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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尚扬的脾性,金旭以为对方一旦知道自己有工作要忙,这周末大概就不会来了,想见面最早也要等到清明小长假。尚扬这条消息,于他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原本他丧着脸坐在车里,看外面人人都有嫌疑,特别是鬼头鬼脑的一男一女,小混混模样的职高学生,把尚扬的消息读了又读,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再看车外……这几个人就是很可疑。
这时,进校园里去调查情况的两位警官从校门里出来,金旭给其中的国保队员发了条消息,让他留意下门口那个刺猬头学生。
队员看到后,冲车里的金旭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在经过门外刺猬头男生时便停下来,装作警察随机问话的样子:“你是这学校的学生吗?问你点情况。”
男生看看警官,有些不情愿,道:“问什么?”
与国保队员同行的另一位,是刑侦总队的警官,被古飞派来给金旭当副手的,还是位熟人——从前和金旭共事过的女警周玉。
她先独自回来上了警车副驾,问金旭:“那学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怕警察,应该没干好事。”金旭说话中间,还偏着头看另一边的那对男女,车窗有贴膜,外面看不到他。
但那两人看到周玉等两位警察从学校里出来,交换了眼神后,转身离开了。
周玉从后视镜里也看到那两人,警觉道:“那是常亚刚的同伙吗?他的上下线?”
金旭道:“像。”
“通知同事来跟着?”周玉提议道。
“不用,”金旭却朝更远处望了望,道,“这活有人在干了,不用咱们管。”
周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也不再理会那对男女,见那位国保队员还在和刺猬头学生说话,她便自己先向金旭汇报了下在学校里打听来的结果:“我们找了常亚刚儿子的班主任,这老师介绍的情况和常亚刚儿子说的差不多,常亚刚来学校看儿子没有固定时间,都是临时起意,一般都是到校门口才打电话。”
也就是说,死者来看望儿子,并不是有规律的行为,很难被预知。
但是从案发经过来看,凶手行凶的整个过程可以用“流畅”和“娴熟”来形容,下手干脆利索,逃离现场丝毫不拖泥带水,截至目前警方找不到任何有指向性的线索。
那就存在两种可能:要么这是一场精心预谋的犯罪,要么行凶者就是专业干这个的。
结合家属和老师的说法,死者昨晚出现在现场是不能预知的,加上死者特殊的背景身份,后者的可能性极高,凶手有可能是个经验丰富的专业杀手,再不济也是有过杀人经验的前科犯。
死者常亚刚在某家航天军工企业工作,该企业近几年泄密事件频发,已经能确定常亚刚是被某不明势力发展为了“特别人员”,从事泄露和出卖国家级机密的不法活动。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国保部门介入调查,金旭所在支队负责跟常亚刚这条线,刚一接手,人就死了。
这也是昨天案发之后金旭的第一个怀疑方向:常亚刚会不会是被他所在组织的内部,采取了灭口措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查出来也够糟心的,”周玉担心道,“我就怕……”
她没把担心说出来,国保才刚介入,这组织就敢在闹市区下手杀人,猖狂程度令人发指,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从何种渠道知道常亚刚暴露了?这简直就思细恐极,难道国保甚至公安内部也被渗透了?
“不会。”金旭否决了这个猜测,道,“除了常亚刚,其他条在跟的线,全都照旧,风平浪静,如果咱们内部出了问题,不会是这样。”
常亚刚本身不具备“特别人员”的特殊素质,在这组织里肯定算不得高层,对方只是因着他的职务方便窃取到军工机密,才以高酬劳、高回报为诱饵,发展了他加入。
周玉想想也是,换了另个思路道:“会不会这样?他们其实没发现常亚刚已经暴露,但是常亚刚犯了别的他们不能容忍的错误,例如说……常亚刚不想为他们服务了,想退出,或者想坐地起价,把他们给惹恼了,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常亚刚?”
去年道德模范车祸案以后,周玉又接连参与了几起案件,成长迅速,今天一整天里的诸多表现,屡屡让金旭刮目相看。
“你现在比以前敢想多了。”金旭夸赞道,“半年不见,进步很大。比你们古指导厉害。”
“这话可别让古指导听见。”周玉开了句玩笑,又观察金旭的表情,说,“金队,你心情好像好多了?白天你气场低迷,我都不敢跟你说案情以外别的话。”
金旭随意道:“想跟我说什么?”
周玉笑着说道:“就是……想打听打听尚主任啊,他好不好?什么时候再来咱们西北玩啊?”
金旭没有马上回答,但脸上不自觉浮起了微笑。
“上次太匆忙了,都没顾上跟他加个微信。”周玉道,“要不你问问他,方不方便把他微信推给我?……我好像还没加过你的微信。”
金旭不二话,拿过手机来,让周玉扫他的微信好友二维码。
周玉笑着扫了,加了,接着道:“有空问问尚主任,方便的话就把我推给他,我保证不会打扰他,只会当个默默给他点赞的迷妹。”
金旭道:“他的朋友圈就是央视新闻和环球时报的摘抄本,我都不给他点赞。”
周玉掌握了如何打开金队话匣子的密码,道:“啊?他不发自拍吗?听说他养狗啊,也不晒狗?”
“不发,不晒。”金旭道,“领导包袱很重,要时刻保持端庄。”
这边尚扬收到了金旭推给他的名片,并告诉他是周玉。
他对周玉印象很好,不假思索地点开,加了好友,给周玉发了句“小周警官,你好”。
又得知周玉和金旭在一起工作,工作内容不好打听,便说了两句非常官方的鼓励话语:
“辛苦一线同志们了。”
“等你们大捷的好消息。”
“……确实是,”周玉同意了金队长对领导的评价,道,“很端庄。”
金旭仿佛很无奈,唇边和眼里却噙着分明的笑意。
车门被拉开,那位国保队员回来,坐上了驾驶位,金旭和周玉看向车外,那刺猬头学生和他的两个小跟班还在校门口,叽叽咕咕地聊天,刺猬头满脸郁闷,朝警车看了看,带着跟班走了。
“这小孩儿什么情况?”周玉问。
“是这学校的高二学生,一个小痞子,”队员道,“跟我耍滑头,问他认不认识死者的儿子常风,刚开始还说不认识,说着说着又露馅儿了,承认跟常风有点过节,还打过架。”
周玉道:“就这吗?那他看见警车紧张什么?”
队员的表情一言难尽,道:“前几天他跟常风在学校起了摩擦,吵了几句,他当众放过狠话,说要杀常风全家。现在他听说常风的爸爸真死了,害怕警察怀疑到他头上。”
周玉一阵无语,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小朋友,就不说杀人这事有多不简单了,警察抓嫌疑人也不是儿戏啊,这些不好好学习着急混社会的十六七岁男生,最爱看些不切实际的犯罪片,进而生出些脱离现实的幻想。
金旭却问队员:“昨天案发的时候,这学生在哪儿?”
“说是跟同学在旁边小吃街上吃石锅拌饭,”队员道,“就是刚才那两个跟他一起的男生。”
金旭对周玉道:“找你们勘查附近环境的同事,到小吃街上卖石锅拌饭的店查一查,看看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玉答应着,立即给同事打电话交代清楚。
金旭又问队员:“你们见常风的班主任,问常风的表现了吗?他在学校经常惹事吗?怎么会跟这小痞子打架的?”
他们白天已去过常亚刚的家,见过家属,常亚刚突然遇害,妻子和老人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家里家外的事看起来竟是都靠着十六岁的常风在照管,这男孩年纪不大,但非常懂事,行事作风也有着超出年纪的担当和责任感。
“不爱惹事,”队员道,“班主任也说常风是个好孩子,在学校还很受欢迎,老师同学都喜欢的那种阳光男孩。这年纪男孩子打架还是挺常见的,这还是所职高,风气跟普高不太一样。”
他俩交谈中,周玉打完了电话,才提出疑问:“金队,你不会怀疑刚才那个学生吧?”
一个小混混样的职高学生,十六七岁,无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像是能犯下这种需要缜密布置或高超技巧的凶杀案。
金旭也不是怀疑那男生是凶手,着实也不像,他是认为:“我觉得这小孩儿在说谎,他多少也和这案子沾点关系,查了看情况再说吧。”
三人离开职高,又到了市局刑侦队,这边同事们紧锣密鼓地看了一天一夜的监控,案发时现场混乱,人挤着人,常亚刚中刀倒地前,挤在他身后有下手机会和可能的,足有四个人,他倒地后,周围的人乱套四散奔逃,这四个人也跑向了不同的方向,目前已经找到了两个,并且这两人都能排除掉作案嫌疑,只是巧合在常亚刚身后挤了挤而已。
但剩下的两人,只通过监控,确定不了身份,一是因为都戴口罩,二是因为这两人体型上都没有明显特征,非常大众,最后一点更为棘手,这两人奔逃后,恰好还都很快进入了监控死角,仿佛水滴蒸发,一众干警翻遍了监控内容,至今没找到这两人究竟跑去了哪里。
“怎么会有监控死角?”周玉疑惑地问,“那是学校,旁边是闹市区,也不偏僻。”
市局同事也很无奈:“摄像头被人为破坏了,我们已经去查过,是学生为了翻墙逃学,怕被老师和保安发现,专门把摄像头弄坏了,还不是一个两个学生所为,参与的学生还挺多,但能肯定一点,他们不是为了这次的凶杀案,只是为了逃课方便。”
金旭倒不意外,说:“这两个没找到的人里,至少有一个是真凶,还得辛苦你们把监控再多看几遍,有什么技术手段都用上,我不相信在现代天眼底下,有人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凶手既能通过监控死角隐匿行踪,更说明,这人行凶的专业性,以及杀人计划的周密性。
市局方面并不清楚这案子涉及到的背景,只当做凶杀刑事案在侦办,这位刑警同事这时便提出一个想法:“看这杀人手法,一刀毙命,跑路跑得也很熟练,普通人很难办到吧?会不会是死者得罪了什么人,他的仇家雇凶杀人?”
金旭没有正面回答,道:“你们排查到什么人,有雇凶杀人的可能了吗?”
刑警道:“还真有一个,常亚刚的小舅子。”
金旭带的小分队对案件的调查方向,是更倾向于常亚刚背后的组织,与市局刑侦队的方向着力点不同,查到的线索自然也不同。
“小舅子跟他有什么矛盾?”金旭皱眉问道。
“是恨不得要人命的那种矛盾吗?”国保队员也忙问了句。
假如真凶真是与那组织毫无关系,那这就只是一桩与泄密无关的普通谋杀案,那于金旭、于国保方面反倒是“好”事,起码能证实金队长及他的队员没有犯下打草惊蛇的失职过错。
但金旭的表情不是那回事,他根本就还没想到担责与否的问题,只是为市局查到的线索而诧异,白天在常亚刚家里,他和常妻、常亚刚的父母、常风都单独聊过,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常亚刚和小舅子有矛盾,甚至都没人提起过这小舅子,常妻不在警察面前提自己的弟弟,说得过去,常风是个小孩,不清楚也合理,但如果常亚刚和小舅子有非常严重的矛盾,他的父母没道理不说。
市局同事介绍他们掌握的线索,说:“常亚刚的老婆是个扶弟魔,总是拿钱接济她弟弟,常亚刚对这事一直不太满意,但是他老婆自己收入也还不错,家里经济条件本身比较好,每次他老婆就五千一万地给小舅子,也不太多,他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但我们这次了解到一个什么情况呢,是这小舅子开春以后要进货,他是卖瓷砖的,今年行业形势不好,他资金周转不灵,找他姐姐借钱,常亚刚老婆就偷偷给她这弟弟转了二十万,被常亚刚知道以后,这次说什么都不忍了,找到小舅子的门市,当面要求小舅子打了这二十万的欠条。这事门市里好几个员工都看见了,闹得挺不愉快。”
金旭等三人:“……”
市局同事不清楚,他们却知道,常亚刚的一大部分经济来源是靠出卖国家机密赚来的,换句话,拿命换的,被他老婆这么“挥霍”,心情可想而知,找小舅子打欠条也无可厚非。
“升米恩,斗米仇。”周玉道,“这倒是常见的杀人动机。”
金旭想了片刻,说:“如果是小舅子雇凶杀人,这杀手的专业素质不低,价钱也不会便宜,小舅子近期有大额提款或是转账记录吗?”
市局同事道:“没查到……这人是做个体户的,账面上乱七八糟,实际会计和出纳都是他自己,公账私账不分,有大额款项的支出,到底是订货还是买凶,还得再查查。”
这时周玉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匆忙对金旭道:“金队!被你说中了,那小刺猬头真是在说谎,他跟那俩跟班是去吃石锅盖饭了,查到了那家店的监控,是案发前半小时在吃拌饭。如果按距离推算,案发时间,他很可能正好就在案发现场。”
国保队员震惊道:“不会真是这小孩儿干的吧?”
“不像,一刀毙命太需要技术了。”金旭道,“他干不出来,没准看见什么了,再找他问问话。”
周玉自告奋勇道:“我去吧!”
市局同事也问:“那找小舅子问话吗?还是再找找线索?”
“问话吧。”金旭迅速做了决定,道,“理所当然靠姐姐接济过活的男的,意志不会太坚定,如果真是他雇凶杀人的话,不难审。”
众人兵分几路,各忙各的任务,又为了共同目标而拧成一股绳。
周玉找到了那个刺猬头职高学生,那男孩承认了自己先前撒谎,确实是在现场,但表示自己没看到什么,之所以不敢跟警察说实话,还是因为害怕警察怀疑他和凶杀案有关系。
市局方面去找常亚刚的小舅子问话,惊奇地发现,小舅子竟于今天白天驾车离开了本地,警方立即通过手机和车辆定位,在即将离开本省辖区的高速路收费站将这人截停了,正由交警连夜将他送回来受审。
金旭等着各方消息,晚上没回去,在市局坐镇,又去看案发时段的监控视频,要求技术部门对重点画面进行放大和高清处理,像一个极其残忍无情不讲理的甲方。
凌晨时分,常亚刚的小舅子被押送了回来,刚被按进审讯室的椅子里,这人就高举双手,涕泪横流地表示:“我招了!我都招了!请警察同志宽大处理我!”
据他自己交代,是他买.凶杀人,凶手是朋友介绍给他的,一位混道上的、坐过牢的“大哥”,雇凶总价三十万,他先付给对方十万块定金,得手后再付剩下的二十万。
这小舅子一边交代一边哭,表示自己那天喝多了,又被朋友起哄,一时爱面子才付了定金,没想到“大哥”真敢杀人。
金旭和一众公安:“……”
如此一来,这案子和国保负责的内容确实没什么关系,后续调查都应当移交给刑侦去继续。
天亮时,忙了一夜的众人暂且回去稍作休息,周玉蹭了金旭的车直接回单位去,她白天还有的要忙,回不了家。
“谢谢兄弟们,没想到是我立功的机会。”周玉顿时成了这案子的最高指挥,不由得开玩笑道,“古指导要是听说这么简单就破案,要羡慕得咬着被角哭起来了。”
那位国保队员笑起来,金旭却一副不在状态的思索模样。
周玉道:“怎么了?”
“没事。”金旭隐约感觉这事还没完,但他没说,没实际依据,也不想泼队友冷水。
而且他现在更想回去抓紧时间睡一觉,睡醒了搞搞个人卫生,刮刮胡子,换身好看衣服……谁想破案谁破去,谁想立功谁立去,他要快乐过周末了。