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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熙在船舱的角落处坐着闭目养神。自来熟这回倒是挺识相,行船的两个时辰里愣是一声没吭。
离船登岸。当此隆冬之际,大雪封山,武艺平平的人根本上不去蜀山,更不必说前来拜师学艺的。是以渡船上的人大都是去临近的镇子上的。
来之前莫熙早就看好了地图。靠岸后绵延几百里地都是深山老林,是没有客栈可供投宿的。要想找个安身之所过夜就必须在天黑之前寻到愿意收留的农户家。
只是他二人行了一个多时辰,都快过了饭点儿也没见着一缕炊烟。
自来熟提议打野味果腹后再作道理。莫熙没有异议,自去猎了两只雪兔。回来时见自来熟已把火生起来了。他这会儿倒极有绅士风度,接下来的事都无需莫熙动手,由他一手包办。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琉璃小瓶,一边往剥了皮的兔肉上撒,一边道:“这里头是盐、孜然、黑胡椒、蒜蓉。”均匀撒了一圈,便将串起的兔肉放到树枝架子上烤。莫熙对他随身携带调味料大为敬佩。看他利落有序的动作,想必野外生存经验颇为丰富。
不一会肉已经冒香出油,自来熟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兔肉一层层削下放在一个木碗里头递给莫熙,道:“姑娘且尝尝我的手艺。”那匕首跟寻常匕首不大一样,却是一柄微型弯刀的样子,刀刃上有一排细小的倒刺,银色的刀柄上珍珠与祖母绿相间嵌成一排。那珍珠已然泛黄,却丝毫不掩匕首的精致华贵。木碗的切口还是簇新的,应是直接用较细的树桩子现剜的,刀工却极其细腻,碗的边口十分平整,碗面也十分光滑。这无疑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
除了木碗,居然还附赠一双由树枝削的筷子。莫熙用手指将筷子迅速细摸了一遍,居然一处刺手的地方都无,心道:他当木匠一定不错。
自来熟给了莫熙碗筷,自己却没这么讲究,只是用手抓着着剩下的兔肉吃了。
“你这一路却是往哪里去?”莫熙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得好。
自来熟笑了笑,道:“我去蜀山。”
莫熙哀叹一声,心知甩不脱他,便也不再言语。目前形式,她不怕他下毒。如果二人动起手来,虽然赢不了他,要全身而退却也不难。是以她倒不很担心。且看看他意欲何为吧。
二人吃饱了,便要去寻今晚的落脚之处。谁知刚起身便听到不远处扑通一声。
莫熙落后半拍,跟着自来熟往那声响处去了。枪打出头鸟,有这位武功强过她的挡在前头,她还是继续作缩头乌龟吧。
却是一个猎户模样的人,在雪地里扑地摔了个狗吃屎。身上布匹跟皮毛拼接的衣裳很有野兽派时装的风格。此人不会武功,是以莫熙二人已近在眼前他也未曾察觉。却仍是双手抱头吓得发抖,嘴里胡乱反复着:“小娘子。饶命啊饶命……”声音已经因为极度惊恐抖得不成样子。
自来熟道:“这位壮士,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不必害怕。”
莫熙听他叫这位猎户壮士,便知这厮打的什么主意,却也乐观其成。
猎户这才将抱头的手略略松开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自来熟刚要放松,抬眼又看到他后头站着的莫熙,反射性地立刻又将头埋回雪地,口里嚷嚷着:“你,你小心,她,她就在你后面……”
自来熟却道:“这位壮士想来是有些误会。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我们并无歹意。”他的声音温暖、醇厚,在这飞鸟绝迹的寂寂深山里,隐隐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果然那猎户慢慢抬起头来,看了莫熙一眼,见她才十几岁,还是一副姑娘打扮的样子,便彻底放松下来。只是这一放松,四肢却更觉乏力,扑腾了几下,一时却还是爬不起来。
自来熟将他轻轻一托,猎户终于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残雪,上下打量眼前二人,指了指二人方才生火的方向,粗声道:“这里已经好久都没人来了。我见那边有烟,可被你们两个吓得魂儿都没了。”一顿,又用手虚捂着嘴低声道:“这山里闹鬼。还是个女鬼。你二人小心些。”
“不瞒这位壮士,我二人想借住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说罢给了猎户一块碎银子。
“这位小哥,你太客气了。二位随我来吧。”猎户摸着这一小块碎银子,倒是挺高兴。看这二位尤其这位俊小哥不像是坏人,自己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位猎户的家便是农舍样子的茅草屋,堪堪能挡些风雪。入得室内,跟室外的温度几乎没有差别。
猎户边将他二人迎进去,边道:“我家里跟个狗窝似的,也没个婆娘收拾。二位见笑了,委屈二位将就一晚。”
居然将他二人都带到了同一间房。猎户很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憨憨一笑,讪讪道:“这位小哥,方才你说这位姑娘是你朋友,我也知道你二人在一处不方便。只是我家里再没别的地儿了。剩下一间,我自己也得睡不是。您二人就好歹将就些个。”
莫熙却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壮士。你方才说此地闹鬼,却是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往此处西行五里地,有一个阎王坡。二位想必也瞧见了,此地人烟稀少。那些被女鬼索魂而死的人都葬在阎王坡。起先村子里有人离奇死了,大家并未太在意。毕竟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谁知后来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直到前年才减下来,却是因为死得死,逃的逃,此地差不多已经无人了。大家都传是阎王爷派了这个女鬼来索命,于是就把死了的人都葬在一处,并叫那地方阎王坡,希望阎王爷看在已经勾了那么多人去地府的份上,能高抬贵手。”说罢他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极怕自己便是下一个被女鬼索魂的。
“那女鬼索魂是怎么回事?”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若放在前世,莫熙定然是不信的。可现如今她自己严格来说也算是个妖孽。
“这我也不太清楚。老一辈的都说这女鬼原本就是村子里的人。虽是个农家女,却长得一副好样貌,也算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后来却不知怎么的,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差点被她爹打死。问她那男人是谁,就是死活不肯说。村子里的人要拉她去浸猪笼,她便连夜逃了。她爹成日里唠叨家门不幸,又整天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再加上唯一的女儿跑了,年纪大了无人照顾,过了不多久便郁结于心死了。大概过了一年光景,村子里就开始连番死人。大家都说这女人死在了外头,化成厉鬼回来报复来了。”猎户说这段的时候外头的风呼呼地吹,嗖嗖冷风灌进这茅草屋,倒真有几分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的诡异。
“为什么说是闹鬼呢?那些死人身上可有什么伤痕?”莫熙接着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死人么,大家都怕晦气,就是有胆子大的收了尸埋了,也不敢细看。”
“别人都搬了,你怎么就没搬呢?我看你方才也怕得紧,怎么还住在这儿?”安静了半晌的自来熟终于逮着机会开口了。
“那时候家里穷,正赶上朝廷来抽壮丁征兵,我大哥便去了。我怕我要是一走,大哥回来找不着人。”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
自来熟安慰道:“听说这几日西北大军让回家探亲呢。说不得你大哥就回来了。”
谁知猎户又重重叹了口气道:“别提了,前几日大哥就回来过一次。谁知我刚告诉他大嫂不知去向的事儿,这几日他便疯了一般到处在外头寻人。唉,这都好几年了,哪那么容易寻到。”顿了一顿,他又后悔道:“其实这都怪我。当初大哥去参军,我怕人说大嫂跟小叔子瓜田李下之类的闲话,为了避嫌就自己搬来了这里。是我没有看顾好大嫂,对不起我大哥。”
莫熙跟自来熟交换了一个眼色,异口同声道:“你大哥是不是肩膀受了伤?你兄弟二人是不是姓洛?”
猎户惊讶道:“二位怎么知道?可是在外头遇见了我大哥?”
“那倒没有,只是无意中听几个当兵的提起过。”莫熙道。
“唉。我大哥当兵这么多年,却落得个受伤退伍的下场。老婆又失踪了。已过而立之人,却连个孩儿都没。”猎户悠悠叹了口气,又道:“这话我都没敢在我大哥面前说,嫂子说不定已经被那女鬼给害了。老一辈儿的人常说这女鬼自己生前怀的孩子大概没来得及生下来便死了,因此特别嫉妒怀孕的妇人,专向这些妇人索命。大哥走的时候大嫂正怀着呢。”
“女鬼专找孕妇索命又是怎么回事?”自来熟问道。
“便是早些年,村里离奇而死的男女老幼都有。后来有一阵子死的却大都是怀孕的妇人,而且死状甚是凄惨,是被剖开了肚子,取出未出生的孩子惨死的。”猎户说到此处,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声音十分涩然。
自来熟道:“这可奇了。都说鬼怕孕妇。因为孕妇每生一个孩子,就代表阴曹地府的一个鬼魂重新转世投胎,所以孕妇有着辟邪破法的能力。可孕妇一旦分娩,阳气大大减弱,才有可能引鬼上身。怎么这个女鬼敢专找未分娩的孕妇下手呢?”
猎户听了只疑惑不解,见这二人听他唠叨了这许久,脸上却不显半分害怕之色,心知这雪地里偶遇的一男一女不是一般人。见夜深了,便替他们搬来一些破棉絮,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自来熟二话不说便往地上一躺。茅草屋简陋得很,地上根本就是泥地。冬天气候干燥,这泥地又冷又硬。
莫熙躺在床上,思量着猎户方才说的话。风凌渡的萧条跟此处的人烟稀少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忽听躺在一旁地上的自来熟道:“要不我们明天去阎王坡看看吧。”
“好啊。”莫熙素来不喜管闲事,但风凌渡的萧条既然跟承影有关,而这把剑她又是志在必得,顺路探访一番倒也无妨。
二人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