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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莫熙一早起来去了李义的房间。他果然已经走了。桌上留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玻璃种鱼形翡翠。
绿云见莫熙紧紧握着那块鱼佩, 看着那张空床神色莫辨, 轻声道:“姑娘你这是……你又何苦让我在粥里下药。”
莫熙转过头轻声道:“就算他是故人,也是一个不记得我,或是不想记得我的故人。不得不防。我固然不能让他死了, 却也是为了卖他一个人情,结个善缘, 若是日后再见也好有个余地。”过了片刻,她神色一凛, 又问:“昨日之事查得如何了?”
“姑娘所料不差。昨日午后睿王一行人确实受到袭击。对方派出的全是死士, 竟然直闯刑部大牢。表面上看是为了劫狱。实则是跟大牢内的犯人里应外合,来了个反包抄,杀了睿王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犯人是否是宝祥银楼的?”
“不止, 最近刑部主事为了讨好睿王, 让金陵城表面上看起来一片清明,竟临时抓了一大批地痞流氓进去, 谁知却弄巧成拙。”
“你是说组织故意将火耗银子流出来, 暴露宝祥银楼,诱睿王抓了银楼的人去审问。同时借着刑部抓地皮小混混的机会又混了一大批人进去。然后乘着李义去刑部大牢审问的时候集结大批人手,突然发难?”
绿云点点头道:“正是。睿王的贴身护卫都是一流高手,誓死血战,才护着他逃了出来。”一顿, 她皱着眉神色担忧道:“姑娘,连睿王都着了他们的道。您可要千万小心。”
莫熙心道:这么大的事,一定是由组织最高领导人决策。大当家的好深的心思, 这么快就能扳回一局!
她忽道:“这些都是唐仁告诉你的吧。当时他应该也在场,没事吧?”一顿,才又接着笑道:“我竟是多此一问。看你的样子,他定当安然无恙。”
绿云微微红了脸,低了头道:“这个傻子,自己倒是没受伤,却整日为睿王担着心呢。”
莫熙笑道:“他这个捕快倒是当得忠心。你没告诉他睿王被我给弄回来了吧?”
“哪能呢。姑娘放心,绿云知道轻重。”心道:姑娘措辞也太不讲究了,人家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王爷,什么叫“弄回来”……
少顷莫熙才问道:“这许多天过去了,他怎么反倒不来信了?”
“哪个他,他是谁?”绿云一改羞涩,露出淘气之色来,仰头朝莫熙问道。
“唐门四少,唐欢是也。”
绿云见莫熙面不改色,不禁表情挫败道:“绿云也不知。许是送信路上耽搁了,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心里不禁嘀咕着:姑娘与四少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然如何会堪堪与别人反着来,害羞的是四少,大言不惭的却是姑娘……姑娘问起四少的信来,可见心里是念着他的。真是阿弥陀佛。
莫熙出了机巧阁便往家里走去。
远远便望见如雪如云的玉兰树下坐着一个身着淡青色布袍之人。一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上隐有尘色,见了她,眼角眉梢一瞬间好似在和煦的春风里微微熔化了棱角,嘴边亦绽出清浅笑意。
莫熙只愣了一愣,见他站起来相候,便快步上前,径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笑嘻嘻道:“你骗我么。哪里瘦了?”心道:怪不得信不来呢,原来人来了。
唐欢轻声道:“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哪像个女孩儿家。”话虽如此,却也没躲开。
莫熙却慢慢把手抽回来放在背后,一歪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道:“你不喜欢啊。那我以后保证守规矩。”说罢也不管他,兀自轻轻一纵身跃入墙内。
唐欢不及答话,只得紧跟着她掠起。
二人双双落地,见莫熙还要往前走,唐欢情急之下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从后面将她拥入怀中,过了片刻,才低低道:“我喜欢。”
他忽然感到莫熙身体轻颤,紧接着听到她轻脆笑声,终于明白过来,一时也气笑道:“你敢作弄我,还以为你恼了。”边说边将她圈紧了。
莫熙被他箍得有些难受,只得讨饶道:“我以后都不敢啦。”
“无妨。我愿意上你的当。”
莫熙听了轻轻后仰,将头越发靠入他的怀中,问道:“你怎么来了?”
唐欢略松了双臂,让她靠得舒服些,满足地喟叹一声,道:“见不到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唐门的事务告一段落,我便快马加鞭来了。”一顿,他又道:“哪有你这样的,回自己家不走正门,偏要飞檐走壁。”
莫熙理所当然道:“省得开门又闩门啊。”心中补充道:此地偏僻,又不会吓坏小朋友。
“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我等了好半天。”
莫熙从他怀中轻轻挣出来,柔声问道:“渴不渴?我给你沏茶好不好?”边说边拉着他的手进屋。
唐欢见她家中陈设甚为简单,用的茶具亦皆是极普通的粗瓷,不禁怜惜愈盛,脱口而出道:“我给你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莫熙不答,目光不自禁转向院中那两株簇簇如歌、丽如花海的氤氲绯红。
很久以前,那只是两株樱花树苗。也是一个和风煦暖的日子,阳光下顾安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拍净手上的土,笑着对她说:“你不是喜欢樱花树么,我们一起等着它们开花。”
片刻她才回神,轻道:“不用了。这里就很好。”
唐欢知她向来独立,也不勉强。
莫熙请唐欢坐下,自己开始烧水,泡茶。唐欢见她一直默默动作,一言不发,不禁蹙眉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莫熙沉吟片刻,才轻声道“你还记得给我系上罗缨的那天,我说曾经有人许过我一生一世么?”
唐欢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尚未来得及答话,便听莫熙接着道“我见到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
唐欢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你是在告诉我,你要离开我了么?”
莫熙摇摇头道:“他不记得我了。又或者那人根本不是他。”一顿,她又微微一笑道:“即便真的是他,即使他能想起我来,我跟他也再无可能。”
唐欢闻言,猛然抬起头,直视着莫熙的眼睛,问道:“这是为何?”
莫熙平静道:“因为此人便是睿王。”
唐欢忽然站起来,将莫熙圈入怀中,竟是反复轻抚着她一头柔顺的乌发,安慰道:“你还有我。还有我。”
莫熙闷闷道:“我忘不了他,这对你不公平。”
唐欢一字一顿郑重道:“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在乎你心里还有他。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有我么,哪怕只有一点?”
莫熙闻言双手不由环向唐欢的腰,点头轻声道:“嗯。我喜欢你。”
唐欢不想她这般答话,只觉得心被人用锤子猛然砸了一下,欢喜似潮水一般涌来,将之前的涩然完全盖了去。一时间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莫熙忽然松了手,改抓他胸口的衣服,头却越发向他怀中钻去,耍赖道:“怎么不说话?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得了你这一句,我永不后悔。”心道:既然爹爹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也一样可以。
过了片刻,莫熙才松开“莫爪”,见到唐欢原本好端端的衣裳,胸前被自己蹂躏得皱巴巴的,不禁莞尔,笑嘻嘻地道:“我又毁了你一件衣裳。”
唐欢见她这般撒娇,只有更欢喜,哪有怪罪的道理。
“你要毁多少件都随你。”一顿,他又低声道:“方才问你一大早去了哪里,你不答。可是跟睿王有关?”
莫熙本就没想瞒他,何况有绿云这个耳报神在,瞒是瞒不住的。当下便坦言道:“嗯。昨日他中了埋伏,受伤中毒,恰巧被我碰上,送到绿云那儿解毒。今日一早他便已自行离去。”心道:这家伙恁地敏锐,连这都猜得到。
莫熙接着又将当日劫镖车中对剑,一直到昨日救人以及让绿云在粥里加料的事都细细说了一遍。接着自嘲道:“我原非善类,若他真是顾安,若他有朝一日记起我来,知我对他下毒,情何以堪。”
唐欢见她神色凄冷,一时顾不得心中酸涩,轻道:“你不过为求自保。他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一顿,他接着沉吟道:“我反倒担心你在组织的处境,独独留下你一人未灭口到底意欲何为。”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能说说以前顾安的事么?”
“嗯。我初见他时才五岁。他亦不过是九岁大的孩子,却处处照顾我,不让别的一同受训的孩子欺负我。他本是官宦人家的孩子,爹爹因官场不利,全家被朝廷发卖为奴。许是看他有些武功底子,根骨又好,组织便买了他……”
莫熙展开叙述,慢慢沉入回忆之中。直到她说到顾安为了让她活命甘愿领死那段,已经不知不觉泪盈于睫。唐欢亦不免为之动容。待听她说到刨土将顾安亲埋,不禁心道:怪不得那日在墓园碰上,原来是去看他了。
如此这般,莫熙缓缓叙述,唐欢静静聆听,时间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