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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搭了戏台子,请的是彩云班的人,正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借东风》。卫德音与韩素眉坐在最前面,听了一会儿,渐渐意兴阑珊,就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苏柏羽坐在她侧后方,隔着两排,他旁边的人是韩琛,韩琛正在跟他说话,他看着台上,面无表情,眉峰淡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在认真听戏一般。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绷着脸,酷酷的,话少得可怜,除非必要,根本就懒得开口。
唯一不同的是从男孩变成了少年,五官长开了,眉宇之间的青涩也渐渐褪去,容貌俊朗,英气十足。韩琛跟他坐在一块儿,笑容阳光,分明跟他一般大,却生生显得稚嫩许多。
韩琛注意到卫德音的目光,以为她在看自己,俊脸红了红,朝她咧嘴笑了笑。
而苏柏羽,也不知道是一心看台上唱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是没看她。
卫德音朝韩琛回以一笑,弯着眼睛转回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扭头再次看苏柏羽。
苏柏羽还是那个表情,另一边的少年跟他说话,他启唇淡淡地回了一句。台上闹哄哄的,卫德音听不见他说什么。
一场戏曲下来,卫德音偷偷看了他好几次,可是他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她。卫德音嘟了嘟嘴,有些失落,上回小侄女百日宴的时候,他明明跟她说了很多话呢,怎么今日连看都不看自己?难不成上回她当着大家的面叫他“侄儿”,他生气啦?可是当时母后在场,她也不想当他的姑姑啊,她还是喜欢叫他柏羽哥哥。
卫德音现在长大了,是半大不小的姑娘了,晓得姑姑和侄儿是什么意思,正因为如此,她才越来越不愿意当苏柏羽的“姑姑”。
台上休息片刻,紧接着又开始唱下一出戏。卫德音余光瞥见苏柏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跟身边的人交代了两声,便往对面走去。过了一会,他一直没有回来。
卫德音有些心不在焉,旁边韩素眉歪头跟她说话,她托着下巴颔儿没有反应。
“殿下?”韩素眉叫了她一声。
卫德音回神。韩素眉指了指对面的八角凉亭,又说一遍,“一会戏曲结束后,咱们去那里坐坐吧?我哥哥要跟人斗诗呢,我哥哥作诗可厉害了。”
卫德音认真想了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摇摇头道:“眉姐姐,我还有点事,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韩素眉好奇,“殿下有什么事……”
不等韩素眉把话说完,卫德音就沿着苏柏羽刚才离开的方向离开了,留下韩素眉一脸困惑。殿下去她家后院干什么?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不好意思开口?
这头卫德音离开人群,牵着马面裙裙襕,榻上一条鹅卵石小径,走过月洞门,却见前方一个人影也没有。后面跟着两个宫婢和两个嬷嬷,气喘吁吁道:“殿下,您跑慢点儿,仔细摔着……”
卫德音四周看了看,不见苏柏羽。刚才他明明就是往这个方向来的?怎么就不见了呢?她一阵惆怅,整个人都怏怏的,正准备跟宫婢、嬷嬷一块儿往回走,视线一转,就看见对面的假山旁边站着一个人,天青锦袍,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不正是苏柏羽吗?
他衣裳的颜色跟周围的草木颜色有些像,加上他又一言不发,卫德音才没注意到他。
卫德音眼睛一亮,方才还蔫蔫儿的小脸蛋立即高兴起来,叫道:“柏羽哥哥!”
苏柏羽一直站在这里,见她朝自己而来,两只眼睛弯弯的,露出浅浅的酒窝,刚才心里那一丝烦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站在这里,你在等人吗?”卫德音来到他跟前,转头往周围看了看。
苏柏羽别开头,酷酷地说:“没有等人。”
卫德音哦一声,没有追究这个问题。她又往前走了一步,见苏柏羽没有反感,小心翼翼地伸手钻进他的绣金暗纹袖子里,抓住他的手,仰头,有点抱怨地问:“柏羽哥哥,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你在生我的气吗?”
苏柏羽怔怔,“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卫德音踟蹰了下,小声地说:“我上回叫你‘侄儿’了……”
果不其然,苏柏羽的脸色有点不好,颀长的身躯也僵了一僵。“我没有生气。”
半响,他补充:“但是以后不要那么叫我了。”
只要他不生气,什么都好说。卫德音认认真真地点头,拽着他的手就往回走,边走边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快回去吧,听说韩琛要跟人比赛作诗呢,去晚了他们就比完啦。”
走了两步,苏柏羽还在原地。卫德音回身,不解地轻轻拽了拽他的手,“柏羽哥哥?”
苏柏羽看着她,突然问道:“你想不想去街上玩?”
卫德音眼睛一亮,立即把韩琛忘到了九霄云外,想也不想地用力点头,“想!”
她常年住在宫里,出来玩的时候少之又少,一年都不能上街一次,像这种来大臣府上,还是她跟母亲求了很久的。印象中上一次上街,大概是她五岁的时候?那时候苏柏羽上了学堂,她就求着皇嫂嫂带自己去苏府找他,后来皇嫂嫂带她道街上转了转。京城的大街比皇宫有意思多了,卖豆糕的,卖糖葫芦的,卖糖人的,应有尽有,眼花缭乱。后来因为时间不多,皇嫂嫂匆匆带着她回去了,可是京城闹市的景象,却一直深深留在她脑海里。
卫德音高兴极了,“柏羽哥哥要带我上街吗?我们去街上玩什么,去哪玩呀?”
不等她高兴过来,后头的姜嬷嬷就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殿下,太后娘娘交代过奴婢,不许您到处乱跑,街上人多眼杂,恐不安全。况且天色也不早了,一会您就该回宫去了。”
卫德音有如霜打的茄子,顿时蔫儿了下来,可是又不死心,“有柏羽哥哥陪着我,他会保护我的。”扭头看向苏柏羽,仿佛在寻求认同,“是不是,柏羽哥哥?”
苏柏羽点点头,惜字如金,“是。”
虽然他怕麻烦,也不喜欢去人多热闹的地方,不过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姜嬷嬷仍旧不同意,她是宫里的老人,又在太后跟前伺候过二十年,说话毕竟有几分重量。卫德音不能跟她对着干,软磨硬泡了一会儿,见嬷嬷始终不答应,只好先服了软,假装妥协。
“那好吧……不去就不去,嬷嬷能去前面跟眉姐姐说一声,我该回去了吗?方才没有跟她打招呼,我要是突然走了,她会担心的。”卫德音道。
姜嬷嬷明知她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但却不好违背她的吩咐,看了眼她的小脸,叹气道:“老奴这就去。”
卫德音叫上另外两名宫婢,体贴道:“姜嬷嬷身体不好,你们扶着姜嬷嬷吧。”
两名宫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跟了上去。
于是面前只剩下一名姓关的嬷嬷。
关嬷嬷不如姜嬷嬷强势,但也是很不好打发的。卫德音正想着该怎么支开她,手就被后头的苏柏羽反握住了。他伸手,手臂勾着她的腰,不等卫德音反应过来,就纵身一跃,带着她离开地面,在假山上借了借力,轻易地跳上墙头,翻了出去。
别说卫德音没反应过来,就连那位关嬷嬷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时,面前已经没人了——
“殿下!”
*
墙壁这头,卫德音双脚沾地,等她站稳,苏柏羽才松开她的腰。
卫德音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就好像戴着套环的小猫小狗,有一天套环忽然松了,她终于从家里跑了出来。
苏柏羽见她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是害怕,正了正色,问道:“刚才吓到你了?”
卫德音连连摇头,双眼亮晶晶地瞅着他,“柏羽哥哥什么时候学会轻功的?”
苏柏羽想了想,“十岁的时候。”
苏家是武将出身,一家的男儿都是武夫,苏柏羽从小就跟着父亲苏礼习武了,轻功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为了避免一会儿姜嬷嬷和关嬷嬷找过来,他们没有在墙外久留。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街上热热闹闹,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路边的商贩也比平常多了,卖什么都有,前面一家新店开张,门前正在舞狮子,周围围了好几层人。卫德音头一次见着这么热闹的场景,看什么都稀罕的不得了,正要拉着苏柏羽过去凑热闹,苏柏羽却摇头道:“前面人太多,我们去别的地方。”
他虽然带卫德音出来玩,但还是要把她的安全放在首位。
卫德音远远地看了看,也算过了把眼瘾,乖乖地跟着苏柏羽饶了过去。
正好前面有一座拱桥,她赶紧拽着苏柏羽在桥上来回走了两遍,解释道:“柏羽哥哥,这叫走百病。小时候我身子不好,母后就叫人在御花园地搭了好几座桥,说多走走,我的身体就能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方法奏效的缘故,卫德音的身子骨确实是比小时候好多了。
苏柏羽跟着她走了两趟,见前方有捏糖人的,就问道:“你想吃糖人吗?”
卫德音用力地点头,“想。”
苏柏羽就带着她走了过去。捏糖人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见来了两个孩子,少年清俊秀气,小姑娘漂亮可爱,笑眯眯地看着卫德音:“小姑娘想捏什么样的?”
卫德音思索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苏柏羽,“我想要跟我们两个一样的。”
老汉说没问题,仔细看了看他们俩,就低头拿起一块糖面,开始捏糖人。
不一会儿就捏好了,老汉把两个小糖人递给卫德音。苏柏羽掏出荷包付了钱,见这片人渐渐多了,就带着卫德音往对面湘水湖走去。
卫德音兴致盎然,把像苏柏羽的糖人留下,像自己的糖人递给他,“给你……”
苏柏羽垂眸,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种东西,在他印象中,只有禧姑姑的小儿子稚语才会喜欢这种东西。眼下看着面前的糖人,犹豫许久,还是接了过来。
卫德音眉眼弯弯,一脸满足。
糖人捏的惟妙惟肖,两条眉毛直直的,鼻梁挺挺的,嘴唇微微抿着,与苏柏羽一模一样。卫德音忽然就有点舍不得吃了,左看右看,见糖人的脸颊有点融化,赶紧伸出粉粉的小舌头,在糖人脸颊轻轻舔了一下。
苏柏羽偏头看着,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痒痒的,一言不发地别开了头。
那边卫德音还在感慨:“好甜啊。”
吃完糖人,他们又去了前面的花灯街。苏柏羽在前面猜灯谜,卫德音在后面提灯笼,苏柏羽不仅武功学的好,才学也跟渊博,街市上的花灯几乎没有能难得住他的,不一会儿卫德音手里的花灯就拿不下了。
苏柏羽全部接了过去,只给她留了一盏兔儿灯。卫德音一手拖着地上兔儿灯,一手牵着苏柏羽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
街上的人虽然多,可卫德音却玩得十分满足,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太阳落山,天色昏沉,在御和楼吃了一顿元宝馄饨后,苏柏羽就带着她回到了大学士府。
姜嬷嬷和关嬷嬷站在门外,神态着急,已经在外头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没有惊动宫里的人,若是卫德音再不回来,她们可就要回宫禀告太后了。如今在卫德音全须全尾、安然无恙,总算是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卫德音依依不舍地向苏柏羽道别,临上了马车,还巴巴地揪着苏柏羽的袖子,问道:“柏羽哥哥,你下回还会带我出去玩吗?”
这才刚玩好,就想着下回了。
苏柏羽把赢得的花灯都放到马车内,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点点头,“嗯。”
有了他的保证,卫德音这才肯坐进马车里。不等她掀起一旁的帘子向他道别,车夫就挥起鞭子启程了。
回到宫里,卫德音本以为这次事情瞒的好好的,没想到还是被母后给发现了。
虽然没有发生意外,但太后还是罚她抄了几页书,又多安排了两个嬷嬷看着她。卫德音这阵子课业有些紧,加上还要跟着教仪嬷嬷学仪态,就是想出宫,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宫中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