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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想的办法见月虽未采纳,但她暂时也没打算改.
她瞧着见月的年龄小,不懂事,在灵感寺内也做不了主。一寺中有方丈主持,年长者藏了朝廷捉拿的钦犯,便知道后果严重,既要保全赵家公子的性命,总要为此付出点儿代价,若是连谎话都没法儿圆,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的。
出荷城后又是天黑,三人日夜兼程赶往平桥镇,到达鹤山下比预想中的还要早一个时辰。
鹤山虽名为鹤山,实际上只是平桥镇后方的一个小山丘,从山门前的一条路徒步越过这座山也只要两个时辰左右,山上也只有灵感寺一座寺院。
南楚国境内大小寺庙道观无数,声名远扬的那些引各地游人香客争相拜访,而如灵感寺这般没什么名气的,便只能圈住当地信徒为其供香。即便如此,灵感寺也常年香火不断,寺中和尚不多,但每日晨钟暮鼓风雨无阻,很得当地百姓的信任。
沿着鹤山下的小路绕行,沈清都在听见月介绍灵感寺的由来。
灵感寺虽小,但在平桥镇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三百多年前一名苦行僧四处游历,来到平桥镇时已经年迈,他便在此处落脚。
他没去镇中打搅旁人,只在山上盖了一间小茅屋打算于此处圆寂,也算为自己身后选了个山明水秀的清净地。
一日镇中有个孩童贪玩,跟着野兔上了山,迷失在山间,便被老和尚救起。后来老和尚送孩童下山,众人才知道山上住着个心地善良的僧人。
找回孩子的人家念及恩情,每日都会上山给老和尚送斋菜,后来便有人跟随一道听老和尚说佛法,时间长了,小茅屋外的人越来越多,灵感寺便由此而生。
灵感寺的一砖一瓦都是靠平桥镇的百姓搭建而成,老和尚三百年前就已圆寂,但在他之后一直有人守着灵感寺,传至现在,寺中和尚加上见月,也才只有十三个。
沈清道:“我听闻人间的和尚都有法号,你的法号就叫见月?听起来不像个和尚,可有何特殊意义?”
见月闻言,似是回想起了一些过往。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如今回味却依旧清晰,记忆中的师父是个长胡子纤瘦的老和尚,旁人都说和尚胖胖的有佛相,可师父却因有病症瘦骨嶙峋了大半生。
师父说,他与佛有缘,生来特殊,因是在夜晚相逢,拨云见月,是个好兆头,才给他起了这个名。
见月只道:“法号是师父起的,意义大约就是,他捡到我时,一抬头便看见月亮了吧。”
沈清听出了话中玄机,意外地朝见月看了一眼。
原来他是被灵感寺捡来的,也对,这么小的年纪,若是有父母长辈在世,谁舍得将他送去寺里当和尚,当的还是为天下人分担苦难的苦行僧。
沈清瞧见见月眉目柔软,知道他想起的回忆并非伤感或怨怼,便问:“你想起了你师父?”
见月点头,沈清又问:“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月轻声道:“一个散漫的长者。师父很豁达,他能将所有事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可惜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数年……但他自己不觉得难过。”
“听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沈清说罢,也想起了丹枫仙人。相较于见月对他师父的亲近与怀念,沈清与丹枫仙人相处数十年,却始终觉得师徒之间有一层戳不穿的隔阂。
丹枫仙人与沈清也说过许多她的过往,她好喝酒,一旦喝多便放下散仙的架子对沈清勾肩搭背,可她多半是清醒的。丹枫仙人清醒时对沈清又是另一种态度,有些疏离,有些严肃。
相比起来,沈清更喜欢喝多了的丹枫仙人,然,或许就是因为丹枫仙人时常喝酒喝昏了头,这才给沈清带来如此大的麻烦,那样厚厚一沓债条,也不知能不能还得完。
见月想起他师父时,快乐居多。
沈清如今回想起丹枫仙人,只觉得头疼。
步行至山门前,那里果然守着几个官兵,见月脚步停顿,数了一下坐在山下石块上插科打诨的官兵,低声道:“他们撤了一半的人。”
沈清笑道:“这是好事,说明他们不打算和你们继续僵着了。”
见月摇头:“或许表示,赵公子在灵感寺的消息已经走漏出去,若山下官兵太多会引起旁人注意,平桥镇的里正就瞒不住了。”
沈清眨了眨眼,看那一群中还有迎着太阳睡懒觉的官兵,便问:“他们封住百姓上山的路,用的是什么理由?”
见月微愣,回答道:“说灵感寺中失窃,或有匪盗藏入鹤山,为保安全,暂且不许百姓上山礼佛。”
沈清闻言瞥了见月一眼,再转身看上一旁沉默的毕沧,想要找到点儿认同感。毕沧也学着她看一眼见月,而后声音不低不高地传来:“他是傻子。”
沈清虽不言语,可心中颇为赞同。
平桥镇的里正为了钱可以欺上瞒下,连这种谎都能说得出来,而见月想要保下一条性命,甚至都不愿以沉默帮着隐瞒。
近到山门前三人便没再继续前行,见月说他知道一条小道,就在离山门不远的地方,他离开灵感寺时便是从那里走的。
原先里正派在山下守山的人多,见月还想三个人一起走小道恐怕会打草惊蛇,却没想到里正撤了一半人,如此倒是方便了他们。
一行上山的路很难走,若不是见月提起这里有路,沈清甚至都不看不出这里曾走过人。
见月道:“这条路便是平桥镇的百姓也未必走过,林木遮蔽了小道,的确难走了些。”
见月依旧是一根竹竿在前头带路,沈清看他竹竿敲打的野草旁已经有些断痕,心中微顿,再走几步路,果然顽强的野草丛下,有被深踩过的一道脚印。
已经有人在他们前头上山来了。
鹤山不高,灵感寺也不大,即便山路难行,可也只需小半日三人便走到了灵感寺的后门,若绕到正门去瞧,还能瞧见两个不务正业的官兵。
里正对灵感寺的态度就是耗着,只要上头没发现,他便派人盯着灵感寺,一旦上头有人察觉出什么,他也好立刻拿下灵感寺。
见月虽未明说,不过这几日沈清也察觉出来了,南楚的官场很乱,人人都为自己而活,自私且贪婪,不像是她话本中所见的宁和温馨。
步行至小木门前,腐朽的门上长满了青苔,斑驳生锈的铁锁只需轻轻一扯就断,可见月还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这风吹雨打数年的木门,推开门,便是一阵清浅的佛香传来。
寺庙常年燃香,周围的花草树木都濡染着檀香的味道。
佛门不入道,道家不拜佛。
这古怪的两种关系,在见月找到桂蔚山,而沈清踏入灵感寺时微妙地被打破了。
桂蔚山很少点香,沈清也是第一次闻到寺庙的气味,漆黑的旧房子像是被搁置的净室,常年没有人打扫,老旧的桌椅板凳上都堆满了灰尘。
再推开一道门,有光照入,一株巨大的菩提树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几缕光线顺着叶缝坠下,光影斑驳投在朱瓦金墙之上。
沈清的耳畔似乎响起靡靡之音,悠远传来,像是低声的吟唱,她一瞬觉得有些恍惚,头脑昏沉,一步没能跨出旧室。
脚下踉跄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扶住了她。
沈清骤然回神,就那么短暂的几息,她好像险些被什么东西拉远了。
再朝扶着自己的人看去,树叶的剪影落在毕沧的脸上,清风拂面,阵阵佛香也无法冲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水的清冽干净的味道,那味道倒是让沈清清醒了许多。
毕沧眼神中有些疑惑与担忧,就在刚才那一瞬,他好像看到沈清的身体变得淡薄了。
不切实际般,如一张透光的画。
“沈清?”毕沧抓着她胳膊的手没忍住再用力了些:“别走。”
“走?”沈清晃了晃脑袋:“走去哪儿?”
毕沧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但他的确感觉到如果方才他不拉着沈清,沈清的身体便会从淡薄变得透明,于他眼前消失。可眼下去看,那些又像是他妄想出来的幻觉,她就真实地被他抓在了手心里,没有离开。
“难怪说仙道与佛门相冲,各路佛祖菩萨,我可是你们灵感寺的和尚请来的,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事毕后也各不相干。”沈清言罢,定了定神,还是跟着见月走入灵感寺的小院。
见月在前头带路,时不时会回头看一眼沈清与毕沧有无跟上。
虽说灵感寺不大,可院子也不少,除却大雄宝殿之外,还有其他好几个佛堂,每个佛堂配备了几方院落与两三个和尚敲木鱼燃香。
一直绕了三间院子,沈清才看见寺庙里的人。
大和尚约四十好几的年纪,身形壮硕,正在给廊下新种的花种翻土,见月见之便喊道:“慧智。”
大和尚抬头,一眼先是看见了沈清与毕沧,紧张地握紧手中锄头,再瞧见见月,愣了一下才回神道:“见月师叔祖!你、你回来啦?!”
“师叔祖?!”沈清闻言,震惊地看向眼前小孩儿。
怎么见月年纪虽小,辈分这么高吗?
慧智扔掉锄头,跨过栏杆就朝见月跑来。
那样高大壮硕的人,待奔到见月跟前了又急匆匆地刹住,蹲下来弯腰抱住了见月,带着些许哭腔道:“师叔祖,师父说你这一走或许再也回不来了,你、你还是记挂着我们的,你真的回来了!”
沈清在桂蔚山上见多了人哭,却也没见过年近半百的和尚抱着小和尚一边喊师叔祖一边哭的画面。
见月轻声道:“当日下山前我便说过是去想办法了,这几个月寺中一切可好?那赵家的小公子如何了?”
慧智见有外人在,也不好太丢脸,擦了擦眼角道:“寺中照旧,赵公子也还好好的,只是每日都有官兵来敲门……师叔祖,你当初说你去想办法筹钱,如今可是筹足了银两?”
说着,慧智才反应过来般望向沈清与毕沧这衣着相貌非凡的二人,立身问:“二位施主可是前来搭救赵家遗孤的大善人?”
沈清:“……算,算是吧。”
她可没打算出钱。
发财符,如今是一张也给不了的。
“这二位……是我请回来帮忙的仙人。”见月道:“慧智,你去请方丈来,我们在客堂相会,再来细谈赵公子之事。”
慧智闻言一惊:“仙、仙人?”
沈清立刻正经了起来。
怎么?她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