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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杳是被嘈杂突兀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眼,雨夜已然变晴天,透过车窗便看到天边一轮暖橙橙的红日,红日之下是粼粼波光倒影,而脚下是车水马龙的大桥。
钟杳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云水镇,朝首都北京出发。
不知道佘芮如何说服了孙六娘,她的转学手续最终还是顺利办妥了,当晚深夜,六姨就替她打包行李将她送上了离乡的车。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将这一切告诉十五,或者说她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敢告诉朋友,怕十五难过,也怕自己舍不得离开。
此刻轿车飞驰,幢幢高楼自窗外急速后退,高架悬空,车鸣喧天,这里的一切都与静谧的云水镇截然相反。
仿佛电影里的画面一帧帧闪过,钟杳一路侧着脖子看失了神。
从前,她总以为北京好远,遥不可及。
可现在,不过一天一夜,一觉醒来的时光,她就到了。
周遭的所有都那样新奇陌生,钟杳越看越闷。
她和妈妈生活在云水镇,而抛弃他们的爸爸,原来却住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大城市里。
密集的车流与高楼渐渐没了,他们似乎穿越了什么公园。
倏地,车速开始减慢,一个拐弯,忽而下坡驶入昏暗的地面之下。
钟杳想起,这是电视剧中常常出现的地下停车场,通常,主角们的车停靠于此,便意味着目的地到了。
她的心一瞬提起,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即将要看到那个冒出来的爸爸了?
呲一声,车稳稳停住。
钟杳攥紧衣摆,一种陌生的不愿承认的紧张感袭来,她抿紧唇,满心踌躇。
佘芮已经下车,替她将行李拿好,见她还坐在车里弯身提醒:“钟杳,到家了,先下车。”
她嗯一声,刚下车头顶便被佘芮扣上一顶鸭舌帽,还来不及追问原因,对方就已经带路往前了。
钟杳满心都是那个讨人厌的爸爸,一时也没想太多,只机械地跟在佘芮身后。
她们乘上明亮宽敞的电梯,穿越铺满锃亮地板的走廊,来到一扇深棕色防盗门前。
这里的锁不用钥匙,钟杳看见佘芮抬手在门把下一扫,电子屏凭空出现,密码被输入,嘀一声门开了。
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脚像是在门口生了根,半天也迈不出那一步。
佘芮找了半天拖鞋也没找到合适的,正打算让钟杳直接进屋,转头却发现小姑娘还满脸纠结地立在门口。
比她想象中还要敏感一女孩儿。
“进来吧,你爸在国外,他要晚一点才能赶回来。”她宽慰道。
果真,钟杳听到这句话如释重负,抬步走进玄关。
这间房子比她想象中要更漂亮,光是楼下的客厅面积就堪比她和妈妈住的整套房子,钟杳不懂装修,可入目窗明几净、整齐有序,落地窗外还能看到花园和泳池。
比电视里的房子还好看,她想,原来她的爸爸是个有钱人。
佘芮没有再带她上二楼,进房间不久她就电话不断,仿佛十分忙碌。
约莫十多分钟,她替钟杳叫了份饭,交代她乖乖在家等爸爸,旋即便匆匆离开了。
偌大的陌生房子,便只余钟杳一人。
她却没有半点归属感,甚至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参观,只迷茫地坐在沙发正中央发呆。
起初,钟杳还时不时侧目看向玄关,想到等会要面对陌生的爸爸,她还有些许紧张。
渐渐地,窗外从落日余晖,换上了细碎的星子和一轮将圆的明月,而她等的人仍没有来。
从出生到现在,从云水镇到北京,从白昼到黑夜,钟杳始终孤零零一人呆坐在沙发,甚至连位置都没挪过。
夜深了,手机却叮铃起来,是六姨给她发来了消息:
【杳杳到北京了吗,还习不习惯?】
钟杳收起内心的酸涩,叭叭打字回复:
【早到啦,才刚吃完了夜宵!十五怎么样,她发现我走了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哭鼻子哦?】
【十五没事,过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杳杳你见到爸爸了吗?他怎么样,是一个人住在北京吗,凶不凶对你好不好,你有没有觉得委屈?】
六姨拼音不好,打字一贯很慢,可现在却一段段回得极快。
钟杳喉咙一紧,情绪差点没有崩住。
她抿住唇,紧紧盯着窗外的月亮,到底是忍住了:
【六姨,他一个人住大房子,和我吃了顿饭,现在我自己在卧室里。】
少女的语气比孙六娘想象的更平静,似乎并没因为突然多了爸爸而产生任何的悲喜。她感到有些奇怪,转念又想起钟杳懂事早熟,或许这也算正常。
想了想,她只能回:
【没受委屈就好,杳杳你一会把北京的地址再发一个给六姨,如果想回家了随时打电话,六姨都来接你知道吗?】
和这个让她等了又等的爸爸相比,六姨的关切几乎要溢出屏幕。
钟杳眼眶发热,忍着哭腔结束对话:【嗯,六姨我好困想睡了,晚安哦。】
手机不再有新的消息提示,钟杳腾地从沙发里起身,她决定不要等了。
与十五和六姨分别时,小小少女想,爸爸是妈妈替自己选的,她要听妈妈的话。
可她发现,这个爸爸一点都不好,他不关心妈妈,他总是让人等。
而且,钟杳太想六姨和十五了,她舍不得她们。她想清楚了,她回家后可以不上学,帮六姨一起开店,或者出去帮别人家洗碗。她不会花太多钱,还能挣钱,那样六姨就不会更辛苦了吧?
钟杳越想心越坚定,她打开手机查询了车票,大晚上地拖着行李箱就要离开。
然而――
大门刚被打开,她便和风尘仆仆的男人照面。
西装革领,高大英俊的男人微微皱眉,眼中甚至闪过细微的厌烦。
但很快,他想到什么似的,那厌烦被惊讶所取代。
“钟杳?”他试探性问,语气些许疏离。
钟杳没有回答,她只定定仰头盯着戴金边眼镜的男人,脑袋霎时一空,方才那些怨恨不甘这刻通通被震惊所取代。
一路上,她没少幻想过这个负心爸爸的模样,或丑恶或讨厌,可她怎么也没料到――
这个负心爸爸会是孙十五日思夜想的大明星靳川。
始料未及,钟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她呆呆立在原地,拖住拉杆的手指不自觉攥紧。
归来的靳川,冷不丁和满眼通红的小姑娘撞个正着,同样有些微失神。
独身35年,忽然冒出个14岁的私生女,任谁也都会觉得措手不及。方才他第一眼看去,还以为又是毫无底线的私生饭。
此时此刻,靳川看着小女孩的一张脸,丝毫不怀疑她是自己女儿这件事了。
这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倘若被媒体拍到同框,恐怕得上三天三夜的热搜。尤其是她眉头上的一点痣,靳川也有,只不过他那颗是浅浅的黑。
“咳――咳咳――”
小姑娘忽然克制隐忍地咳嗽两声。
靳川这才发现自己指间还夹着烟,想来是呛着她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烟掐灭,淡声说:“先进屋吧。”
钟杳却没有动,执拗地立在门口。
靳川也不催,就抱手堵在她身前,一副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的姿态。
“你让开。”好半晌,小姑娘终于开口了,“我要回家了。”
靳川没有多想,反问:“你家就在身后,大晚上的,你还想去哪?”
“这不是我家!”钟杳却似被触及逆鳞,狠狠瞪他,还伸手猛地推他。
结果――
没推动。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靳川半点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总这样在门口对峙也不是办法,他顿了顿,干脆一手提行李箱,一手将人抱进了屋。
哐一声门关了,他似恐吓地说:“现在出去外面有八个拐卖儿童的,九个耍酒疯的流浪汉,十个变态杀人犯等着,你确定你还要走?”
男人不仅很凶,还把她当幼稚园小孩一样骗,钟杳直接被气哭了,也顾不上别扭,大骂:“靳川!你这个大骗子!你放开我!”
靳川一怔,小姑娘已经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蹬蹬跑上了二楼。
原来小姑娘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凭空多出私生女,小姑娘还气性大玻璃心,靳川只觉得更棘手。
偏偏,这时经纪人佘芮又发来消息:
【靳川!钟杳这件事上你必须听我的!】
【你别以为你拿到戛纳影帝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走到今天费了多少力气?这个节骨眼上,你别再给我搞什么定时炸|弹了!】
【钟杳可以养,我不反对,但她必须住校,绝不能总跟在你身边!】
一声声叮铃如同先前被快递而来的亲子鉴定书般,搅得人心烦。
啧!
靳川伸手抓抓头发,整个人摔进沙发。
把女儿接过来是挺简单,但怎么养好像是有点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