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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如今整个长安都在议论着江月慢和沈元衡突如其来的婚事。这婚事太令人意外,??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作为当事人,沈元衡也和外面议论纷纷的人一样,很懵。
这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他现在还是很懵。
他真的要和县主成亲了?
沈元衡低着头在庭院里渡着步子,忽然抬起手来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疼。
沈元衡重重叹了口气,不太讲究形象地蹲下来,垂头耷脑又没精打采。
这场婚事是对的吗?
理智告诉沈元衡这桩婚事是错的。一定是因为县主不想再被楚家惦记,??想要随便找个人嫁了。
因为知根知底,??觉得他是个好人,所有选中了他?
沈元衡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这场错误的婚事。
不不……
他根本就没答应。
江月慢根本就没有明确问过他!
侍女向他道喜,他红着脸跑到江月慢的面前,??吞吞吐吐地询问侍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月慢抬眼望过来,??嫣然一笑,声轻如细烟:“你不愿意?”
沈元衡脑袋里“嗡”了一声,什么反应都忘了。甚至连那日后来自己是怎么从江月慢书房走出去都没印象了……
“哥哥!”沈元湘小跑着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往前面去?可别让小郡王等你才好。自来到长安,??公主让你一直跟在小郡王身边,??可不能辜负了公主的心意才是。”
沈元衡有点迟疑,问:“要不然我今天不去了吧?”
他怕啊!
今日书画筹会遇到很多人,??那些人一定会投来许多打量的目光,??也许向他打听询问,甚至出言讥讽。
沈元衡心里不是滋味儿,他知道自己既无家族背景又无功名在身,根本配不上县主。江月慢嫁给他,在旁人眼里也不知道是替她惋惜,??还是落井下石。
“哥哥……”沈元湘隐约能猜到沈元衡的顾虑。毕竟她身为沈元衡的妹妹也对这场婚事震惊许久没能接受。可她又觉得哥哥应该去。
江月慢描着精致的妆容,红衣繁裙盛装端丽。她带着侍女经过抄手游廊,??远远望见了蹲在地上说话的沈家兄妹。
“元衡?”她开口。
听见江月慢的声音,沈元衡一下子跳起来,本能地抻了抻衣摆整理形象。然后他朝江月慢望过去,望见一张雍雅笑靥,他心跳突兀地停了一息。
江月慢朝沈元衡轻轻招手,他立刻快步奔过去。
江月慢立在游廊里,沈元衡立在游廊外的砖路,保持距离她几步远的得体距离,问:“县主有什么事情?”
江月慢慢条斯理地抚着腕上的紫玉镯子,悠然道:“今日可能会被很多人缠着问东问西,未必顾得上仔细瞧今日拍卖之物。你帮我留意些,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就给买回来。让素琴跟着你。”
她又转眸对身侧的侍女素琴吩咐:“相信表公子的眼光,他竞价,你只管付钱就是。”
这是让沈元衡的名义去拍卖,实则却是她付钱。
沈元衡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自尊心迫使他艰难拒绝江月慢:“我有钱……”
沈元衡这话可并非打肿脸充胖子。华阳公主的姨母一生无子女,遗产分了许多给沈家兄妹。虽说远远比不得江府的富庶,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江月慢灿灿笑起来,轻声问:“那就当你买来赠我的?”
沈元衡一怔,竟也没敢轻易接话。他将目光移开,有些不敢去看江月慢灿笑着的眉眼。
“我、我去找表哥了。”沈元衡有些慌乱地快步往前院去。
江月慢颔首,目送沈元衡往前去的背影,慢悠悠地叮嘱一句:“路上慢些。”
沈元衡略快的步子顿时慢了慢。
江月慢失笑。
沈元衡对她有那么点意思,这只是江月慢之前隐约不确定的一点猜测。她试探了一下,结果令她自己都意外。
她也不清楚是这小郎君年少经不得撩拨,还是她看轻了这些年他深藏在暗处的情愫。
沈元湘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地遥望着哥哥离去的方向。她劝了变天也没什么用,县主一个眼神哥哥就屁颠屁颠往前去了?
“元湘。”江月慢道,“该走了。”
沈元湘赶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她偷偷望了一眼从头发丝到鞋底都透着高贵的县主,还是没能接受她马上就要成为她嫂子的事实。
·
月皊正望着那幅雪中侍女图出神,浑然不知李淙早已看见了她。他缓步走过来,与她一同欣赏着这幅画。
“这幅画很不错。”他评价。
月皊惊讶地转过身,颇为意外地打量着李淙。听说他病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他。月皊目光扫过李淙的眉宇五官,见他的确消瘦了些,脸色也苍白了些。
“你喜欢这幅画?”李淙问。
他这样问,是因为他看见月皊望着这幅画很久。
月皊视线越过李淙,遥遥望向了远处洛北王府的马车。她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李淙看懂了月皊的顾虑。他眉眼间挂着温柔的浅笑,再看她一眼,轻轻颔首,便带着身边的人缓步经过月皊,继续往前走。
“走吧。我们继续去前面看看!”月皊一手挽着小郡主李姝遥,一手挽着离娘,朝着与李淙相反的方向走。
一直沉默着的离娘忽然开口:“他满眼都是你。”
这种万千繁华,眼中只能看见一个人的滋味儿,离娘太清楚。
月皊没有接话,并不愿意提及李淙。她也明白离娘这样说,恐怕是联想到了她自己。月皊抬起眼睛,望向离娘,又顺着离娘的目光朝着远处遥遥望过去。
果然,李漳在远处的人群中。
今年的书画筹主办人正是李漳,他今日当然会出现在这里。李漳身边跟着两三个大臣,还有几个男子穿的却不是中原人衣衫。
“是斡勒人吗?”月皊好奇地问。对于外邦和其他小族,月皊实在没有太多印象。
“是姚族人。”离娘虽然很小就跟着母亲离开了故土,却也仍旧认得出姚族的服饰。
月皊遥遥打量着了一番那几个姚族人的服饰,随口说了句:“还挺好看。”
打量完那几个姚族人的衣裳,她才去看那几个男子的面容,随口笑言:“姚族人长得都这样好看。”
李姝遥在一旁笑盈盈接话:“是的呀!之前只是听说姚族会挑选美人调养成贵女。没想到男子也天生雪肤。大殿下身边的那几个人看上去也不年轻了,也都难掩俊朗之姿。”
贵女并不是什么尊贵的人。月皊知道离娘的母亲就是被挑中调养的贵女,不想在离娘面前提这个话题,她转移了话题,夸起正好路过的书法作品。
关于姚族和贵女的话题便这样止住了,她们又开始好玩地欣赏着各种书画佳作。
李漳今日很忙,他不经意间抬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离娘熟悉的身影上。
他皱了皱眉。
不是说她风寒还未痊愈?没想到今日也会来这里。
不多时,江月慢从车舆下来,立刻惹得玉澜畔的人望过去。江月慢讲究气派,一如既往。即使知道今日会有很多人盯着她,她也没有半分收敛,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和议论。
许多相识的人凑过来打招呼。
“已经收到了喜帖,真是要恭喜你。”
“婚期近了,县主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春光啊!”
“这婚事真是让人意外。不管怎么说都要恭喜县主,婚后和和美美顺心顺意!”
不断有人迎上来,摆着灿烂笑脸与江月慢说话。他们这些人有的是真的来贺喜,可大部分都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江月慢从善如流地应付,面上笑容不见丝毫,不出半分纰漏,落在旁人眼中倒是真成了即将出嫁的新娘子。
又应付走了几个人,江月慢侧首询问身边的侍女可寻见了月皊的身影。今日来玉澜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江月慢刚下车舆时扫了一圈,没能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寻到月皊的身影。她本打算今日和月皊一起来,可得知小郡主约了月皊,她便没有一同,想着妹妹多和旁人相交对她更好些。
侍女之前已按江月慢的吩咐让侍卫去人群里找,知道了月皊在哪里,江月慢便直接往那个方向寻过去。
江月慢在角落里看见了妹妹,她正弯着一双笑眼与身边的人说话,谈论着架子上悬挂的两幅山水图哪一幅更优秀。
“廿廿。”江月慢温声唤她。
月皊正与李姝遥激烈争论着,并没有听见江月慢唤她。还是阿凌提醒之后,她才回头望过来。
“阿姐!”月皊眉眼间挂着笑容,脚步轻盈地迎过来。
江月慢细细瞧着妹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让她搬出去是个很好的主意。
周围很多人都瞧见了这一幕,亦听见了月皊仍唤县主姐姐,这似乎坐实了华阳公主想要收月皊这个假女儿当义女的传言。周围的人眼神交流,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待后来江厌辞在人群里寻到月皊时,便看见她被一些人围在中间。
江厌辞瞧着月皊脸上疏离的笑容,下意识以为这些人是来找她的麻烦,略听听才知道都是些谄媚献好之言。
江厌辞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想来曾经恨不得踩月皊一脚的人,如今听说华阳公主有认月皊为义女的打算,这些身份地位不太高的人又立刻坐不住,巴巴凑上来。
江厌辞的目光在月皊疏离的浅笑面孔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很想告诉她不必如此,不喜欢那些就应该冷着脸走开。
沈元衡问:“表哥,姨母当真要认廿廿当义女吗?”
“不会。”江厌辞回答得十分肯定。
确切地说,江厌辞也不清楚华阳公主的打算,但是他不会准许这种情况发生。
到了整时辰,书画筹的拍卖正式开始。很大的一片区域被圈出来,摆着一张张桌椅,桌子上都伴着精致的糕点和上好的茶水。能进到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今日要参与拍卖的人。而那些过来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则只能远远围在热闹,迫不及待地想要观看富人们一掷千金的场面。
人群纷纷入场时,月皊却有些犹豫。她偏过脸望向身边的小郡主李姝遥:“遥遥,你要竞拍吗?”
她不是很想竞拍。
“要呀。”李姝遥笑着说玩笑话,“我可看好了好几件东西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很贵,贵了就不拍呗。咱们入场最后什么都没拍,会被赶出来吗?”
月皊哪里晓得,询问地望向离娘。
离娘柔声细语:“小郡主说笑了。以您的身份,可没人敢驱赶您。”
小郡主拉着月皊的手,笑盈盈地说:“廿廿,咱们逛了那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竞拍的东西吗?”
“我……”月皊回忆起刚刚看过的那些书画作品。的确有很多作品很不错,可月皊倒没有想要买下来的意思。经了一场大难,她如今对非必要的东西没有太多的执念。
“那幅画也不喜欢?”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月皊惊讶地回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江厌辞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已经好些日子不见他,忽然见到他,月皊心里一下子涌出春溪欢淌的小小欢喜。
可是她很快将这种欢喜藏了起来。
月皊下意识地目光躲闪起来,似乎想要装糊涂,假装并不知道江厌辞在说什么。
江厌辞却几乎没有等月皊开口,又道:“喜欢就买下来。”
他肯定的语气听着竟有几分无法反驳的意味。
月皊惊讶地抬眼望向他,可江厌辞已经先一步收回了目光,继续往里面走。
李姝遥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月皊,又瞧了瞧江厌辞往里去的背影,顿时猜到了什么,不由忍俊不禁。
“走啦。咱们该进去啦。别杵在这儿啦。”李姝遥笑着说。
李姝遥话音刚落,离娘为了避开往里走的拥挤人群向后退了退,就这样撞到了人,有什么东西掉落了地上。
离娘回过身,惊觉自己撞到的正是之前见到的和李漳同行的姚族人。她没有抬眼去看李淙,立刻福了福身,朝着姚族人深深致歉。
被碰到地上的东西,是这个姚族男子腰间挂着的一个骨笛。
“没事。”姚族男子弯下腰,将掉到地上的骨笛捡起来,拂了拂上面的尘土。
离娘满面愧疚,再次福了福身。
姚族男子擦拭完手里的骨笛,这才将目光落在离娘的脸上,移开之后又移了回来打量着。
李漳瞥一眼他打量离娘的目光,冷声:“还不退下!”
离娘垂着眼朝着李漳福了福身,也没抬眼望他一眼,立刻转身与月皊一起往里走去。
李漳凝望着离娘流进人群里的背影,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片刻后,他收了收脸上的冷色,含笑与身边的姚族人说话,一起往里走去。几句话之后,李漳随口试探般一问,询问他需要什么样子的女子相伴。姚族男子顿时明白自己刚刚打量那位女郎的目光让李漳误会了。
他笑笑,道:“大殿下误会了。我又不是你这般气血方刚年轻人,哪里还需女郎相陪。我刚刚瞧着那女郎五官似乎有些像姚族人。”
李漳点点头,似随口道:“如今中原的土地上本就生活着各民族的子民。”
这话便有些深了,姚族男子顺着说了几句,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今日的书画筹。
虽是李漳主办今日的书画筹,可到了真正拍卖的时候,自然不是他来主持,而是请了辞官颐养的赵先生。赵先生少年时高中,书画艺皆绝,不管是在文坛还是在官场都颇有声望。
拍卖正式开始,赵先生先起身说了一番场面话,类似今日善举皆是爱国之举云云,然后才开始正式拍卖。
一件件书画作品穿插在一些古玩和玉石珍宝之间,不同于那些价值不菲的珍宝每一件被抬上来都会直接说出献上此物的主人。那些书画作品却都是匿名,待有人拍售了之后,才会揭开贴在署名上的纸条。
小春子满脸笑容地对李淙夸赞着今年筹集到的作品比往年更好,还几次询问李淙可有喜欢的。
小春子见李淙今日身体不错,发自内心地高兴。他心里想着主子能出来走走总比窝在屋子里床榻上要好多了。
李淙对今日拍卖之物的兴趣不大。他向下望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月皊的身上。
她今日身边有两个女伴,她眉眼间挂着笑容与身边女伴说话,心情很好。
李淙似乎隐约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江月皊的身影。
他遥遥望着她,唇畔亦是不由自主勾勒了几分柔和浅笑。
一个侍卫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到李淙身边压低声音禀话:“启禀殿下,当年那个婆子找到了。”
李淙脸上的笑容凝了凝,他立刻起身,打道回宫。
“这件万里江山图很不错……”拍卖还在继续。
李淙穿过人群,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走出去。到了外面,还未来得及登上马车,他忽然想起月皊立在一幅雪景图前驻足凝望的专注神情。
李淙略一犹豫,又折了回去。
她喜欢那幅画,那幅画就该归于她。可是她如今和以前到底是不同了,李淙不确定她会不会站起身竞拍。
帮她买了吧,再送给她。
可是玉澜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没有多长的路,他一来一回耽搁了好些时候。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忆着悬挂的书画作品,若他没有记错,那幅雪中图这是他离席之后即将要拍卖的一件。
李淙心里隐隐有预感,似乎有些迟了。
他心中一沉,难道又是只能这样错过吗?
李淙赶回去时,那幅雪景图果真已经竞拍完。他望着站起身的月皊,得知东西是被她自己拍到了,这才松了口气。
按规则,书画作品被拍卖之后就会揭开署名的纸条。赵先生正要揭示。
李淙也有些好奇这幅画工卓绝的雪景图是出自何人之手。
“原来是洛北郡王之作。”赵先生环顾场内,在李漳身侧看见了江厌辞的身影。他抚须夸赞:“不错,不错。先前未揭开署名,老夫还在诧异京中不知何时多了如此精于画技的小辈。没想到竟是江家三郎。见了这幅栩栩如生的画卷,让老夫不由想到了眠风……”
赵先生对江厌辞的这幅画作夸赞连连,比起之前拍卖出去的书画作品评价都高。
一方面,他的确觉得这幅画是佳作。另一方面,他亦是想到了天妒英才的江眠风。他望向江厌辞的目光,有欣慰,有感慨,又有几分给予厚望。
而被长者夸赞,又被无数目光打量着的江厌辞,仍是淡淡神色,不见自傲、高兴等神色。
人群热热闹闹地议论着,李淙立在喧嚣的人群里,安静地遥遥望着月皊双手接过那幅画。
原来她不是因为那幅画才驻足凝望,而是因为作画的人。
李淙失笑。
他落寞转身,周围那些欢声笑语与他隔了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小春子心疼地望着李淙,欲言又止,只得默默跟在主子身后。
·
月皊坐回座位上,将那幅画放在膝上,细细地瞧着。她想着赵先生刚刚夸赞江厌辞的话,不由在心里琢磨着若阿耶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离娘瞧了一会儿,颇有些意外地说:“没有想到小郡主居然还擅于丹青。这画工……瞧着似乎有很多年功底了。这还真是令人意外,小郡王颇有几分深藏不漏的意思。”
李姝遥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她什么都没说,却在心里默默接了离娘的话——这才哪到哪啊。
李姝遥琢磨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哥哥这个人。但她很清楚那些暗地里编排哥哥生在江湖中不学无术是个粗人的说法简直可笑之极。
人和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最初李姝遥也不相信一个人真的天生就会很多东西。比如哥哥第一次碰琴,就懂音律。又如此那些深奥的文章,哥哥只随意扫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李姝遥知道怎么评价江厌辞了。
——就算天才江眠风还活着,也会以这个儿子为骄傲。
李姝遥转过头来望着月皊,微微蹙了眉。她问:“廿廿,你真的要给华阳公主当义女吗?”
月皊点头,软声回答:“是有这个打算。”
“那你和小郡王就成兄妹了。”李姝遥说。
月皊垂下眼睛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呢喃般低语:“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便说过我将他当兄长亦可。”
后来陆续竞拍的书画作品,只一幅市井长图引起了热议。这幅画还没有揭开纸条,很多人都猜到了这是戚平霄的佳作。
江厌辞听到周围人对戚平霄的夸赞之词,他略偏过脸寻问李漳:“这个戚平霄那么出名?”
“那是自然,”李漳随口,“今年的状元郎已是十拿九稳。”
江厌辞没再多问,视线落在月皊的身上。她抬着细细的手指头指着悬挂的市井长图,偏过脸与李姝遥说话。
她在说什么?夸戚平霄画的这幅画有多出色吗?
又没见她夸他。
这件画作之后,竞拍仍在继续,却因为有这幅比较着,后面的书法作品尚好,画作竟都显得有些黯然。
月皊一边瞧着竞拍,一边和李姝遥、离娘闲聊。
那边忽然起了一阵喧哗,月皊和李姝遥停下交谈抬眸望过去,只见一个红衣女郎款款走上高台。
“是秀雅县主。”月皊将人认出来。
李秀雅,是盛平长公主的女儿。虽都是县主,因为其母被封了长公主,她的身份就比江月慢更高一些。
“她穿的是舞裙……”月皊地望向离娘询问,“这书画筹还有献艺的环节吗?”
离娘摇头,道:“我上两次去的书画筹都没有。”
疑惑的不仅是月皊。有人献舞,还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女儿,很多人都很诧异。
知道许多人意外,赵先生出言解释,这是为了答谢今日所有人的义举,特设的环节。
音乐起,高台上的李秀雅将水袖高抛,只这一个动作,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起舞的李秀雅随着音乐飞快地旋身,柔软婀娜的身量旋出蝴蝶般翩飞的丽影,更是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她跳得可真好看!”月皊眼儿弯弯,由衷地夸赞。
音乐终了,李秀雅在高台之上保持着舞蹈最后瞭望的姿态,这才有心神去看下方人群的反应,见大多是赞扬之意,她这才放心下来。
随着这支舞蹈的结束,今日的书画筹也将要到了尾声。还有几件东西没有拍卖,却都不再是书画作品,而是些宫中妃嫔的珠宝首饰。
月皊和李姝遥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便没等这场书画筹彻底结束先起身离去。
临走之前,月皊挤过人群到江月慢面前打了声招呼。江月慢早有了去意,便也起身离了席。
这边行人太多,车舆都停在远处。几个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往远处停着车舆的地方走去。
撞见从小径里出来的沈元衡时,几个人都愣住了。不是因为忽然在这里撞见他,而是因为撞见了一个身上有伤的他。
沈元衡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巧刚好撞见江月慢,他顿时将脸偏到一侧,尴尬不已。
“哥哥!”沈元湘惊愕地小跑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摔的。”沈元衡敷衍。
江月慢皱了眉,缓声问他:“谁打了你?”
“我自己不小心摔……”沈元衡偷偷望了一眼江月慢的脸色,顿时不敢说下去了。再想到自己现在脸上一定很难看,红着脸把脸偏到一侧。
江月慢深吸一口气,下令:“来人。”
“县主!真没什么事情!”沈元衡有点急,“是、是我先动的手……”
江月慢脸色沉下去,到底还有外人在。她也没再多说,转而含笑与李姝遥告别。
撞见这样尴尬的事情,李姝遥自然知道避嫌,很快登上自己的车舆。
月皊揪着小眉头有点担忧地多看了一会儿沈元衡脸上的伤,她再一琢磨,与姐姐告辞之后,也与离娘一道登上了小郡主的车舆。
“上车。”江月慢瞥了沈元衡一眼,登上车舆。
沈元衡犹豫了一会儿,用手用力揉了两下肿起来的颧骨,恨不得这么一揉就能立刻消肿。他不愿意这个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江月慢面前,可再一想从小到大他在江月慢面前似乎就没光风霁月过,这念头一生,他更是沮丧地登上了马车。
江月慢皱眉打量了他一会儿,沉声问:“楚家干的?”
沈元衡使劲儿低着头,闷声:“他说想和我聊聊,然后说话不好听,是我先动的手。但是……他身边带着家丁,我忘了带人……”
江月慢听得好笑,好似他还是小时候和别人打架打输了一样。
“把脸抬起来我瞧瞧。”江月慢道。
沈元衡不干。他使劲儿低着头,恨不得将这张又红又肿的脸贴在腿上。
江月慢坐过去,只指腹轻轻碰了碰他脸上肿起来的地方。沈元衡耳朵尖一下子红了个透。
江月慢轻笑了一声,抬起沈元衡的脸,柔声:“快些好,姐姐可不想要个鼻青脸肿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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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姝遥将月皊和离娘送回织云巷,没有下车直接回家去了。月皊和离娘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在外面闹了一整日,两个身子都很弱的人,都很累。
到了府里,便各自分开回各屋歇下了。
月皊一边吩咐藕元准备泡澡的热水,一边迈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进了寝屋。她将盒子里的画卷放在桌上,脱了浅粉色的小斗篷随手搭在软塌上,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了寝屋穿的软鞋,走到软塌坐下。
也没急着换鞋,人刚坐下来便软绵绵地朝一侧栽歪过去,先歇一歇。
她上半身软趴趴躺在软塌上,因还未换鞋,一双腿却还悬在软塌下,一只脚踩在地面,另一只脚翘起有一下没一下悠闲轻晃着。
“心情不错?”
月皊吓了一跳,惊愕地寻声望过去,望见江厌辞坐在床头与窗口之间的一把椅子里,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
江厌辞起身,朝着月皊一步步走来。
月皊仍旧姿态闲散地躺在软塌上,当江厌辞走到她身前,她才后知后觉地坐起身。翘起的那条腿也规矩地放下来。
“还、还好……”月皊有点笨拙地回答。她垂下眼睛,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江厌辞离得那样近,几乎贴着她的腿。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三郎不是已经知道避嫌了,连报喜讯这样的事情都会让小厮传达,今日怎么还会过来……
“你在嘟囔什么?”江厌辞问。
原来是月皊在心里嘀咕的时候,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两个音。她咬了下唇,才低声开口:“三郎怎么过来了?”
江厌辞垂首望着她始终低头不肯看她的模样。
他在月皊面前蹲下来,抬起月皊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问:“我长得很丑?为何一直不看我?”
月皊被迫抬起了脸,江厌辞棱角分明又过分明艳招摇的五官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月皊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只是这样近距离望着他,身体里那颗心脏就会扑通扑通地雀跃起来。
“没有……”月皊软声开口。
月皊将脸偏到一侧去,仍是不愿意看他,她说:“三郎何时过来的?府里的下人也没支会一声简直不像话,没有将三郎请去花厅奉茶更是不像话……”
月皊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不想看见我?”江厌辞问。
没有——这是月皊在心里的回答,可是她没有说出来,也不会说出来。
月皊的沉默,让江厌辞也沉默下来。这样僵持着的长久沉默,越发让月皊心里乱糟糟的。
她与三郎,以前不会是这样生疏的关系。是因为很久没见了吗?竟连单独相处,也让她觉得不自在起来。
月皊抬起手来,轻轻压在自己的心口。盼着身体里的那颗心脏乖一些。
江厌辞垂眼望着她的举动,他忽然抬手,将月皊抵在胸口的手挪开,然后将他自己的手掌紧贴在月皊的心口。
温暖又熟悉的掌心覆在她的心口,让月皊的心脏彻底乱掉了。她惊慌地拉住江厌辞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掌推开。
江厌辞慢慢抬眼,他盯着月皊泛红的眼睛,问:“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月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软着声音带着几分求饶意味地低语:“三郎,你、你……你快把手拿开。”
江厌辞任由月皊软绵绵的推拽动作,他沉思了片刻,再言:“你是想我了。”
月皊愕然抬眸望着他,脸颊微红:“你胡说八道!”
江厌辞的手掌离开了月皊跳动的心口。他弯腰,将月皊的鞋子脱了,又去拿柔软的寝鞋,仔细帮她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