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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赶快上去吧,别让小姑娘等太久。”大妈笑着拍拍毛东的肩膀。
“谢谢阿姨!”
毛东扶着楼梯把手三下两下大步跑上楼,结果,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了坐在楼梯台阶上,缩成小小一团的梁桔。
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毛东恨不得大声骂她几句。
他走过去,抬起的手在最后落下时,还是变得轻轻的,轻的像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真是不省心。”虽然语气充满责怪,可手上的力气却依然温柔的不像话。
梁桔缓缓抬起头,看到毛东的一瞬间,冻得发红的脸上全是笑容,“你回来了!”
毛东佯装生气,不理她。
“我手机没电了。”梁桔知道他会找自己,只好拿出手机急忙解释。
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毛东看着,还是不语。
他收回手,转身去开门,梁桔以为他是真的生气,急忙从台阶上站起来。因为坐了很久腿都麻了,她踉跄一下,扶住了墙。
毛东把门打开,将钥匙抽出来。
梁桔喊他,“我离家出走了!”
他侧头,看见她脚边放了一个旅行箱,箱子上面还有一个背包。
她委屈地说:“我...没有地方去了。”
“所以呢?你就玩失踪,让这些人替你着急一个晚上?”毛东侧着头问梁桔。
“没有。我想过给你打电话,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我没地方去,只好来这里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干什么?”他接着问。
她吞吞吐吐,垂着眼,欲言又止。
“我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毛东将家门彻底打开,自己要往里面走的样子。
梁桔见状,抬起头大声问:“我没地方去,你到底收不收留我?”
毛东脚步一顿,侧回脸看着站在门外的她,回答:“我不进去换衣服,怎么帮你搬箱子?”
梁桔一听,立马笑了。
“不用搬,很轻的!”
***
毛东的家梁桔来过很多次,只是这一次,有了明显的不同。
她以后,要住在这里了...跟他一起。
对于梁桔的离家毛东没有过问,他把她的行李一部分放回到卧室里,一部分放在客厅里。
毛东转身去了厨房,留下梁桔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毛东从厨房出来,也不知他在里面鼓捣什么,所幸,梁桔拎着包自己去收拾行李。
她站在唯一的卧室前,有些为难。卧室不算小,可偏偏只有一张双人床。
手里拎着包,思前想后,梁桔大声地问:“今晚我睡哪啊?”
半晌,厨房里都没有动静。
她干脆直接去厨房问他,“我今晚睡...”
一股浓郁辛甜的味道扑鼻,只见毛东端着两碗汤圆从厨房里出来。
“你...”她没想到他居然会买汤圆,还特意亲自下厨煮给她吃。
“今天是正月十五,应该吃汤圆。”热气之后,是毛东一双黑亮的深眸。
圆滚滚的汤圆饱满的外皮,让人看了就直流口水。
饭桌在客厅靠窗位置,窗帘没拉,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到天上的明月。毛东将两个碗放到桌上,又拿来筷子,却见梁桔一直站在那。
“站那干嘛,快来吃啊。”毛东把一双筷子递给梁桔。
“哦?...哦。”
梁桔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一口一口吃下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元宵节的元宵。
也是,毛东亲自下厨煮的元宵。
“不是说十五月亮十六圆吗,今天的月亮也挺圆的啊。”梁桔吃了五六个芝麻陷的,抬头,一眼就看到大大的月亮闪亮的挂在空中。
毛东吃的比她多,碗里只剩下了一两个。“我一次煮的元宵怎么样?”
他是在...邀夸奖?
“好吃!”梁桔点头,手托腮笑看他,“我眼光真不错,你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毛东将碗里最后一个元宵递到嘴边,朝梁桔使了个眼色,“那你都得吃光。”
“好,没问题!”
梁桔脸色比之前好看多了,至少有了些血色。毛东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不会那么快消去,今天是正元十五,一个家庭圆满亲人团聚的日子,可惜,她只能陪着他在这里吃上几个元宵了。
这一年,对梁桔来说,注定会是一个不同平凡的一年。
吃过东西,梁桔去房间收拾了行李,毛东怕她冻了一晚上会感冒,又叫她早早去洗了个热水澡。
出来的时候梁桔穿了自己的睡衣,边用毛巾擦头发,边找毛东。
最后还是在阳台上找到他了。毛东换上了一套深灰色家居服,站在阳台上正背对她抽烟。
他很少在她面前抽烟,除了有心事的时候。
听到声音,毛东回头,沉毅的五官在背后漆黑的天空反衬下更显俊朗。
“洗完了?”他问。
梁桔点头,“你要洗吗?”
“我不着急,睡觉之前洗就行。”毛东伸手将烟捻灭在窗台边的烟灰缸里。
除了哈尔滨那天晚上两个人第一次同住,再就是奶奶过世那几天梁桔暂住在这里,这次虽然是第三次,可梁桔总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以至于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毛东关上了阳台的门,走进屋里。他想必在外面站了很久,身上还带着冷气。
“那个,你困吗,要不要看电视?”毛东好像比她还有些手足无措。
梁桔笑着摇头,“这几天累了,想睡了。”
“好,那就睡觉。”
他站在她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两个头。两个人站在阳台门边,地方本就狭小,毛东身材又比梁桔大很多,一下子整个空间都显得有些狭小。
厨房没点灯,只有客厅的灯稀稀疏疏照过来,再就是照在阳台地板上光滑的月光,一暖一冷,一黄一百,两种风景。
梁桔刚洗完澡身上暖暖的,毛东身上的冷气靠近让她感觉有些冷。她瑟缩了一下,毛东注意到,赶紧推着她的胳膊让她回屋。
手碰触到她薄薄睡衣的刹那间,她身上的温度瞬间融化了他手上的冰冷,让毛东禁不住心颤了一下。
“那个,快回去睡觉吧。”他有些语塞。
梁桔半垂着眼,表现出少有的羞涩。“我睡哪啊?”
就一个房间,一张床,她要是睡床上,那他睡哪?
上一次梁桔因为过度伤心也没有精力考虑到这些,毛东也自觉,主动睡了两天的沙发,可这一次不一样,梁桔这次暂住也不一定会住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让毛东一直睡沙发吧。
毛东:“我睡沙发。”
梁桔:“那也不能天天睡沙发吧?”
毛东:“没事,改天我去再买个小床,或者是再去租个大一点的房子,这几天先凑合一下。”
梁桔回头看了一眼那又窄又短的沙发,想了想,抬头看向毛东,“要不你跟我一起睡屋里去吧。”
“...嗯?”
———
入夜,老房子隔音不好,安静的房间都能听到隔壁电视机的声音。
毛东洗了澡,回到房间,漆黑的卧室只见窗外的月光倾洒了一室。
床上的梁桔背对他,毛东轻轻脱掉拖鞋,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
梁桔并没有睡着,她听到了他开门进屋的声音。
隔壁好像正在看直播的元宵节晚会,嘻嘻哈哈很是热闹,相反,这间房间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毛东轻轻翻了身,正对梁桔的背影。
隔壁电视机的声音越来越大,梁桔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道睡在地板上的毛东睡了没。
过了好久,她轻轻问:“...睡着了吗?”
“...没有。你呢?”
“你傻啊,我当然是没有。”梁桔低笑出声。
无聊的对话现在听来却别有一番情意。
梁桔睁开眼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毛东睁着眼,视线中全是她在黑夜里的背影。
“既然都睡不着,那就陪我聊会天吧。”梁桔说。
床上的垫子搬到了床下,幸亏房东这里还留了几床厚被子,梁桔就在木板床上多垫了几层被子,又在毛东的床垫子上铺了几层。
两个人一个睡在没有床垫的木板床上,一个躺在没有板子光有床垫的地上,一上一下,却都能清晰的望见天上的明月。
说是要聊天,可一时间却都没有合适的话题。
皎洁的月光像光滑的丝绸轻轻撩在心间,既温柔又细痒。
夜空下,梁桔侧躺在床上,拥着被子盯着窗外高高而挂的月光出神。
她回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小时候,想起奶奶,想起去年的今天,正月十五,全家人围在奶奶身边看着元宵节晚会。
她缓缓地问他:“当年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当年失去亲人,你也同我一样,如此的悲伤如此的煎熬吗?
毛东听懂了她的问题,‘嗯’了一声。
她还有爸妈,还有他,可当时的毛东谁都没有,只剩下他自己。
梁桔:“后来呢?”
毛东收回一直凝视在梁桔背影的视线,转投到窗外。
后来,他消沉了大半年,整日借酒消愁,毕业的半年里一份工作都没有找,没有半天黑夜的酗酒,整个人坠落到谷底。
“后来,我就遇到了你。”他缓缓地说,声音低柔。
梁桔翻个身,与毛东面对面,“你是说那年冬天我第一次在学校门口遇见你,还跟你打起来了?”
她声音里透着窃喜,毛东看着黑影里躺在床上的她,笑道:“你还记得见面第一次,你就那么鲁莽。”
梁桔不好意思的笑出声。
她问:“我还记得当时你手上流了好多的血。”
回想起往事,才发现真的过去了好久好久。
“那是我自己弄得。”
“为了你大哥的事?”
“...嗯。”
那时候毛东患了抑郁症,话很少,只知道喝酒,碰到梁桔的那天他正好刚从哈尔滨回来,白天看着大哥的骨灰入土,晚上他独自喝酒,还跟一群小混混打了起来。手受了伤,被姑姑送去医院,自己又偷偷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就是因为那天手受了伤,他更是觉得只要自己流血,心里面的罪恶感才会变少,于是,毛东开始自虐,背着所有人用刀片一刀一刀割在自己的手上。
“再后来我被姑姑强行送去医院,姑姑怀疑我得了精神病。”毛东轻笑,语气自嘲,“其实,我只是心烦而已。”
梁桔有些听不下去,心像是被揪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好的?”
毛东仰躺在床垫上,一半脸隐于黑暗中,一半被月光照着。
“因为钟玲。”
寂静的夜晚,月光洒下一片投在安静的室内。
“钟玲?”梁桔轻轻重复。
钟玲每天都去医院照顾毛东,陪他说话。一开始毛东不愿见她,她就自己坐在床边自言自语,说了好多话。毛东甚至都记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后来,慢慢的,他开始盼望她能来医院看他。一时间,钟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看见她,宛如见到毛北。
“那你对她...”
“仅仅带着歉疚,和责任。”
梁桔再没有说话,毛东转头去看她,“丫头,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没有。”梁桔否认。
毛东偷笑,将两只手枕在自己脑袋下。
“其实,我在第一次遇见你那次,就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梁桔发誓,这是她第一次她听到毛东这么□□裸的表白。
咬着唇笑,偏偏还不想让他听见。梁桔问:“你对我一见钟情?”
“可以这么说。”他坦白回答。
“哈哈!”还是忍不住大声笑出来,梁桔骄傲地说:“原来我这么有魅力啊。”
嘴角轻轻勾起,毛东看床上的她,“有这么一点。”
“哪里是一点,很多好吗!”
看她高兴的样子,毛东也抿着嘴笑。
“那后来呢,为什么再见到我还偏偏让我主动追你?”梁桔从床上爬起来,指着地上的毛东,“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毛东依旧是脑袋枕在胳膊上,支起一条腿,“还真不是。”
“那是为什么?”
“后来对你有了一些了解,发现你这丫头上来一阵还真挺虎的。”
“毛东,你去死!”跟梁桔的话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结结实实打在毛东完全没有防备脸上的大枕头。
“唉,你怎么还打人啊,又上来虎劲了。”毛东把枕头从脸上拿下,又给她扔回到床上。
梁桔不服气,“我怎么虎了?”
“一喝酒不是打人就是随便跟男人表白,我救你去宾馆,你还以为我对你干点什么了。你说你虎不虎?”
“我...”梁桔语塞,愣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毛东,你欺负人!”
枕头再次成了打人的武器,梁桔拿着枕头跳下床就往毛东身上打,她在上,他在下,本身就有地理位置的优势。
毛东自然不会跟她来真的,枕头打身上再怎么重也不会很疼,毛东用被子蒙着头,在被窝里一件一件把梁桔的傻事替她回想起来。
“重遇你,你花痴似的把我堵在男厕所门口...你晕倒救你吧,你以为我把你强了...”
“毛东,你个坏人,你还说?再让你说...”
“哎呦!”不知是真的假的,毛东哀嚎一声,吓得梁桔立马停了手。
她担心真打疼他了,顿在那,一动不动。毛东把被子拉下,笑看她,“也不知道是谁,再见面就强行要跟我拼酒,还表白...”
“呀!你...”知道他是在耍她,梁桔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枕头大战。
这一轮过去,也给梁桔累得够呛。打人也是个体力活,等她打够了十字八叉仰躺在床上,累的气喘吁吁。
毛东听见被子外面没了动静,才悄悄把脑袋伸出被子外面。
他坐起来,伸着脖子看床上的她,笑问:“打累了?要是还不累,咱继续?”
“哼,坏人。”梁桔不搭理他,转过身,正对窗户。
毛东低笑出声,伸着胳膊推了推她,“怎么样,开心点了?”
他这一问,她才发觉,出了一身汗,心情真的比刚才畅快多了。失去亲人的痛一时无法完全消散,但至少现在发泄了不少。
“你是把你自己当人肉沙包给我打了?”梁桔转过身,有些感动。
毛东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自己重回到地板的被窝里,“心情好就快睡吧。”
看毛东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委屈的睡在地板上,想到他为她默默做过的这些事,梁桔就觉得如鲠在喉。
黑夜中,她坐在床上看着他睡在地板上的侧影,缓缓地说:“谢谢你。”
毛东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朝梁桔轻轻摆了摆。
他只想默默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不愿让别人感谢他,不习惯说,也不习惯听这种感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