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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腊八,外面的街上,不少商贩卖起了腊八粥,昨天还出着太阳,今天便下起了雪,下久了别院的门口堆起了厚厚的雪,只不过天气不似边境那般冷。
想起刚到人族时,那时也是冬天,也下着雪,只不过只有边境下雪了,到了昊城就没有下了。
凛渊敏见此景,不免又想起了那个少年郎,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安好,只可惜她如今身在人族,连昊城都出不去,更别提还能否再见。
他给她的银子之后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以及他的斗篷,都一并被她收起来了,想着就算以后无缘再见,也能留来做个念想。
这几天翼族频频传来消息,说翼王病得很重,现在朝政暂由太子代理,白后为了照顾翼王,将后宫琐事全权移交给太子妃打理,建平郡王虽年仅十二岁,却也将太子府料理得稳稳当当,处理起朝政来也是毫不含糊的。
算上刚到的那一年,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一转眼,翼族女子的十五岁及笄之年就快到了,凛渊敏已不再当初远离家国的那个小女孩了,她手握着暖壶,微倚窗边观赏异族风景。
忽然传来了一声叩门声,她的嗓音微显沙哑,轻唤道:“进来吧。”
随后进来了一个侍女,将盘中的药轻轻放在桌上,对她说道:“郡主该吃药了,吃完药您就到榻上好好休息吧,窗边风雪大,冬季您最容易犯寒疾,若是再加重了可怎么办?”
自从那年偷偷跑出来,被冻倒在街上,在雪地里躺一晚后,她便患上了寒疾,加上人族这边的气候与翼族截然不同,多年尚难以适应,于是便需要用药缓着。
说她身体弱其实也不是,小时父王也教过鞭法和箭法还有骑术,身体一直比一般女子强健些,只不过到了人族以后就没有人再教导了。
她端起了药,正欲服用,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绊到门框还跌了一大跤,扑通得跪倒在桌旁,脸上带着泪水却又含着笑意,此模样,实在狼狈不堪,只是不知这是怎么了。
先行进来送药的侍女呵斥道:“舒渠,你这般匆忙是做什么?怎的在郡主跟前这般失态?”
她看着舒渠此般不以为意,继续把药喝完,后将药碗放到桌上,吩咐侍女悯儿将药碗收拾好了便出去,起身欲往卧室去歇息了,却被舒渠制止住了:“郡主......不!公主,您还不知道吗?”
他激动得无以复加,非常想尽快将消息告诉凛渊敏,道:“岐阳那边传来消息,说......说翼王病逝了,太子继位为新翼王,年号建元,太子妃为楚后,先王后白后为太后,宁远郡主为晋宪公主,建平郡王为二皇子......”
“好了!”舒渠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她厉声打断:“不管谁继位,我是公主还是郡主,也总有一样不变,我不还是翼族质子吗?”
二人皆沉默了,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退下吧,另外再帮我准备一件孝服,我即使身在人族不得回岐阳瞻仰祖父遗容,亦要为祖父尽孝。”凛渊敏背过他们望着窗外,含着泪说道。
待他们走后,她终忍不住抽泣落泪,没有想到,当年一别竟是永别了,连祖父将死之时自己也不能伴其左右。
她躺在榻上,一颗泪珠挂在眼角,终是滴落在榻上,她卷成一小团,静静地睡着了。
傍晚,她穿着孝服在院里的小亭子里弹起琴,皎洁的月光照在帷幔上,与地上的皑皑白雪,相互呼应。
站在亭子外面,向里看去,这白的一片与亭中之人,与这乐曲,相得益彰,亭中之人清冷高贵的容颜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在人族,若按照规矩,除非帝王驾崩不得着孝服,但她是翼族人,又素来我行我素,人族王上也无意多加约束,便由着她去了。
在别人看来,她是行事嚣张,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对于她自己,只不过是觉得既已如柳絮浮萍,又何须瞻前顾后,倒不如放纵不羁,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得好。
伴着幽幽琴音,院中便走进来了一个内监带着一群玄色袍子的人,走到亭子下,但未进来,他取出了一只盒子,不急不躁的将它打开,拿出这里面的圣旨。
院中众人皆跪下行礼,唯有这女子,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桌前,隔着帷幔,对着这内监作揖行礼。
人族之人素知翼族公主不行人族之礼,加之人族王上也并不追究,于是他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他缓慢地打开那圣旨,念道:“光世十四年逢建元元年,翼族太子即位......”
说到建元元年,她便想起祖父已故。
如今已经不是兴道三十二年了,而是建元元年。
她敷衍地听着,似是与她无关一般,思绪回到在翼族时,祖父对她独有的疼爱,今后却再也没有了。
直至她忽然听到了一句:“特许翼族公主回朝......”
使她眼前一亮,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道圣旨。
我能回去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
自九岁被自己的父王送来人族为质,因二弟凛风吟、三妹凛繁姝尚在垂髫,所以这赴人族为质的重担便落在自己身上。
虽也曾抗拒过、逃走过,但最终也不得不认命,这六年来无所期冀,唯独有一个绣着“逸”字的钱袋及少年样式的斗篷,以慰凄苦。
这个字应该是那位少年郎的小字,每当想起他来时,总会忍不住失神。
想来那也是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子,而现在也应过束发之年,也不知他现在长成何样,是否还似少年时那般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呢?
这次回去定要好生找找,既然他说他住驿站,那翼族边境的驿站应该有他的出入记录和去向,到时想查便也容易了许多。
直到这内监将圣旨宣读完后,凛渊敏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内监见她迟迟不领旨,便抚开了帷幔,扶了扶她的手,说道:“公主请起,王上想着公主在昊城居住已久,听闻翼王逝世一定倍思亲人想着早日回去,多年以来,虽然与公主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想到公主要离去也是百般不舍的,特请公主三日后进宫一聚,就当是为公主饯别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缩回了手。
她当然想快点回翼族,但人族王上既然盛情邀请了,也是不好推拒的,想来虽然与他们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但毕竟在这里那么久了,是人都会有感情,临行之前,再见一面也无伤大雅。
这场雪连着下了好几天,今天也还飘着小雪,她屏退了众人,没有乘轿辇或马车,而是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欣赏着昊城风景,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在人族看雪了,因为穿着皮靴,而不是棉鞋,所以没有像当年在衢关一样,鞋里渗进了雪水,狼狈不堪。
她的侍女悯儿与舒渠,以及内监和俞弛礼还有人族侍卫们远远的跟在后面,因为别院与王宫的距离不远,所以他们也由着她这样慢慢走去,到了宫门口。
漫步在雪地里,她想起初次进这里时,纵使心里忐忑不安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必须保持着翼族王室的端正庄严,现在想想真的挺累的。
到了大殿,她脱下斗篷,正欲行礼,却被萧桓制止了:“不必多礼了。”
他扶着凛渊敏的手臂,如同一家人般亲昵的道:“渊敏啊,这次一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那么多年来,虽然你从未对孤行过人族大礼,但孤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孤还记得当年那个不足九岁的少女,就站在这大殿里,说的那番话。”
‘我翼族子民,生来只跪君父,拜王上,岂有向他人跪拜之理?’
凛渊敏微微垂头,表示恭敬,萧桓继续道:“你的确是比孤那些和你同龄的女儿更加沉稳持重,孤也真的很想你是孤的女儿,也很不舍你离去,但翼王去世再加上你及笄在即,即便有万般不舍,孤也不得不放手了。”
她听闻此话,稽首朝他行了跪拜大礼,揖手答道:“谢王上的抬爱,小女并非草木,自然知道王上对小女的关爱,此次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这一拜就当小女感谢王上多年来对小女的照顾和包容。
凛渊敏顿了顿又道:“另已定明日启程,届时王上不必相送了,怕又引起了别离之感。”
她将礼数做得十分周全,几乎无可挑剔,一来是即将离开有真心拜离长者之意,二来也的的确确是感激萧桓对她包容照顾的。
萧桓听完她的话,立即起身走到丹陛之下将她扶起,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快要到新岁了,这是为你设的饯别宴,也是家宴,不必太过拘礼,就当是自家人随意一点就好。”
她点了点头,便由内监引着入席落座了,殿上的歌舞是翼族的歌舞,想来是精心安排的,宴上人族易后和大殿下等人也慰问关怀了几句,她都得体的应着,宴席很快结束了,她乘马车回到别院,因太过疲乏,便早早睡下了。
翌日,她一大早就与岑妈妈悯儿舒渠等人收拾着行装,盘点物品,凡人族王上所赐之物一样不动,从翼族带来之物皆悉数带走。
岑妈妈是白后派来帮衬她的,舒渠是她母妃的心腹,悯儿是她奶娘的女儿,小时的玩伴,也陪着她到人族来,他们皆是能干之人,所以很快便收拾好了,只等明日便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