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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用纸巾随便抹了抹脸,有点紧张地等着金旭提问,眼里含着两包泪。
尚扬:“……”
他给金旭打眼色,示意不要太凶!他们现在找李南询问一些事,本质上是人家李南在协助警方工作。
金旭只好把凶气收了收。他想向李南提问的问题也都不太复杂,比较简单,只是想通过常风的同龄人李南,了解一下常风眼里的常亚刚,还有没有其他警方没掌握到的情况和信息。
根据已知,李南和常风至少是一对好朋友。这年纪的孩子,很多话已经不会回家跟大人说了,特别是自己对父母的认知和看法,倒是有很大可能会告诉身边的好朋友、好同学。
见李南已经有点怕自己了,金旭蹙眉打量他片刻,突然换了方言道:“你家在阳春镇?我是鹿鸣镇的。”
李南听到乡音,先是微微吃惊,听到两个镇名,表情有些惊喜:“啊?那我们两家离得还不到三十里……我还以为你是省里的警察。”
“调来省里上班了。”金旭道,“刚才不是针对你,我除了在领导面前假装情商高脾气好,平常就爱凶人。”
尚扬:“……”
李南以为是说玩笑话,勉强笑了下,两包眼泪恰在这时滚出来,他忙用纸巾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没事,不是哭,没有哭。”
尚扬被小朋友可爱到了,也知道这两人互认了老乡,只要不是说特别独特的词汇,他基本能听得懂当地方言,当下又把整包纸巾都塞给李南,温声道:“金警官只是想找你了解些问题,这只是警察的工作流程。”
“可是我知道的不多,”李南道,“那天我没有出来,在宿舍里听外面闹了起来,还以为是有人在校门口打架,后来才知道是常风的爸爸出了事。”
金旭道:“你和常风一个宿舍吗?”
李南道:“没,他住对门。”
“那你知不知道常风当时在哪儿?”金旭道。
“他……”李南道,“不是教学楼,就是操场,反正没回宿舍,也没出来,他说他爸爸要来看他,他要等他爸来了给他打电话。”
尚扬默默听着,只见金旭表情微变,他也紧张起来,这话是有什么问题?
金旭问:“常风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爸要来的?”
李南茫然地想了想,道:“好像是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听他说等晚自习下课他爸会来看他。”
金旭追问:“他都跟谁提过这事?”
“我们班好几个同学一起吃饭的,有常风,有我,还有……”李南接连数了几个男生的名字,又自我怀疑道,“好像没有这个同学,我记不清楚了,每天都好多人一块儿去食堂的,我不记得那天都有谁了。”
“他为什么会跟你们说这个?”金旭道,“当时有人问他吗?”
李南道:“常叔叔每次来都会买很多零食,常风自己不爱吃的,会拿出来跟我们分,有时候有的同学馋嘴了,就会问他,常叔叔怎么还不来?想吃什么什么了。那天有没有人问,我没注意。”
金旭:“好。”
之前国保和刑侦分别按照两个方向做调查,无论是与常亚刚的“上线”有无关系,总之按凶手的杀人手法和逃离路线来看,这应该是针对常亚刚的行迹,有预谋有规划的杀局。但两边遇到了同一个问题:凶手怎么知道,常亚刚会在那一天的那个时间来学校?
家长进学校需要联系班主任,警方找班主任了解过情况,班主任也说常风的家长来看孩子,从不固定时间。因此警方那时初步推定,被害人到达凶手预谋杀人的现场,这个时间似乎是无法预知的,凶手很可能尾随被害人来到校外,趁乱动手杀人。
刑侦那边至今都还在不停地翻看常亚刚来学校这一路上的监控视频,试图找出常亚刚车子后面有没有跟着行迹异常的车辆。
然而经由李南一番话里带出的信息,足以推翻“凶手尾随被害人才有机会下手”的结论,常亚刚来学校的时间不但可以预知,而且知情人颇多。
这一点,常风是没有跟警察提起的。当然这和当时的问话环境有关,父亲刚被害,家里老人哭得背过气去,母亲一看是没管过事的,小小年纪的常风在家里俨然成了“顶梁柱”,回答警察问题的时候,思虑不周也是合理的。
金旭那时去过常亚刚家里,与常风和其他常家人都见过面,这家人从老到小,都完全不知道常亚刚在日常工作以外,还从事出卖军工机密的不法行当。特别是儿子常风,能看得出对父亲很是尊敬和崇拜,结合国保原本就已经调查掌握到的情况,常亚刚的家庭关系、亲子关系应该都很不错。
不过金旭还是向李南问了这样的问题:“常风在学校会经常提他爸吗?他们父子俩好像关系不错?”
“对,经常提的,他很崇拜他爸爸,他爸爸也很疼他,他俩长得就是一对父子,关系也是很好的。”李南一下又想起常风从此失去了父亲,眼圈一红,道,“我今天去看他,见面都吓了我一跳,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伤心憔悴的模样……可惜我什么都帮不到他。”
尚扬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道:“他一定知道你的心意。”
李南怔怔看着尚扬。
尚扬搞不明白这俩男孩是不是在恋爱,也不想刺探别人的隐私,只说:“你们是好朋友,你去看他,他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关心,就一定能从中得到安慰。”
李南眼圈更红了几分,声音也哽咽起来:“……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哭?”金旭道,分明有几分长辈教训的味道,比之刚才,距离感倒是拉近了不少,老乡没白认。
李南抹着泪不说话,接受了这句教训。
尚扬瞥金旭一眼,有点不满,金旭冤枉道:“怪我吗?不是你把他劝哭的?”
尚扬:“……”
金旭看了眼时间,得赶在职高关校门前说完正事,道:“等下回宿舍慢慢哭。你再跟我说一下那天的经过,你当天在哪里?”
李南好像已经习惯了金旭这作风,定了定神,回忆道:“晚自习下课以后,我就回宿舍了,躺下睡了一觉,楼道里有人嚷嚷说出大事了,杀人了,我以为是有人恶作剧闹着玩,结果声音越来越大,不是一个人说,好多人都在说,说校门口有人死了。”
他朝仍被警戒绳圈着的现场方向看了看,心有余悸道:“我们都还在猜测,说是不是高年级打架,打死了人,对门宿舍一个男生从外面跑回来,跟我们说,死的是常风的爸爸。”
“我当时吓坏了,想给常风打个电话问一问,可是这么大的事,我又不想被别的同学听见,就想找个背着人的地方打这电话,然后就走到了楼道外面的露台上,晚上露台上风很大,我也紧张,不知怎么手一滑,把手机摔下了楼,我们住三楼,手机就是那时候彻底摔坏的,本来只是上网不利索,还能正常接打电话。”
“我刚捡到手机,校领导和老师就来了,让我们洗漱赶紧睡觉,不要吵闹,也不要去网上发帖,谁要是拍了视频赶紧删掉。我手机坏了还不知道,听同学说,那天晚上学校把手机信号都屏蔽了,谁都上不了网。”
“我本来还许愿那是谣传,别是常风的爸爸,可是常风第二天都没回来,我去问老师是不是门口被杀的是常风的爸爸,老师也不肯告诉我,还让我别问这么多,可是我看到警车在校外停了很久,常风也一直没回来,才觉得大概是真的了。”
他这几天人在学校,心思却用在了挂念这件事,挂念死者究竟是不是常风的爸爸,挂念常风现在怎么样。
金旭本来还想从他这里多问一问,有没有留意到其他同学或其他知情人的行为,或许有谁有什么异常举动,见状也只得作罢,这小孩儿从事发当晚到今天见到常风,这么魂不守舍,自己如此异常了,哪还能留意到别人的异常。
在校门关闭前,李南先进去了,隔着电动推拉门,他没忘了跟金旭和尚扬道别,并说:“警察一定能抓到凶手,对吧?”
他这问题是向两个人问的,可眼睛是望着金旭,显然他已经发现了金旭才是办案人。
金旭道:“当然。”
李南的目光落在金旭身上,哭得发红的眼睛闪动着光亮,似乎还想再对金旭说些什么。
“这是警察的工作,是正事,必须要做。”金旭却又给了人家一顿教训,“你上高一,正事是什么?你心里有没点数?大老远来省里念书,不把心放在学习上,对得起谁?家里供你出来容易吗?有了新手机给家里打过电话没有?常风待你再好,好得过你爸你妈?问问自己良心怎写的。”
他还说了方言,这时候训人,越是双方都熟知的乡音,杀伤力越强。
李南被训得当场傻眼,难堪全写在脸上。
见金旭竟还有话要说,尚扬忙低声道:“你别说了。”
“我一拿到手机就给爸妈打过电话,”李南盯着金旭,眼里又含着两汪泪,道,“下午还和他们视频了,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是谁啊?你又知道我多少事?你来省里当警察,把你爸你妈接来了吗?你很孝顺吗?凭什么说我?”
金旭:“……”
李南对尚扬道:“再见。”
他也不等尚扬回他,一边哭一边跑走了,没入了校园的夜色里。
到了时间,职高彻底关上了门。校园里宿舍区的方向,远远传来宿管阿姨的高声呵斥,大概是催着还在玩的学生快点洗漱。
“跑这么快……”金旭道,“是害怕我翻进去揍他吗?”
他这明显是信口胡说了,怎么可能真揍一个十六岁小孩儿,人家也没有违法。
门外空无一人,两人也离开职高校门口,到停车场去开车。
尚扬其实觉得他挨李南的怼,多少有点“活该”的成分,道:“李南算是很有礼貌了,你不训得那么难听,他也不会那么说你……小朋友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被提到了过世的父母,但金旭也并没真生气,说:“不会,他又不知道。”
尚扬本想再说他两句,何至于当面把人家训得那么难听,十六岁正叛逆的时候,亲生父母当面那么说,只怕也要炸。可是深思下去,以李南的家境,到省里来读书不容易,是该把心思更多地花在学习上,既是同乡还是类似的贫困家庭出身,金旭对李南的恨其不争,也是有出处的。
“他是不是跟咱们说了什么对查案有帮助的信息?”两人上了车,尚扬索性不提这茬了,直接问结果道,“我刚才观察你的微表情,觉得好像是有戏。”
金旭却一副失望的表情,道:“原来你在观察这个吗?你一直看我,我还以为你又被我迷住了。”
尚扬:“……也有点。”
他望着金旭,一双杏眼里,外人在时得尽力藏起来的情意,此时也流露出了几分。
“回家。”金旭彻底不想工作了,打了方向盘,把车开出去,道,“今晚谁睡谁不是中国人。”
“好好开车,别横冲直撞的。”尚扬听得懂他说什么,脸上浮起轻微的红晕,还想再夸夸他,道,“你办起案来就是很帅,李南刚开始还挺怕你,被你问了几个问题,看你的时候眼睛都变亮了,你要是最后没训他,他可能都被你帅到了,就这么被你蛊到一个美少年迷弟。”
“?”金旭道,“这小孩儿到底美在哪儿?我现在都有点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儿了。”
尚扬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对李南的美貌十分叹服,当即夸赞道:“人家才十六啊,就已经长这样了,过几年肯定是个大帅哥,或者是个大美人,总之是相当好看的,现在只是太小了,属于还没太长开。”
金旭道:“跟这没关系,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刚十七,我觉得你比他好看。”
“不可能。”尚扬哂笑道,“你当我失忆了吗?公大录取通知书上要求入学前剃短发,我就去理了发,丑得一礼拜没敢出门。开了学军训,咱们一个个晒得跟脱了皮的猴子一样,好看什么好看。”
“我是猴子没错,你就是好看。”金旭说着此时听来荒唐,但那时又极为深刻的回忆,道,“我对北京、对公大的第一印象,路真宽,人真多,尚扬同学真好看。”
尚扬:“……”
夜里。
在盥洗台前,洗过澡的尚扬对着镜子吹头发。
金旭背着手过来,站在门边看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喉结翻滚了下,张口说了句话,意为赞美尚扬的某种曲线美。
当事人没听清楚,把吹风机的风档调小了点,一边吹头发,一边示意金警官,什么?再说一遍?
金旭却没说再那句,感觉会被打,道:“怎么还没搞完?你为什么洗澡总是这么慢?要是你也得出任务,一定会因为洗澡太慢耽误事,被上级天天处分你。”
尚扬搞个人卫生的流程比金旭复杂得多,洗头洗澡再洗脸,洗完出来还得比普通男的多一步涂护肤乳液的步骤,最后再吹头发。普通男的就是指金旭了,洗头洗澡洗脸是一起完成的,什么也不涂,唰唰两下就洗完了,讲究的人家洗根萝卜可能都没这么快。
他心知金旭说的是对的,如果真有任务他肯定得调整这习惯,但这时候就是要嘴硬:“我就是上级,谁敢处分我?”
金旭仍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进来。
尚扬吹着头发,怀疑地看着他。他走到尚扬身后,也没什么动作,尚扬看他一副闲着没事干,随便晃荡的模样,也不当回事,又把吹风机档位调高。
“我刚才说。”金旭这时离他近了,在他耳后说话,也能被他听到。
尚扬:“…………??”
不出金旭所料,尚主任头发也不吹了,把吹风机朝旁边架子一扔,破口大骂:“滚……说的是不是人话……你给我死去……什么狗屁话。”
金旭道:“你骂人都没个新鲜花样。”
尚扬不骂了,动起手来,但这空间很小,难免束手束脚,出手得收着,金旭等的就这一下,这环境他熟,因地制宜,两招便占了上风。
尚扬大怒:“你给我撒手。”
金旭道:“你看看你看看。”
尚扬看了看面前的镜子,十分生气,又翻来覆去没花样地骂人。他没花样,人家可太有啦。太惨了我们尚主任。
到了很晚,准备睡觉。
金旭收拾完上床,尚扬并不记仇,又来搂搂抱抱,问:“明天上班吗?我想去你们单位玩,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