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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难
剧烈的摇晃。
海水破门而入撕裂了渔船，六子瞬间被甩出船舱。外面一片漆黑，分不清海水和天空，近在咫尺的巨大漩涡搅拌着鲜艳的血水和尸体，像是海底怪兽散发着腥臭的嘴。又一个铺天盖地的浪头，小船像过期的干面包，一瞬间被捏的粉碎。六子被卷进漩涡，他拼命地挥动双臂试图向外游，他本能的呼喊着，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那个尘土飞扬的北方乡村，想起卧床的母亲，丑陋的妻子，年幼的儿子。想起早已去世的父亲，想起年幼的他和孙百里。
就那一瞬间，恐惧在海浪之前将他淹没。
六子从床上坐起来，一阵阵的头晕。他扯下船头最后的肉干，逼着自己嚼起来，最后的机会了，六子在心里默念。床单被汗水浸的通透，“妈的。”又是噩梦，记不得这是第几天了，自从过了赤道之后，他就天天做噩梦。开始还有工友在他在睡梦中挥舞四肢的时候把他叫醒，直到就剩他一个人——不，还不是。想到这里六子忍不住的呕出了好不容易咽下的半块肉干。
“**妈的”，六子发狠似的把手中的肉干扔出去，撞在墙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不知道今天自己能不能做出决定，就像之前很多天一样。即使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即使马上行动也不一定能回去，但他还是无法做出决定。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懦弱，这样懦弱的自己就活该穷一辈子，被人瞧不起一辈子。自己就应该在农村守着那一亩多地过一辈子，非要出来混个屁啊。想到这，六子不禁苦笑，眼泪随着嘴角的皱纹滑下。“你就是个窝囊废。”他对自己说，就像一年前他那肥胖的妻子对他说的。这句话他一直记得，看起来她对了。然而那个每天啰嗦骂骂咧咧令他厌烦的女人包子一样的脸，如今怎么都想不起来。
六子在感到十分惊奇，不仅是妻子的脸，还有家里的很多细节他都想不起来了，尽管他以为这些东西是这么长时间一直坚持的原因，尽管这些在他每次短暂睡眠里的噩梦末尾都会出现。但现在，当他努力回忆它们的时候，就像是空手去捉水里的鱼，每次都徒劳无功。
只有那句话，像魔咒是的回荡在六子的脑袋里。
“你就是个窝囊废啊。”
去年大年三十傍晚，天已经擦黑，村委会里的人早已经走的走，回家的回家。当值班的书记明确表示自己也要回家吃年夜饭的时候，六子觉得自己实在待不下去了，只能不情愿的往家里慢慢地溜达。
六子现在不想回家，临入冬的时候，六子在北京的工地上摔折了胳膊，回到家休养。开始的时候，村里人还都挺同情他，左邻右舍的还来家里探望探望，六子脖子上吊着打石膏的胳膊，还大大咧咧的和来者聊聊北京的事，言语间还有那么点骄傲，仿佛自己已经是半个北京人了。后来情况慢慢地变了，卧床的母亲一天之中叹气越来越多，妻子整天不见笑容。再后来，好像周围人谈起哪一家好逸恶劳的男人或是懒惰的女人总是会提起他。终于有一天，妻子在晚饭时和他吵起来，打翻了桌子，年幼的儿子高声哭泣，年迈的母亲默默流泪，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小半年没有挣过一分钱了。家里早就已经在花之前的积蓄了，而且到现在也已经所剩无几了。六子并不懒，他自己也这样认为，但他不想再去城里打工了，一是手还没好利索，二是薪水实在太微薄，六子总觉得自己一生不应该就这样过去。
然而尴尬的是他又找不到其他的营生，就这样一天天混了下来。为了躲避家里的口水与眼泪，六子总是每天早上早早的从家里出来，说是去打听工作。然后在村头或是村委会看人下棋聊天，直到人们都散去，他才慢慢踱着回家准备遭受家人的冷眼。
晚饭依旧很沉闷，但是妻子还是准备了饺子。这让六子感到一丝庆幸，他本以为即使是除夕夜，妻子还是会用白粥咸菜打发掉，以示不满。儿子很识相，匆匆吃完，说了句“看书去了”就早早下了桌。六子说了几句俏皮话，尝试着让气氛变得缓和，随即发现只是徒劳。
打破沉默的是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六子疑惑地拿起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有电话打来，自从父亲去世就很少还有来拜年的电话了。招工的吗？这个时候也不太合适吧。
“喂？王树立吗？”王树立是六子的大名，声音并不陌生，却也想不起是谁的。
“对，我是。您哪位？”
“我，百里啊，六子。孙百里。”
六子愣了半秒钟，想起从小一起玩大的孙百里。两家之前是邻居，两人一起从泥里滚到大，初中毕业后六子去镇上上了高中，孙百里南下打工。高中毕业那年，孙百里父母在去县里的路上车祸身亡。在葬礼上，两人相见了最后一次，当时年轻的孙百里留着长发，脸上尽是沧桑。
两人聊了一些近来的事，孙百里那边很嘈杂，六子很费力的听，除了过年好这样的话，大概知道孙百里现在在山东的一个海港城市，最近在做捕捞之类的。
谈话的最后，孙百里邀请六子来山东找他，过一阵有一个出海钓鱿鱼的机会，一次可以挣两三万块。
六子很犹豫，虽说村里人都把他当作去过首都见过大世面的人——他自己也经常这样吹嘘。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除了到北京打过工，就根本没去过别的地方，更不用说出海了，而且这一去就是几个月。
“恩，出海是么？要四个月？”六子又重复了一遍孙百里的话，同时转向妻子，以求的到妻子的建议。而妻子只是默默地吃饭，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尽管现在六子十分后悔，为何当初不把妻子的沉默当作一种反对。当时的他，看到妻子漠然的反应后，还是拿着电话说了“好。”
“那你这两天就来找我吧，马上就要出海了。”
“好。”
六子沉默片刻后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