会装作视若无睹。
金如意哭喊着张哥,只求他能放过自己一条命,毕沧已经完成沈清交代他的所有要求,一丝也不愿假意与金如意纠缠,他转身便走。
金如意还以为张栋良心发现愿意放过她,才松了一口气便看见了一抹红。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晒在人身上,暑气的热意驱散她身上的寒颤,可她只觉得心中更冷,仿佛五脏浸入了冰水之中,从头到脚都冻得僵硬。
因为金如意看见了朱晓,还看见了一众官差,她恍惚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再想去周围寻找张栋的身影,哪还见到张栋其魂,有的只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对她叛下死刑。
金如意离开朱府并未与任何人交代,关于坤灵镯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午后金如意被李知州拿下,直接送去了荣城当地府衙的牢房内。
李知州虽关了金如意却没立刻审她,反倒是李夫人将朱晓拉到一旁说话,问她想要如何处理金如意。
朱晓微怔,一时不解,李夫人也不与她兜圈子,直说道:“说来她也毕竟是你的后娘,你若还想家和,我与老爷便有和的办法,但若你不喜她,那便有不和的办法。”
沈清与毕沧因是见证人,且毕沧在其中施展妖术扮演着张栋的角色——谁让只有他见过那男人的容貌,只有他幻化出那张脸才无懈可击。
此时二人就站在距离朱晓的不远处,分明察觉李夫人在说这话时,朱晓僵硬了几分。
“她杀了人,不是该按杀人定罪吗?”朱晓的声音有些哑。
李夫人一时没看穿她的心思,便笑道:“傻姑娘,只要你想救下一个人,有的是办法让那个人活……我们是亲戚,前些年往来密切,你娘还给我写过信,若非如此,我家大人如何会放朱老爷生意上的纰漏,亲人嘛,就是要互帮互助才是。”
“你说我娘给你写过信?”朱晓闻言直觉不对,便问:“何时写过?”
“前几年还写过呢,不过后来你娘何时去世我便不知情了。”李夫人扶着朱晓的手道:“我还替你娘给詹将军去过信呢,其实詹将军一直都很记挂你们的,如若你有意去詹将军府上,将军夫人、也就是我家大人他那表姐,一定会善待你。我们帮你,你也帮我们,日后见了詹将军多好言几句,我家霖儿的仕途还得詹将军多帮扶呢。”
朱晓只觉得这些话如一道道惊雷,轰得她思绪混乱。
几年前詹芸焦还给李夫人去过信?可詹芸焦已经死了十年了,且朱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府中银库越来越丰,原来是因为献州知州也有帮衬?
朱晓深知詹芸焦不会给李夫人写信,因为她无颜面对詹家所有人,除却才来荣城那一年她后悔了,给詹家送去两封信之外,待生下朱晓后便再也不想那些了。
她悔不当初,又如何会在信中要李知州帮衬着朱天醇经商?
朱晓踉跄了一下,再看向李夫人,她看着那张温和友善的笑脸,就在不久前清风台的凉亭内她还觉得李家婶婶人好,眼下再瞧,这笑容中几分试探,几分虚假,皆是有利可图而露出的伪善。
李夫人问她,她想要金如意生还是要金如意死。
原来让她分外棘手、几次死里逃生的金如意,在李知州与李夫人的眼里生死也不过只是她一句话的事吗?
也只在此刻,朱晓才真正明白于南楚国,官大一级压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詹家的背景,荣城朱家算得了什么,王家得了什么,可她又算什么呢?
朱晓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僵硬地挤出一分笑道:“就……秉公去办。”
李夫人微微挑眉,自然而然将这句话默认为朱晓不愿要金如意好,毕竟没有哪个人会喜欢后娘的。
从府衙出来,朱晓盯着天看了许久,心绪不宁。
沈清与毕沧紧随其后,看她那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世道变差了,官员若想坐稳位置,不可能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好官无好日,于这些官员的眼里,只看名利。
朱晓不搬出她娘的遗物,不提此物是交给詹将军的,李知州未必会亲来。
沈清猜到这一点才会让她去说谎,但这世上会谎话的人何其之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沈清路过朱晓的身边时朝她看去一眼,又道:“你现在想弃武从文怕是来不及了。”
整治朝纲,惩治贪官污吏,想将南楚上下毒瘤清除,单凭一人热血无用。
“大舅舅是否也是……”朱晓以为,詹家于官清白,于将勇猛,于国尽忠。
“为何要去想那些尚未有结论之事呢?”沈清道:“想好当下,想好你自己要走的路,至于能否更改时局我不能有把握,但不论是山还是水,总有第一个去尝试的人,不是吗?”
朱晓微怔,又豁然开朗。
“你不好奇吗?”沈清微笑:“那一封封送到李知州府上的信究竟是谁代笔?”
朱晓当然好奇!甚至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可她还要听对方亲口承认。
朱晓抬步往朱府方向跑,待到朱府门前天色已暗,晚霞落在朱府金漆大门上,与她一并过来的除了沈清和毕沧,还有从府衙赶来查搜朱府中关于金如意杀人证据的官差。
官差跨入朱府时,一群丫鬟家丁发出惊呼,连忙去报朱天醇。
朱天醇从正厅走出,眼见两队人马一左一右沿廊下入府,心下生慌又勉强稳住,堆着笑脸拦住一人问:“这位大人,不知发生何事要搜我朱府啊?”
那官差冷着一张脸抽出搜查令怼到朱天醇的面前,硬声道:“知州大人于郊外桃林听你府上夫人亲口承认她曾杀过人,特批我等前来搜查,朱老爷,烦请配合领路吧。”
朱天醇一听金如意曾杀过人,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夫人胆小柔弱,平日里连杀鸡声都怕,又怎会去杀人,是不是误会?”
“误不误会,自有大人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