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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璧领兰娥姐妹出来府门,因要做戏做全,兰娥便让王娴坐轿子回去,她坐来时那辆马车。
马车不急不缓,晃晃悠悠往南街去。
等拐过了弯儿,兰娥将大迎枕垫在身下,翻过身来,两只手肘往枕上一支,托了下巴问:“大兄呢?”
阿茉掀帘子看看窗外,复又放下帘子道:“璧郎君就在前头,娘子要与他说话么?”
兰娥嘟了嘴摇头:“不要,本娘子不想理他。”
见面时不是还好好的,阿茉一脸疑惑,张了口想问,哪知道车帘子一荡,李嬷轻巧巧翻了进来。
阿茉慌忙挪去了门边。
李嬷在方才阿茉坐的地方跪坐下来,两手交叠在膝间,垂了眼问:“娘子想先听裴六的事儿,还是想先听李二郎的事儿?”
今儿个裴六在李家作“祸”,李家绝对不会善了。
先听哪个呢?
兰娥眼珠一转,微侧过脸,一手托了腮帮子,使另只手摸摸鼻子:“先说裴六。嬷嬷去了几个时辰,想必打探了些有趣儿的。”
听她说的爽利,李嬷眼里闪过好笑。心里好笑,说话时便不知不觉缓下了语气:“昨晚上裴六娘逛园子,恰撞上裴司直约见幕僚,她由此得知……今日李司农在逐风园秘约朝中大臣。偏巧今早上淑娘子恼恨娴娘子下了她的面子,派护侍去见裴六,要她想法子整治娘子与娴娘子。因此,裴六便想了这招借刀杀人之策,使人引两位娘子去那处园子。”
其实这其中的关联枝节,早在逐风园里听李扼提及齐王时,兰娥心里就有了数。
此刻她听的是其他。
其一,今天李扼秘见大臣,昨晚上裴家的幕僚就得了信儿,说明裴家在李家安插有眼线。
其二,李扼与人约见的内容,必定是关系家国世族的大事要事,除了有数的几个,其他人知道了只能被灭口。
而这个内容,裴康,裴六娘知道。
兰娥想了想,又问李嬷:“她这么做,李司农定会疑心逐风园约见之事泄了密,李家可有什么动作?”
李嬷暗叹兰娥小小年纪便能举一反三,只这种赞叹之色在眼底一露,立刻被她垂睑掩了过去。
李嬷低声道:“娘子在榴园门口故意留了引子,娘子前头走,裴娘子后头便出了府,老奴便跟了出来。”
说到这里,老妇人语气一冷,脸上已是一派肃然:“裴娘子心狠手辣,派护从去杀引娘子去废园的那两个嬷嬷,老奴又跟了去。这其中……约是有璧郎君插手,老奴便躲在一旁静观。”
还有大兄的事儿?
兰娥小嘴微张,眨了眼问:“有大兄什么事儿?”问过眼珠转了几转,蹙眉道“嬷嬷遇见恽叔了?”
李嬷点头道:“是,老奴见他引走李府护侍,有意让裴家人杀了那两个嬷嬷,而后……李府那个护侍又转回来,扛了其中一个嬷嬷去了榴花湖。”
去榴花湖……裴六娘……
兰娥眼角儿向上一挑,脸上露出三分了然三分好笑又三分惊讶:“他准备用尸首去诈裴六?”
就不能糊涂些嘛!
准备好的一大席子话……
可惜了。
李嬷抬手挠鼻子,挠了两把,陡然发现不对,忙又放下手,咳了一声,老脸微红道:“如此……老奴便偷偷又跟去了榴花湖。见李家护从拖了尸首潜去湖心岛,裴六娘见了果然吓的半死,再然后,老奴听她哭唧唧喊……谁害了你呀!嬷嬷起来说一句呀……老奴听的不忿,一时忍不住,便拿石子儿砸了她。”
用石子儿砸?
兰娥这回真是惊讶。
她抬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李嬷几遍,而后指尖儿倒过去向后指指:“刚才出府时,李家的仆役往榴花湖跑,就是因为裴六落水?”
李嬷两手在膝间握了握,垂了眼皮子道:“是,老奴将她砸下了湖,然后大喊“裴娘子投湖自尽啦”,若是她就此溺亡,那是她大幸;如果她死不了,她引娘子去逐风园在前,嫁祸讹赖李家人在后,李家……绝计饶不了她。”
兰娥定定看了李嬷。
她知道李嬷在王家身份特殊。
亦知道这老妇人出身于大隐士孤竹君座下。
她知道老妇人厉害,却不知道这样厉害。
哎呀呀!兰娥眼里满是“崇拜”,倒了抔茶捧给李嬷:“嬷嬷可以教我跳墙上房的功夫么?这样子我……。”
“娘子。”李嬷先俯身施了礼,而后双手捧过茶盏,低垂了眼睑道:“多谢娘子赐茶。”说罢这句,声调儿忽然一冷“老奴这三脚猫的把式,教不得娘子。”
说罢,不等兰娥反应,老妇人放下茶盏,而后窗帘子一掀一荡,这人攸忽间又翻去了车外。
兰娥捏捏鼻尖儿,这人面冷心软,以后同住一个屋檐,还怕磨不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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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六娘躺在榻上,直似躺在针毡火堆里。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仆妇拿木桨勾尸首,她明明趔到了船尾,她又怎么会膝盖一软扎进了湖里。
而偏偏她在湖里扑腾着喊救命时,又有人嗓门大的足以压下她的声音“裴六娘投湖自尽啦……快救人哪……
这哪里是救人?
这分明是害人!
害死她了。
六娘蜷在被子里咬牙。
如今李家人必定认为自己讹赖。
引人去逐风园的事说不清楚,而陈嬷赵嬷,两个嬷嬷的死又不能说清楚,什么都解释不清,李家如何会善罢甘休!
六娘越想越是堵的慌。瞅见帐幔外站了几个人,她便翻身坐起来道:“来人。”
裴霁慢慢走了过来,只是这人走到离榻七八步便站住,隔了帐幔问:“六娘,你醒了?”
他的声调有些冷。
裴六娘眉头一蹙,掀开帐幔道:“这是哪里?父亲呢?我要见父亲!”
裴霁听她一迭声找父亲,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祸,不由拂袖道:“你还有脸找父亲?瞧瞧你做的好事!”
做的……好事?
事情这么快就漏了?
六娘刹那间白了脸。
见她脸色难看,裴霁眼里透出不忍,缓下来语气道:“贴身嬷嬷办错了事,死了也就罢了,你怎么会赌气投湖?你平常也算聪慧伶俐,这回李家……李家……唉!”
他语气里责备少,而担心多。
六娘听了一喜,顾不上找鞋子,赤脚下了床榻,上前扯了他袖子道:“大兄,我没有投湖,是有人使了手段……真的,我膝盖一软就……。”
她解释的语无论次。
就算再语无论次,因为不认为自己有错,她脸上没有半分愧疚。
她脸上只有急切!
急欲摘干净自己的急切!
裴霁低头看她,眼里的不忍一点点散了开去:“你还说!撑船的仆妇说你大喊谁害死了嬷嬷,再然后她一把拉扯不住,你便跳了下去。当时郑家娘子,薛家娘子均亲眼所见,你还狡赖。”
喊嬷嬷是真的。
仆妇拉住拉不住另讲,自己是膝盖一软……掉下去的。
可恨有人趁机喊了那一嗓子。
自己真是辩无可辩。
六娘慢慢松开手,跄踉向后退。
七月盛夏时节,她只觉足下的青石扳如雪似冰,寒气从足底直逼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